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歸英雄後傳——土爾扈特部在民國(1)

東歸英雄後傳——土爾扈特部在民國(1)

渥巴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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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5年(清乾隆四十年)1月9日,舉世震驚的土爾扈特東歸僅四年後,東歸壯舉的領導者,土爾扈特汗王渥巴錫以33歲的盛年撒手人寰。

臨終前,這位十餘歲便跟隨父親馳騁疆場,十九歲繼承汗位,二十九歲發動東遷的英雄,向子孫留下了很不雄壯的遺言:“爾等只有嚴加約束村俗,安分度日,勤奮耕田,繁衍牲畜,勿生事端,致盼致禱”。

為了東歸故土,土爾扈特人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十七萬餘人從伏爾加河啟程,沿途經歷百餘戰,再加上饑饉與瘟疫,到達清朝中國管轄的伊犁時,僅剩66073人。在東歸之後,雖然清朝乾隆皇帝給予了極大的恩賞,土爾扈特人得以在天山草原安居樂業。但原本的部眾被拆分,汗王權力被限制。面對著曾經將同宗同源的準噶爾人幾乎斬盡殺絕的乾隆大帝,土爾扈特人對於“

畏威懷德”四個字體驗的最為深刻,作為一生都在謀求部眾獲得安樂生活的渥巴錫,在彌留之際,又怎能不諄諄教誨子孫要“安分度日”、“勿生事端”呢。

土爾扈特東歸之時,正是大清王朝鼎盛之日,康乾盛世的太陽還在正午當空,一切都很美好。然而,盛極必衰的規律總是要有的,乾隆大帝在“十全老人”的美夢中與世長辭,將一副爛攤子留給兒孫。土爾扈特人不用擔心戰爭摧殘,不必經受顛沛流離的日子只過了不到半個世紀便結束了,各種變亂紛至沓來。

而且,前方還有“三千年未有之變局”在等著。

一、在“老將軍”治下

按照清廷安排,東歸人眾劃分的屬地是在今天新疆北部,蒙古國西南部的草原地帶。渥巴錫直屬土爾扈特部眾被稱為“舊土爾扈特”,分為四盟十旗,安置於裕勒都斯草原、博克塞裡、精河縣和烏蘇縣等地。渥巴錫發動東歸的最主要助手舍楞的部眾被稱為“新土爾扈特”,劃為一盟二旗,安置於科布多、阿爾泰地區。而跟隨土爾扈特一同東歸的和碩特人,也被設置一盟四旗,安置於和碩縣一帶。

在有清一代,一百九十九家蒙古王公中,享有“汗”號尊榮的只有五家渥巴錫家族便是其中之一,受封“卓裡克圖汗”。但以清朝的理藩制度,“汗”只是榮譽爵位,絕不比其他王公享受更多的封地和屬民。渥巴錫直屬部眾被分為四盟十旗,而其家族只能掌管一盟四旗,其餘三盟各有盟長,渥巴錫家族對他們僅有華而不實的視察和慰問的權力。至於科布多、阿爾泰地區的新土爾扈特以及和碩縣的和碩特,則連名義上的管轄權都不具有。

渥巴錫以33歲的年紀早逝,從他開始,土爾扈特汗如同被下了魔咒一般,歷任汗王都難以長壽。渥巴錫之子,第二任汗策凌那木札勒年僅26歲便去世。之後的八任汗王,第三任汗霍紹齊、第四任汗丹津旺濟勒、第五任汗納木札勒多爾濟、第六任汗策登多爾濟、第七任汗那木札勒珠爾默特策凌、第八任汗瑪哈巴咱爾、第九任汗拉那特巴咱爾、第十任汗布彥綽克圖,最高壽命記錄也只有31歲

這麼多代連續短壽,實在讓人驚詫,土爾扈特汗室也想盡一切辦法希望能讓汗王延壽。比如第六任汗策登多爾濟即位時年僅2歲,因前幾任汗王都即位太早,家族長輩恐其操心勞神命不及壽,直至策登多爾濟20歲才讓其正式承襲汗位。而這位汗也果然身體康健,生龍活虎。

