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付政浩
體育大生意記者
2008年北京奧運會期間五棵松籃球館的比賽間歇，有位持證的中年男子從貴賓席拾階而下走到看臺席第一排，他詢問志願者能否直接由此進入比賽場地。志願者告訴他，他應該走貴賓通道然後走到球館第一層才能進入場地。於是他微笑點頭示意明白，而等志願者轉身離開後，他帶著狡黠的微笑一扭身就跨過欄杆翻進了內場。
這是體育大生意記者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見到國際籃聯秘書長帕特里克-鮑曼的情形。那年他才41歲，但已經擔任國際籃聯秘書長5年，並在2007年成為國際奧委會委員。雖然年輕輕輕就身居高位，但他卻絲毫沒有慣常意識中的那些國際體育組織高官們的嚴肅穩重，甚至壓根沒有打算擺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給筆者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這位國際籃聯的頭號領導人身手敏捷、精力旺盛、拒絕循規蹈矩，尤其是他不時浮現在臉上的那種狡黠卻又讓人倍感親切的微笑給人一種與其年齡並不相符的睿智感。
此後，鮑曼主導下的國際籃聯大刀闊斧地進行一系列重大變革也證明了筆者對他的第一印象，而他本人在國際籃聯變革中所展現出的那種銳意改革和遠見卓識更是令人印象深刻：他推動籃球世錦賽升級為籃球世界盃、推動國際籃聯競賽規則向NBA靠攏、他提早多年佈局三對三籃球並最終成功推動三對三籃球入奧……正是因為其銳意改革且改革成績斐然，剛剛於2018年初，這位國際籃聯歷史上最年輕的領導者第三次獲得續約，他的任期最早也要在2031年才到期。
但令人痛惜的是，噩耗突降！北京時間10月14下午，國際奧委會官方宣佈鮑曼因為突發心臟病意外辭世，年僅51歲。據體育大生意反覆核證，鮑曼是在阿根廷青奧會期間心臟病突然發作，雖然第一時間送醫急救但仍遭遇不幸。據瞭解，在鮑曼意外逝世後，其領導職責將暫由國際籃聯主席奧拉西奧-穆拉託雷暫時接替。
鮑曼在國際奧委會委員中影響力巨大，他不僅是國際奧委會委員，還是國際單項體育聯合會協會（ASOIF）理事會員，並曾擔任多屆奧運會的評估委員會主席、副主席，目前還擔任2024年巴黎奧運會協調委員會副主席。國際奧委會目前已經發聲明對其辭世表示深切哀悼，並決定將瑞士洛桑總部和阿根廷青奧會的國際奧委會五環旗降半旗三天以示哀悼。
諸葛秋風星隕五丈原，安石人亡政息新法廢。對於改革家最悲哀的事情就是中道崩殂。在距離2019年籃球世界盃開幕僅剩不足11個月之際，鮑曼的意外去世對於我國舉辦2019年世界盃而言無疑是不利的。要知道，籃球世界盃更名和賽制改革是在2012年1月，距今滿打滿算不過六年時間，而2019年世界盃也不過是第二屆而已，其實世界盃的改革才剛剛起步，各方利益往往需要鮑曼親自出面協調平衡，很多改革的具體措施仍需要逐步推進落實。如今鮑曼突然撒手人寰，他的改革諸多籌劃仍只停留在紙面上，這無論是對2019年世界盃舉辦還是國際籃聯通盤的改革大業都是一個打擊。
鮑曼推動FIBA向FIFA和NBA學習
