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下在了寂靜的夜裡。
這樣的夜裡，適合聽雨。聽雨的傾訴，聽秋的呢喃，聽季節的足音，聽人生的感嘆。
聽雨，只要不是石破天驚的颱風暴雨，總是存有一種美感的。然而，無論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驟雨打荷葉，聽去總有一點淒涼、悽清、悽楚，饒你多少豪情俠氣，怕也經不起三番五次的風吹雨打。
閉上眼睛，靜靜地聽。那點點滴滴，絲絲縷縷，滲入血脈，直抵心靈。冥想之間，蔣捷的《虞美人·聽雨》撲面而來。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年少之時，在歌樓上聽雨，紅燭盞盞，歡曲聲聲，昏暗的燈光下羅帳輕盈，良宵太短。
人到中年，在異地他鄉的小船上，看濛濛細雨，茫茫江面，水天一線，西風中，一隻失群的孤雁陣陣哀鳴。
而今，人已暮年，兩鬢已是白髮蒼蒼，獨自一人在僧廬下，聽細雨點點，睹家國淪喪，憶人生況味。
雨聲響起時，兀然獨坐，靜聽天籟。樓上，江上，廟裡，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點點滴滴都是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品讀這首詞，既有作者的自憐，更有對故國的哀思。蔣捷所在的宋朝，從建國到強盛、到衰落，又逢中興終於滅亡，就如同一個人的一生。
少年不識愁滋味，紅燭昏帳，歌樓聽雨，不掩輕狂。中年鶯歌燕舞之時，忽然禍從天降遭逢靖康大辱，於是飄搖坎坷，國祚危亡之間，狼奔豕突，終於偏安一隅，暫得喘息。苟全多年以後，崖山一戰，還是無可救藥，壽終正寢。
少年風流，壯年飄零，晚年孤冷，詞人以一生的經歷境遇，倒映那個時代的盛衰世相。我們彷彿看到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默默地回憶一生，多少悲歡離合不勝唏噓，唯有僧廬獨坐，看雨打風吹，走向幻滅。
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
少年時，我們意氣風發。那些美好的記憶因為下雨，彷彿鍍了一層顏色，隨著時間的流逝，愈發的別具風采。
壯年時，壓力襲面而來。我們就像大江裡的一葉扁舟，默默承受著一切，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有一種孤獨，叫中年的孤獨。
到了晚年，一切塵埃落定。曾經的成功或失敗，輝煌或屈辱，都藏在兩鬢的斑白裡。就像階前的細雨，無論你或悲或喜，它都不會為你停留和改變。
古今多少事，風雨到心頭。聽的是雨，亦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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