可惜,承襲汗位不久,新疆便遭遇了“張格爾之亂”,浩罕汗國奉“和卓後裔”張格爾為旗幟大舉入侵。年輕的汗王率土爾扈特騎兵跟隨清軍進剿,頗有功勞,豈料因積勞成疾,以25歲的英年病死軍中。第七任汗那木札勒珠爾默特策凌即位後,專門請達賴喇嘛進行測算,指出應該將汗王府搬遷到巴音布魯克草原,這樣才能為汗王延壽。然而王府搬遷後,那木札勒珠爾默特策凌汗還是在23歲便離世而去。

拖後承襲汗位不行,搬遷府邸也不行,土爾扈特汗室不得不求助於大皇帝。第九任汗拉那特巴咱爾即位後,上書咸豐皇帝,懇求皇帝賜名延壽,咸豐皇帝從其請,將之改名為布彥烏勒哲依圖。皇帝賜名,是極大的恩典,但此時清朝日薄西山,皇帝的神性也打了折扣。布彥烏勒哲依圖汗在遭遇了“阿古柏之亂”的戰火硝煙、顛沛流離之後,以28歲的年紀去世。

第十一任汗布延蒙庫即位之時,人們已經無暇關注汗王能否長壽了,因為此時大清朝的壽數都走到了盡頭。

東歸英雄後傳——土爾扈特部在民國(1)

1890年,第十任汗王布延綽克圖病逝,其子年僅5歲的布延蒙庫即位。1911年,16歲的布彥蒙庫汗進京朝覲皇帝,豈料走到半路,辛亥革命爆發。北京傳來消息:“局勢不太平,覲見已經不易,汗早歸為宜。

布彥蒙庫汗年不及弱冠,自然不敢冒險,只好返回。可此時天下擾攘,沿途各省都有起義,為了安全,不得不取道俄國西伯利亞才回到新疆,而這一旅程為布延蒙庫汗的後半生埋下了隱患。

待回到新疆,布彥蒙庫汗發現,家鄉也已經兵戈遍地,不再太平了。

1911年12月,革命黨人劉先駿在伊犁發動起義,雖然因準備倉促而失敗,但僅十餘天后,革命黨人馮特民、李輔黃便發動起義獲得成功,戰敗並處死清朝伊犁將軍志銳,於1912年1月8日,在伊犁成立了新疆伊犁大都督府。

新疆民族眾多,情形複雜,清朝時便多種制度並行,在中央政府的威權下維持微妙的平衡。到了大亂之際,平衡打破,自是群雄蜂起,各據一方。

革命黨的大都督府佔據著伊犁、塔城,除這一路外,還有四股勢力:

其一,是清朝新疆巡撫袁大化,他掌握著新疆陸軍混成協,主力在烏蘇;其二,是喀什道尹袁鴻佑與提督焦大聚統轄的原清軍防營;其三,是鎮迪道尹兼新疆提法使楊增新,他掌握的回族新軍駐防迪化(今烏魯木齊)、昌吉等處;其四,便是遍佈新疆各地的哥老會,雖然哥老會也算革命黨一派,但畢竟是老派會黨,且組織分散,並不聽革命黨號令。

按說,如此情形,不血流成河難有了局。所幸,1912年2月12日,宣統皇帝宣佈退位,清朝滅亡。袁世凱成為了中華民國大總統,3月15日,北京政府改新疆巡撫為都督,要求各派停戰議和。

袁大化是清朝新疆巡撫,如今清朝已亡,自是沒了依仗,於是自請卸任。袁大化手上有革命黨血債,雖然去職,也不願將政權交給革命黨,便舉薦喀什道尹袁鴻佑為大都督。可事與願違,袁鴻佑在赴任途中被哥老會所殺,緊接著迪化又發生兵變,袁大化焦頭爛額,將大都督之職交給了楊增新,攜家眷東歸。

原本在各派力量中實力最弱的楊增新,便成為了新疆大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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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增新

楊增新,字鼎臣,雲南蒙自人。光緒十五年(1889年),25歲的楊增新赴京參加會試,考中二甲第一百二十七名進士。先後在甘肅任中衛縣縣令、河州知府。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奉調進疆,辛亥革命前任鎮迪道尹兼新疆提法使。