提到鮑曼，他身上的最大標籤就是年輕有為、銳意改革。國際籃聯成立於1930年，1934年獲得國際奧委會認可，1936年成功推動籃球第一次成為奧運會比賽項目。國際籃聯一直都以世界籃球的領導者而自居，其口號就是“我們就是籃球”，而面對在籃球球迷中明顯更具影響力、代表籃球最高競技水準的NBA，雙方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水火不容，國際籃聯甚至長期抵制NBA職業選手參加國際籃聯的比賽，這點從國際籃聯創立之初的原名“國際業餘籃球聯合會”就可以一窺端倪。
國際籃聯設主席和秘書長兩大領導職位，但主席更多是榮譽稱號，秘書長是事實上的頭號領導人。國際籃聯自創立後其發展重心一直在歐洲和南美地區，最初的成員國只有八個：阿根廷、捷克斯洛伐克、希臘、意大利、拉脫維亞、葡萄牙、羅馬尼亞和瑞士，大部分官員也都是歐洲人，迄今為止，其三任秘書長威廉-瓊斯（英國人）、鮑裡曼-斯坦科維奇（塞爾維亞人）、帕特里克-鮑曼（瑞士人）均是歐洲人。
在第一任國際籃聯秘書長威廉瓊斯長達44年的任職期間（1932-1976年），這位驕傲的英國紳士雖然非常熱衷推廣普及籃球，但他對NBA卻一直奉行那個時代大多數國際體育組織領導者對待職業體育的冷漠態度，他認為NBA過於商業化，不是純粹的籃球，背離了籃球的初衷，從那時起，美國男籃只能以大學生明星籃球運動員為班底才組建。所以國際籃聯與NBA乃至美國籃球長期缺乏有效的溝通，甚至可以說雙方互相冷戰，而1972年奧運會男籃決賽美蘇大戰最後時刻的爭議判罰，更是給美國籃球人留下一種國際籃聯仇視美國籃球的偏見。
當時比賽距離結束僅剩3秒時，美國50-49領先前蘇聯1分，此後蘇聯後場發球進攻不中，美國男籃即將歷史第八次獲得奧運金牌。但比賽的裁判之一Renato Righetto兩度以“計時錶沒有準確回到3秒鐘”為理由重新要求比賽，最終美國隊被蘇聯絕殺痛失金牌。以日後的NBA名宿道格-柯林斯為首的美國男籃隊員認為這是陰謀，拒絕領取銀牌，並且至今美國人都認為1972年奧運會男籃冠軍應該是美國隊。
在第二任秘書長斯坦科維奇任職33年期間（1976-2003年），國際籃聯最初仍與NBA老死不相往來，直到上世紀80年帶來，藉助彼得洛維奇等歐洲頂級籃球明星開始登陸NBA的契機，斯坦科維奇與時任NBA總裁的大衛-斯特恩頻繁進行會晤。NBA不僅希望國際籃聯批准其球星參加奧運會、世錦賽等國際大賽，而且更希望國際籃聯准許其成員國的明星球員登陸NBA。
1987年，斯坦科維奇和斯特恩聯合在密爾沃基聯合召開發佈會，宣佈每年在美國或歐洲舉辦一屆公開賽，由NBA的頂級強隊和歐洲各國勁旅展開友誼賽，該賽事由麥當勞冠名，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麥當勞公開賽（1987-1999年期間舉行，92、94、96和98年因為有國際大賽而臨時停辦）。
除了第一屆在美國舉行外，其餘8屆均放在了歐洲，這為日後國際奧委會和國際籃聯批准NBA球星參加國際大賽奠定基礎，最終1992年以喬丹、“魔術師”約翰遜為首的“夢之隊”成功登陸巴塞羅那奧運會，這不僅讓NBA提升了國際知名度，而且反過來也讓國際籃聯旗下的賽事提升了觀賞性，雙方初步實現共贏。
