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我被公司派到非洲以後……

精選|我被公司派到非洲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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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萬科前,筆者曾在一家大型新聞機構工作,該機構在國外有100多個分站,每年都會派人出去駐站,時間3個月至4年不等。一天,在內網看到年度招聘通知,列表上有幾十個空缺的職位名單,筆者便開始琢磨是否出去幹一段時間。

報名前先對空缺名單研究了一番,名單上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比較好的國家,如奧地利、美國、日本等,名額少,並且按慣例是懂當地語言者優先、有駐外經歷者優先,根據自己的情況,很可能被派去埃及、墨西哥、印度、肯尼亞這一類國家。當然也可以主動申請去伊拉克阿富汗——公司對於特別艱苦的地區,駐站時間縮短為1年,並且大幅提高待遇。根據往年的經驗,最艱苦的地區反而每年都超額報名。

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是一方面,工作本身更重要。筆者憑著常識,去問了3位駐過老少邊窮地區的同事,看看過來人怎麼說。結果他們都鼓勵筆者出去見見世面,同時警告筆者:駐站一點也不浪漫,要做好吃苦的準備。

言談間,筆者格外關注他們駐站回來後的發展情況:一位因為在伊拉克工作出色,馬上要派到美國華盛頓駐站;一位在埃及工作勤奮,回來後調到另一個核心業務部門;一位女士,因為要生孩子,就回到原來的崗位上。看到他們駐站回來,根據各自情況各得其所,去留肝膽兩崑崙,心裡頓時踏實不少。

正式報名前,筆者跟直接領導說了,他得知後,非常支持我出去摔打摔打;另一方面,他也直言,部門本來人就少,他從其他部門調人也需要時間,我可能要推遲幾個月出去。

報名後,經過考試和政審,最後得知被派到埃及。

埃及在地理、物產和文化宗教方面很像我國的新疆,95%的國土都是沙漠,金字塔、尼羅河聽上去浪漫,可沙塵暴和烈日會將一切浪漫擊碎;革命前的民風較為淳樸,但當地的生活節奏和時間觀念,又會讓東方人無比抓狂。

精選|我被公司派到非洲以後……

且,媒體這個行業具有一定的地方性,比在中國美國總統感冒可能成為大新聞,坦桑尼亞總統暴斃你卻不會關心,對於駐美和駐非記者來說,同樣的工作量達到的業績差別很大。筆者強調這一點,絕非用資源稟賦為能力不足辯護,而是說業績是當地稟賦與個人能力的結合,並且二者的“結合比例”是動態變化的,比如2001年前後,美國處於多事之秋,豐富的新聞資源就會掩蓋個人能力的不足,駐站新人只要勤快,很快就成為名記;但到了2005年之後次貸危機之前,美國連續幾年太平無事,駐站記者能力再強,也不得不加倍努力、拓寬報道面來挖掘“貧礦”。

飛到尼羅河畔,時差還沒倒過來便開始工作。先去見了分站領導,他是一位駐過以色列、埃及、美國的前輩,業務上抓得緊。一見面他就說:你可以混過這兩年,但我的經驗是,第一次駐外不好好幹,不僅浪費青春,以後也會錯過很多機會。

埃及站的工作節奏是每天早晨9點半上班,晚上12點下班,每週工作6天,遇上突發事件無休息、休假。團隊約10人,一方面需要與駐站攝影、攝像記者磨合,另一方面要與當地阿拉伯僱員不斷溝通,糾正他們的工作習慣。有同事打趣說,一朝駐站,終身對加班免疫。

在當地陸續認識了大使館、央視、國際廣播臺、海信、中興、華為的朋友。這些機構和公司在海外都有龐大的分支機構,他們是怎麼把人派到埃及等老少邊窮地區的呢?以筆者極其有限的觀察,嘗試總結出以下3個關鍵詞:“輪替”、“待遇”、“預期”。