雖是進士出身,文人本色,但楊增新宦海沉浮二十年,經驗老道,很有手腕。伊犁起義爆發時,楊增新原本還是一介文職官員,無權無兵。但得到巡撫袁大化命他招募軍隊的命令後,卻能迅速在迪化附近召集回民上千人,編為“回隊”五營,自任統領,並分別以馬福興、馬福明、馬致和、李壽福、李福恩為分統領。

回營成立後,楊增新迅速使之成為一支有戰鬥力的部隊,在1912年4月平定哥老會在焉耆的起義,7月又平定哥老會在輪臺縣的起事。待到成為都督後,他先是率兵平定迪化兵變,之後以突襲的方法,於1913年10月除掉了伊犁起義的領導人馮特民、李輔黃。並在三年之中,鐵腕清繳各地哥老會,將各地會首抓獲處死,哥老會從此一蹶不振,逐漸銷聲匿跡。

對楊增新來說,消滅革命黨、哥老會,不過是治疆第一步,如何面對大亂之際的俄國威脅,如何安撫新疆各族,才是立身之本。他生於民族雜居之雲南,早年任職又在民族雜居之甘肅,如今治理民族雜居之新疆,頗為駕輕就熟。

對於革命黨心狠手辣,而對於新疆各族,楊增新則是傳統士大夫的面目,講究“愛之如一”,懷柔治之。按照他自己的話說,是“抱定大同宗旨,化種族之意見,以保地方之和平”。

當然,“化種族之意見”在現實中總有權衡。此時新疆有人口二百萬左右,被稱為纏民的維吾爾族和被稱為回民的回族佔了九成有餘,其餘各族不到一成。漢族大部分都是“旅新遊民”,屬於“有生命而無財產者”,且幫派勢力太甚。至於蒙古族基本集中於北部邊疆,人口稀少。因此都不能做為依仗。維吾爾族是土著民族,人口又佔絕大多數,若是成為軍政主體,楊增新這樣的外來者必然被架空,因此不能放心使用。因此,人口不佔多數,而“皆系土著,各有身家妻子”,並且“語言文字風俗習慣,無一不與漢民同”的回族便成為楊增新主要依靠的力量。

楊增新大力擴充回營,在他看來“新疆回民與纏民,言語殊而宗教同,纏民之順逆,視回民為轉移”,若用回兵,則可使“回纏悉就範”,是為“以回制纏”。

這樣的做法,雖然不脫羈縻牽制的老路,但對於當時內地戰亂不寧,邊疆列強環伺的局勢確實有效。即如楊增新所謂:“新疆種類龐雜,非有回隊不足以相互牽制,因時因地,不得不然。”這樣新疆得以安定,而且因為俄國境內亦有大量回民,而用回兵,則可達到“以華回牽制俄回”之效。

軍事上倚重回兵,政治上則多措並舉。原本漢人官員,大體留任,而且打破清代嚴禁地方官學習維語的禁令,要求地方官學習維語,這樣不會如前清一般“地方官者往往因言語不通,文字隔閡”而“幾如木偶泥人”。對於維吾爾王公、蒙古王公、回族上層乃至哈薩克首領施以恩德,在原有封爵上再次加封。對於宗教,也指出只要“不傳邪教,謀為不軌之事”,便“政府無須干涉”。甚至改變前清由地方官員驗放派遣阿訇的慣例,允許“民間儘可自行延請”,避免了官方指派阿訇導致民心不服,甚至出現尋租導致腐敗橫行乃至教派衝突的弊病。另外,對於王公壓榨鄉民,他則以政府的名義強令多次減免差徭。

於是乎,楊增新“以土著牽制遊民,以回纏牽制漢人,即以漢人牽制回纏,更以內地此省之人,牽制內地彼省之人,使各有所瞻顧,而不敢輕發”的策略得以實現,他所希望的“收拾各種族之人心”的局面得以完成,各族官民對他都很信服,尊稱他為“老將軍”。