作為國際籃聯第三任秘書長，鮑曼繼承了斯坦科維奇晚期與NBA主動溝通的做法，但他的格局和眼界明顯更勝前任。鮑曼出生於瑞士，年輕時曾是一位業餘籃球運動員，後學習法律和工商管理由此成為一名精英律師並在1994年進入國際籃聯負責法律事務，後在1995年晉升為國際籃聯副秘書長，2003年在老一代秘書長斯坦科維奇光榮隱退後，年僅36歲的他眾望所歸接任秘書長一職。毫無疑問，鮑曼有運動員背景，又以律師工作進入國際體育組織，這是一種典型的歐洲體育領導者的晉級之路。
但在出任秘書長後，鮑曼顯示出了和他的兩位前任截然不同的務實作風。儘管他仍堅持認為國際籃聯才是國際籃球的領導者，但他願意承認NBA在全球範圍內的影響力，並主動和NBA先後兩任總裁斯特恩、蕭華保持定期溝通，他主導下的國際籃聯在諸如三分線拉長等競賽規則變革時更是明確向NBA靠攏。一切看起來，這位年輕的領導者雖然野心勃勃，但卻願意正視現實。
很多人認為，鮑曼之所以不像其他歐洲體育領導人那般傲慢，除了他本人性格使然外，還與其曾在美國讀書的履歷有直接關係。鮑曼曾在上世紀90年代末進入美國芝加哥大學攻讀工商管理MBA，這一經歷讓其對美國籃球和美國商業模式的認知更加深刻，NBA的吸金模式更是讓其大開眼界。從此之後，鮑曼也決心對國際籃聯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希望國際籃聯不再抱殘守缺，通過改革逐步提升國際籃聯的籃球事務中的領導地位。
在這之後，他不僅加強了和NBA的合作，而且還系統地對國際籃聯旗下的洲際賽事進行改革，強化了對各大洲籃球聯合會的領導作用，讓各洲的賽事開始與世錦賽和世界盃建立起積分聯繫。36歲上任的鮑曼雖然在外界備受懷疑，直到2007年才被選舉為國際奧委會委員，但他的銳意改革確實成效斐然。他一方面虛心向國際足聯學習，逐步整合各大洲的資源分配，試圖提振FIBA在國際體育事務中的話語權，另一方面，全力開拓FIBA旗下的各種賽事商務資源，讓FIBA的賽事不再被NBA輕易秒殺。
最終為了進一步強化世錦賽這個國際籃聯旗下最頂級的單項體育賽事，鮑曼在2012年1月推動了籃球世錦賽更名和改制事宜，就此籃球世錦賽從2014年開始改名為世界盃，鮑曼希望未來能夠讓籃球世界盃比肩足球世界盃的商業價值和影響力。非常務實的鮑曼願意承認短期內的差距，為了躲避足球世界盃，原本應該2018年夏舉辦的第二屆籃球世界盃推遲到了2019年舉辦。
如你所知，中國在2015年7月31日程共獲得了第二屆籃球杯的主辦權，北京、廣州、南京、上海、武漢、深圳、佛山、東莞等八座城市將聯合舉辦。而隨著中國獲得籃球世界盃舉辦權，國際籃聯也收穫了一眾中國品牌贊助商，在目前現有的八家全球合作伙伴中，中國企業多達五家，他們分別是萬達、騰訊、北控、TCL、百歲山。
鮑曼曾要求中國領導延長李元偉任期
多說一句，鮑曼一直以來都非常器重中國籃球。他認為，在NBA影響力日益擴張的現實局面下，國際籃聯想要真正成為世界籃球的領導者，除了歐洲籃球這個根基外，必須倚重中國籃球。自其2003年上任以來，鮑曼不僅加強了與籃管中心的交流，而且還一直在動用國際籃聯的資源來推動中國籃球的發展。
2006年，NBA中國與盈方爭奪中國男籃的商務運營權。當時NBA中國展現出了非常強烈的競爭力，一度差點就與籃管中心簽約。NBA當時承諾，三年要給中國男籃1000萬美金的運營費。而且只要和NBA簽約，每年夏天中國男籃都可以參加NBA夏季聯賽，NBA還會指派頂級教練和球探來幫助男籃制定訓練計劃、蒐集對手情報。
