趙一偉:二姐的村莊

趙一偉:二姐的村莊

二姐的村莊

趙一偉

二姐嫁到鄰村了。兩個莊子地頭連著地頭,由一條筆直的小路連起來,連個彎都不拐。要是我媽站在村頭以唱豫劇的那個高腔喊一聲,保準二姐全莊子上的人都能聽得見。因為二姐離孃家近,即使結婚了,仍然全力幫襯著我們一大家子。這也許正是父母當年擇婿的初衷吧。

二姐家在村子最東頭,到二姐家就得從西頭一直走到東頭。

路兩邊一年四季好像都有人閒坐著聊天,看見我,大家暫停,齊齊望過來,就有人高聲招呼道“來了?”“嗯,來了!”“來了?”“嗯,來了!”就這樣一路走著一路打著招呼,等打完最後一個招呼,也就到了二姐家的大門口。

父母搬到城裡後,我就把大本營挪到了二姐家,每年暑假都會帶著兒子在二姐家長住。村子裡的孩子們與兒子慢慢玩熟了,拉著他一起下溝摸魚蝦,上樹掏鳥蛋,半夜裡爬起來摸地裡偷瓜……一個男孩子該乾的事情全乾了。兒子在那裡玩得簡直樂不思蜀。

我也是經常跟著二姐北地裡刨花生,南地裡掰玉米,儼然成了二姐家的一份子。當有智能手機後,我又到處跑著亂拍。拍他們的莊稼地,拍他們被辮子草覆蓋的田間小路,拍他們和藹可親的老人,拍他們熱火朝天的勞動場景……

來來回回與二姐莊子上的人就很熟。雖然有時只是迎面打個招呼,但誰誰家的事情都略知一二。當然,他們對於我這個外來人或許瞭解得更多一些吧。

清明前後,是枸杞芽最鮮嫩的時候。蒸、炒、涼拌,都很美味。

二姐莊子上有家人搬到城裡住了,空下的宅子就被野枸杞迅速佔領了。每次清明回去掃墓,我都會趁機掐很多枸杞芽帶回來。

一場春雨,枸杞芽一下子躥高一大截。它們紫紅色的莖稈粗壯脆嫩,透著新生命的強大力量。一片連著一片。我掐呀掐呀,不覺太陽就火辣起來,臉也被曬得火辣辣的,我感覺一冬天好不容易把臉修得有點泛白,這一上午跟滷豬臉一樣肯定給打回原形了。我在心裡默唸:把前面這片掐完就打住,把前面這片掐完真的打住!真的不能太貪心了!

一位老人坐在自家門口大樹的陰涼裡,看見我要收工,連忙對我喊話:“房子後面還多著呢,嫩得很!”老爺子不是在乘涼嗎?敢情一直在偷偷瞄著我呢。我應道:“不掐了,回去。”老爺子還以為我不認得路,竟然趕快跑過來給我引路。我放大音量說:“天熱,不幹了。”老爺子一臉詫異:“哪裡熱了?走!”我只得跟著。屋後面果然又是一大片鮮嫩的枸杞芽。老爺子也掐起來,他手裡拿不下了就拉起衣襟兜著。我曬得頭暈眼花,乾脆躲到樹蔭裡涼快去了。老爺子見我那副德性,直搖頭:“現在的年輕人一點也不受罪!”然後,把自己掐的一包子枸杞芽竟然都塞進我的袋子裡。

自從在縣電視臺講《我煮三國》系列後,我似乎“火了”,最起碼在二姐莊子上成了“名人”。因為城裡人很少有看地方臺的,連我自己都不看,所以我講成什麼鬼樣子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熟人朋友們也沒人知道這檔子事。

一天,二姐專門打電話過來說:“靜靜爺看見你在電視上了,還滿莊子見人就說‘靜靜姨上電視了!’”我嘴裡謙虛著,其實臉上已經樂開了花。幸虧二姐看不見我那虛榮的樣子。

一次正幫二姐刨新蒜,一抬眼發現相鄰菜地裡正忙活的竟然是我小學時的校長。校長也認出了我,立馬說:“小五當官了啊?我在電視上看見你了!”

上了電視就是當官了!這就是我那父老鄉親的邏輯。此後,有人見我來二姐家走親戚,就會裝著隨意去二姐家串門的樣子,然後一圈人開始談論起來,多是國家大事、聊著聊著甚至還拔高到國際形勢……更要命的是他們有什麼事還託我去辦,儘管我反覆解釋自己只是老師沒有當官,可是根本不管用。

二姐夫一家人在莊子上的口碑極好。有多好呢?用事實說話。

前幾年二姐給外甥在城裡買房,因為外甥信用卡有不良記錄不能按揭只能全款,那麼一大筆錢二姐一下子拿不出,愁得直哭。無奈之下只得向親戚鄰居求援,沒想到房款三兩天就湊夠了,可是,陸陸續續還有人來送錢。“夠了夠了!”送錢的人可不管這個,錢帶來了就是真心實意帶來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也得把錢留下,怎麼著也算幫上忙了。面對還來送錢的親戚朋友,二姐一家人又是感動又是欣慰,最後搞得都有點盛情難卻了。

再說一件讓二姐夫愧疚幾年的一件事,要不是二姐夫一家平時待人厚道,估計都攤上事兒了。

一年春節前夕,二姐莊子上有家人要殺豬過年。一大早二姐夫就慌著跑過去幫忙。當一扇子豬肉往肉架子上掛時,由於豬肉太重,脫鉤了。只聽“啊呀”一聲慘叫,尖利的鉤子刺穿了旁邊一個幫忙的村人的眼睛。掛豬肉的正是我那二姐夫。

村人出院後直接廢了一隻眼睛。二姐夫把錢送過去,人家竟然死活不收。一句“你也不是故意的”就了結了。

眼睛多寶貴啊,要是換個地方,換換人,豈止是十萬二十萬能解決的事情?他們這樣的處事法則,我一時也理解不透。

二姐夫為這事愧疚難當,借酒消愁,喝醉了就哭一陣。雖然他只絮叨些日常零碎事,但我們都清楚他的心結是什麼。好幾年後二姐夫才從陰影裡慢慢走出來。

當無數個村莊在經濟大潮的衝擊下走向沒落、消亡的時候,二姐的村莊人氣兒卻不減當年。

很多農村人在城裡買了房,基本就成了城裡人,家裡的宅院不幾年就荒廢了。大批的村莊被夷為平地,重新變為耕地。那些在他鄉拼搏的遊子每年清明回來,卻再也找不到生於斯長於斯的村莊,也會唏噓感嘆。從此,他們將成為無根之人。

二姐莊子上也有很多人在外面工作,或許他們也在城裡買了房,但他們卻沒有放棄老宅子。每逢春節,在外面工作學習的大人小孩全回來了,村子裡一下子熱鬧起來。這裡的人大概和洄游的魚一樣,都喜歡回到自己心能安放的地方。

我一直迷惑為什麼只有二姐的村莊才讓我魂牽夢繞,原來,二姐的村莊裡封存著我童年對村莊的記憶,二姐的村莊能消解我成人後對鄉村的萬千情結。

當一個一個村莊變得面目全非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麼力量讓這個小村子依然堅守著自己原來的樣子。二姐的村莊就像一道風味小吃,歷經世事變遷,依然保存著原滋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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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偉,特校教師,業餘寫手。喜歡用文字梳理生活,希望用文字散播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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