老將軍所維持的太平,足有十七年之久。

而在這位老將軍治下,土爾扈特內部,卻並不太平

土爾扈特汗室受恩於清廷,但兵微將寡,在朝廷覆沒之時,自是不會有“勤王”的想法。而且新疆大亂不過數月,楊增新便橫空出世予以安定,也不必再考慮應付亂局的措施,但畢竟清朝崩解不同於一般的改朝換代,原本不該有的問題也隨之出現。

布彥蒙庫汗進京覲見皇帝未果,從西伯利亞取道回鄉之際,遇到了一個人。此人名為林修德,身世成謎,只知道其人原本是一個重犯,要被處決時被布彥蒙庫汗救下。而就在死裡逃生之際,不知其人用了何種手段,竟然讓布延蒙庫汗極為信任,與之八拜為交,被尊稱為“阿合”,也就是大哥,從此成為布延蒙庫汗最為信任的入幕之賓。

待回到土爾扈特,林修德很快被任命為巡捕官,後又被任命為固孜達(又名管旗章京)。林修德應該是對於革命思想極為痛恨的人,他也深刻影響了布延蒙庫汗。土爾扈特汗室一直以善待屬民著稱,而布彥蒙庫汗看到各地會黨舉事,新疆各地都有戕官之事,因懼怕屬民中也有革命風潮,於是命林修德組織了一支偵緝隊伍,專門查辦“不軌”之事。

這支偵緝隊一律騎白馬,因此被稱為“白馬騎士”,直接受命於汗王,任何人不得掣肘。有著挺浪漫名字的“白馬騎士”隊,雖然也確實辦了些查辦革命風潮之事,比如捕殺焉耆哥老會首領胡德才,可因為權柄過大,無人制約,橫行鄉里,強取豪奪,甚至濫殺無辜之事層出不窮。“白馬騎士”與其統領林修德遂被官民切齒痛恨。

1915年秋,林修德在前往迪化拜會楊增新的路上被暗殺。“阿合”遇害,布彥蒙庫汗勃然大怒,下令嚴查兇手,可追查許久也毫無頭緒。林修德死後,布延蒙庫汗給了“白馬騎士”更大權柄,使之更為肆無忌憚,以至於有著崇高威望的喇嘛,王府中的管事,都在毫無罪名的情形下被殺。土爾扈特上下,瀰漫著恐怖氛圍。

恐怖總是不能長久,1917年,布彥蒙庫汗離世,雖然年僅32歲,但也破了從第二任汗開始的壽命記錄。布延蒙庫汗的兒子,年僅2歲的滿楚克扎布承襲汗位。由其母親賽爾吉布吉特攝政,布彥蒙庫汗的二弟,五世生欽活佛為騎兵統帶。而在五年後,賽爾吉布吉特也離世,生欽活佛便成為攝政

東歸英雄後傳——土爾扈特部在民國(1)

關於布彥蒙庫汗夫妻之死,傳說和記載很多,且互相矛盾,有正常死亡說,也有被害身亡說。流傳最廣的,是生欽活佛先後害死了哥嫂,挾持小侄子把持了土爾扈特軍政。不過這種說法來源於生欽活佛的政敵,讓人難以相信。而土爾扈特末代公主滿琳在回憶錄《土爾扈特女兒》中,也認為自己的祖父祖母是被害死的,但並不認為是叔公生欽活佛所為。

五世生欽活佛比布彥蒙庫汗小兩歲,原名布彥克什克。1888年(光緒十四年),當時在位的布彥綽克圖汗帶著家眷及龐大的禮佛團,前往拉薩熬茶禮佛。蒙古人篤信藏傳佛教,而到聖城拉薩禮佛是會有極大福報,因此各部王公都會不定時前往。這次禮佛,對於土爾扈特汗室來說原本並無特殊意義,豈料會有重大的宗教事件發生在此次禮佛之行中。

生欽活佛系統是西藏江孜重孜寺的活佛系統,重孜寺是扎什倫布寺的屬寺,而生欽活佛又是班禪系統內,最重要的活佛之一。據佛典記載,藏傳佛教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大師在1376年(明洪武九年)時,曾預言重孜村一名叫做仁欽嘉措的小孩日後會在重孜建一寺。而這位仁欽嘉措長大後果然苦行修行,成為高僧,並於1442年(明英宗正統七年)建成了重孜寺,併成為扎什倫布寺的屬寺。而仁欽嘉措也成為第一世生欽活佛。