“輪替”,比如使館新聞處的朋友,他上一屆駐在德國,這次就換到發展中國家埃及,下次他打算申請去澳大利亞。外交部一般是窮國富國交替駐外,撫平你的情緒波動。其實輪替不是什麼新辦法,1973年毛澤東就搞過大軍區司令對調,這是從領導者防弊的角度看;從員工的角度看,駐站工作有個悖論:你幹得太好,公司會不會把你放在非洲5年、10年?你努力了但是沒幹好,是不是將來沒有機會了?甚至連原來能勝任的崗位都回不去了?“輪替”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止損/止盈機制,因為在非洲設站的戰略決策是公司做出的,有沒有新聞資源則是無法預測的,業績不完全綁在一個人身上,要靠不斷更新的團隊,有頭有腰有手腳,這樣組織才有活力。

相對來說,政府和公立機構更重“輪替”,而民營公司更重“待遇”,當年與筆者年齡差不多的華為員工,收入是筆者的3-5倍,並且有人長期駐在非洲(自願前提下),與當地人已經打成一片,這也是華為可敬可怕之處。

“輪替”和“待遇”,都要解決“預期”問題。按概率排序,駐站工作結局無外乎四個象限:(勤奮,有業績)、(懶惰、無業績)、(勤奮,無業績)、(懶惰、有業績),無論落在哪個象限,上述幾大機構公司的駐站人員,都大致知道自己未來的潛在發展路徑(不能太精確,否則容易滋生懶惰),至少有先例可循。當然,連續駐站十年然後走人也是一種預期。如果是因為這個地方老少邊窮,所以把人暫時塞在這裡堵窟窿,對員工來說感覺很不好,對公司應急來說當然可以,長久則是人才的浪費,使得該崗位將來找人越來越難。

“輪替”“待遇”和“預期”合起來,構成一個底層機制。什麼叫“底層機制”?也就是你得到的是機制的保障,而非某個人的承諾。它就像辦公室的日光燈一樣,無論領導是誰,按開關它就亮,再按它就熄。它不會因為你去非洲就讚揚你勇氣可嘉,也不會因為你去瑞士就批評你貪圖享樂,駐站不怕條件艱苦收入少,最怕人亡政息,孤懸海外。

幸運的是,由於底層機制的存在,哪怕筆者的那兩位直接領導降職了、升職了、退休了,也不會直接影響筆者的輪替、待遇和預期。當然,業績和兩位領導對筆者工作的評價,還是會被記錄到個人檔案中的。

誠然,這類機制雖然能保證源源不斷派出人,會不會有不足?當然有的,首先,必須認識到它是一套內部運行機制,並不是一套引進外部人才的機制;再者,這類機制可有效鼓動年輕人的幹勁,讓他們不怕失敗去闖蕩,但對資深員工的激勵效果較差。

行筆至此,諸位看官可能要問:萬周君怎麼那麼多算計?一點也不高尚,沒奉獻精神。捫心自問,筆者並不是一個格外高尚或格外猥瑣的人,就是一個想做點事的普通人。如果去非洲薪水比國內還少,可能不會去;一輩子獻給沙漠不是不可以,但畢竟還有父母在。一個組織一定是需要雷鋒式旗幟的,人人都是雷鋒當然更好,但一個幾萬人機構的運作,很難以人人皆雷鋒作為前提(華為的“灰度”理論),普遍的道德宣誓是否會帶來普遍的虛偽呢?這個值得另文探討。從人才梯隊建設來看,當年劉備手下可謂“人人皆雷鋒”,但張飛關羽諸葛亮“黃金一代”之後,再無扛鼎之才,反觀曹操,荀彧之後有郭嘉、郭嘉之後有程昱;再看孫權,周瑜之後有魯肅,魯肅之後有呂蒙,呂蒙之後有陸遜,能力自然有高有低,有的人是雷鋒(如周瑜)、有的則不是(如荀彧),但都才盡其用。筆者相信大型組織中人的能力與品德是呈正態分佈的,就像棗核,中間是大頭,奇葩在兩尖。筆者在非期間,曾與華為的年輕人有過接觸,感受到他們身上那種斯巴達精神——有衝勁兒,又不像某些民營企業那樣走火入魔,華為在管理上解決的問題,可謂員工潛能的受控核聚變。

筆者在埃及一共待了2年又2個月,未能趕上穆巴拉克倒臺的大事件,但也記錄了一個國家暴風雨前的平靜,在實戰中掌握了攝影、攝像基本功,時間沒有虛度。回來以後半年時間,在公司內網上看到一個英國的聯合獎學金計劃,通知中寫著“有駐外工作經歷優先”。

筆者又報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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