此後,生欽活佛系統代代傳承,二世生欽活佛洛桑班覺與六世班禪同年,是著名高僧。三世生欽活佛洛桑丹津班覺是七世班禪的弟子,又是八世班禪的教理師。可見生欽系統與班禪系統關係的緊密。

到四世生欽活佛洛桑班丹群培時,生欽系統又進一步,成為扎什倫布寺掌印扎薩克喇嘛,也就是班禪之下最高的行政官。

按照清朝治藏制度,班禪不僅在宗教上與達賴平等,而且有著被稱為“班禪拉章(事務處)”的獨立行政機構,掌管後藏(日喀則地區)四個宗(縣)幾十個谿卡(莊園)的土地百姓。因此四世生欽活佛也算得位高權重。

1879-1882年間(光緒五年至八年),英國間諜達斯以朝佛者的身份進入西藏,收集各類情報。達斯首先取得了重孜莊園莊園主帕拉夫人的信任,得到賙濟,並經過帕拉夫人,見到了四世生欽。帕拉家是重孜寺的施主,四世生欽出於對帕拉家的情誼,收達斯為徒,為他的遊覽提供了很多方便。

印度西藏毗鄰,雙方交往密切,印度佛教徒入藏朝聖本是尋常之事。然而,此時世界局勢已然不同,英國建立了龐大的殖民帝國,一面用大炮打開了中國國門,一面為了保障在印度的利益,也對緊鄰印度的西藏虎視眈眈。而在兩次鴉片戰爭之後,看到清朝皇帝被列強巧取豪奪,西藏僧俗也對英國有著十二萬分小心,噶廈政府(西藏地方政府)在1879年還向清廷上了一個名為《全藏公稟永遠不準洋人入境》的請願書。四世生欽收外來身份不明者為徒,而且為其提供方便,是犯了大忌。而達斯的間諜身份後來又被曝光,四世生欽自然難逃干係,噶廈政府於是將四世生欽逮捕。

原本噶廈政府對班禪拉章官員並無處置的權力,但此時清朝式微,曾經的慣例已經不再被重視,加之八世班禪已經圓寂,轉世靈童尚未確定,噶廈政府也有藉此打壓班禪系統之意,於是下令將四世生欽處死。

四世生欽死後,噶廈政府終止其轉世,原本這一系統將從此斷絕。而1888(光緒十四年)年土爾扈特汗室前來禮佛,班禪拉章得知布彥綽克圖汗的次子出生時正好是四世生欽離世之年,於是進行測籤,認定其便是生欽活佛的轉世靈童。

土爾扈特汗室是清代爵位最高的五位蒙古汗王之一,歷來受到清政府的優待和重視。雖然噶廈政府心有不滿,但也不好出手阻止。經過一番宗教儀軌,1890年(光緒十六年),布彥綽克圖汗次子布彥克什克正式成為五世生欽活佛,法名多布棟策楞車敏。

五世生欽七歲時入西藏甘丹寺學經,獲得了磋欽悉達(大寺廟主持者的地位)的尊號。1905年,英軍發動第二次侵藏戰爭,十三世達賴喇嘛避走外蒙古,顛沛流離之際,為了收取蒙古人心,十三世達賴承認了其生欽名號,五世生欽在宗教上的名位再無問題。

經過多年的刻苦學經,學完了全部經典課程後,五世生欽回到家鄉,主持土爾扈特佛教中心巴侖臺黃廟(漢名永安寺),此時他已經20多歲,受到部民尊奉,尊稱為“多活佛”。

1917年,布彥蒙庫汗離世,嗣子年幼,其妻攝政,但婦道人家畢竟難以掌管大局。五世生欽既是布彥蒙庫汗的親弟弟,又是大活佛,自然成為土爾扈特的主心骨。而掌管新疆的“老將軍”楊增新也對他扶持有加,先是允許其擴充蒙古騎兵部隊, 給以軍械,並委任其為騎兵統帶。1922年布彥蒙庫汗妻子去世後,更一力扶持其成為攝政。

成為攝政時的五世生欽不過35歲,雖然出身佛門,但血氣方剛,並不想安心守成,而思有所作為。他既有宗教權威,於上得到楊增新的支持,於內又掌握軍權,於是大施拳腳,進行了一系列改革。

土爾扈特所居之地在新疆北部,緊鄰俄羅斯。雖然與西歐各國相比,俄羅斯算是落後,但畢竟是列強之一,軍事民政頗有可觀之處。與之相比,五世生欽深感土爾扈特部民思想禁錮、精神萎靡,生活普遍貧困,人口壽命縮短。而部落賴以生存的畜牧經濟,畜群結構極不合理,畜群質量日益退化。整個部落沒有現代化學校,文盲增多,人口素質下降。不痛下決心予以改革,部族將無法立足於現代社會。

生欽五世活佛的改革涉及各個方面,可謂多措並舉,雷厲風行。

在政治方面,聘請蘇聯機械專家、軍事教官和內地工匠、教師、工程師等進入土爾扈特,幫助建立工廠、發展工商業。

在宗教方面,他大力推動喇嘛不再僅侷限於學習藏傳醫學、佛教醫理、蒙醫、法術、咒符、祭祀、典事等,還要學習畜牧業、農業耕作知識,並招收三名技術人員到黃廟中任教,教授現代化技術。

在軍事方面,五從伏爾加河流域的土爾扈特蒙部請來了騎兵教官達希和沙莫洛夫,用蘇聯新的騎兵戰術訓練土爾扈特騎兵,把山地戰、運動戰、內線作戰和外線作戰作為主要科目,強化士兵訓練,射擊、劈刺、擒捉等個人科目,培養每個士兵的獨立作戰的能力。臨戰訓練,以三到五人為騎兵群組,機動靈活地進行散兵群戰,在有利於發揮騎兵優勢的情況下速戰突襲,這種軍事改革大大提高了土爾扈特騎兵團的戰鬥力。

在經濟方面,親自主持興建烏蘭尕孜爾渠、蓋乾渠、斜米爾渠等水利設施,並建立面粉廠、地毯廠、皮革廠、腸衣廠等,而且推行經商致富的方針,讓牧民經商。對土爾扈特人賴以生存的畜牧業,他調整畜群結構,引進頓河馬、阿倫英哥馬、伏爾加細毛羊和西藏犛牛,以發揮雜交優勢。

在教育方面,強制王公貴族子弟一律入焉耆專署創建的兩所蒙文學校讀書,否則不予襲爵與任職;凡牧民子弟入學有經濟困難的,盟旗都給予資助。

清末民初之際,蒙古盟旗中不乏進行現代化改革者,但如土爾扈特這般急進和徹底的還不多見。五世生欽大刀闊斧,對改變舊土爾扈特盟的落後面貌起到了相當的作用。不過,古語“事愈煩而天下愈亂”並非虛言,改革多頭並舉,耗費巨大,必然增加部民負擔,而富民之舉並非短時間可見成效,人們的不滿便會聚集於改革者身上。五世生欽生於汗王之家,幼年為大活佛,成年為攝政,軍政宗教大權集於一身,難免頤氣指使,擅權專斷,完全不顧及他人感受,為了改革的順利進行,節約開支,大力裁撤冗員,僅一次就裁撤副蘇木長(相當於村長)十五人,副旗長(相當於縣長)五人,大量貴族官員也對他恨之入骨。

五世生欽自詡有益於部民,有功於汗王,再加上老將軍楊增新的信任,完全有恃無恐。然而,二十世紀前半夜的中國到處都有血火硝煙,新疆在楊增新治下雖有十幾年太平,但終究不是世外桃源。

1928年7月7日,年已66歲的楊增新遇刺身亡,經過短暫而血腥的亂局,甘肅省河州人金樹仁奪取了新疆軍政大權。從此,新疆的太平戛然而止。

而躊躇滿志的“多活佛”五世生欽,則帶著懵懂和剛愎,領著土爾扈特走向了莫測的未來。(班布爾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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