最誘人的是，大衛-斯特恩曾在和籃管中心領導會面時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預言2008年奧運男籃決賽將在中美兩國之間展開，中國男籃將歷史性地拿到一枚銀牌。正是基於這些技術層面的承諾，籃管中心內部幾乎全都支持與NBA簽約，雙方很快就進入了草擬合同的階段。但此後盈方中國卻成功上演了反戈一擊。
盈方中國上演逆襲的關鍵原因有三：第一，NBA過於傲慢強勢，在合同條款設置上十分苛刻，平素屢屢越過中國籃協直接與各省市開展合作。最重要的是，斯特恩當時在醞釀組建NBA中國超級聯賽，其野心令中國籃協十分忌憚；第二，盈方殊死一搏，提出將男、女籃國家隊的商務運營權打包在一起競標，開價3年1500萬美金，這一價格令人震驚；第三，在技術支持方面，菲利普-布拉特懇請自己的好友、FIBA秘書長鮑曼出面向中國籃協做出了諸多保證。
布拉特和鮑曼在瑞士體育圈是公認的密友，早在布拉特2005年加盟盈方之前，鮑曼一度還曾盛邀其加入國際籃聯。鮑曼出面向李元偉明確表達了支持盈方的態度，並提出，願意為盈方和中國男籃的合作提供一系列資源的支持和保證。據知情人透露，這其中包括中國籃協與FIBA技術部的合作、中國裁判的培養和大賽選拔、中國男籃赴歐拉練安排、國際籃聯中央局的席位競選等。最終，鮑曼在背後的力挺成功幫助盈方逆襲NBA，更重要的是，事後，鮑曼的這些承諾均得到了兌現。
鮑曼對時任籃管中心主任的李元偉的改革模式也非常認可，據李元偉本人曾在《李元偉籃球風雲路》一書中透露，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期間，鮑曼本人曾親自出面向時任北京奧組委主席的劉淇和體育總局局長劉鵬提出要求，希望他們允許即將到齡退休的李元偉繼續留任籃管中心主任。壓根不懂中國官場規則的鮑曼這一做法雖然讓李元偉啼笑皆非，但也非常感謝鮑曼對自己的認可。
鮑曼還逐步推動中國籃球提升在國際籃聯體系中的話語權。曾先後分管中國籃球的兩位國家體育總局副局長於再清、肖天曾受邀成為國際籃聯高層，其中肖天還當選國際籃聯副主席、中央局委員，時任籃管中心主任的信蘭成同期則成為亞籃聯中央局主席，任期直到2019年。這些人事任命極大地提升了中國籃球在國際層面的話語權。2015年7月31日，中國的北京、廣州、南京、蘇州（申辦成功後被上海取代）、武漢、深圳、佛山、東莞等八座城市成功獲得2019年籃球世界盃的舉辦權。
在姚明2017年年初當選中國籃協主席後，鮑曼非常興奮，多次在不同場合表示自己非常期待與姚明展開深入合作，希望2019年世界盃在中國成為標杆性的一屆，並祝福中國男籃能夠取得好成績。2018年10月3-4日，國際籃聯主辦的首屆世界籃球論壇成功落戶西安，鮑曼、NBA總裁蕭華、姚明等兩百餘位世界籃球界的大咖論道西安，鮑曼更是明確提出，他認為籃球有望取代足球成為世界第一大運動。
諸葛秋風星隕五丈原，安石人亡政息新法廢。對於改革家最悲哀的事情就是改革未半，中道崩殂。在距離2019年籃球世界盃開幕僅剩不足11個月之際，鮑曼的意外去世不僅可能會考驗國際籃聯的改革力度，而且對於我國舉辦2019年世界盃而言也是一大考驗。希望國際籃聯後來者能夠繼續堅持改革，同時確保2019年世界盃順利舉行，從而實現鮑曼遺志，讓2019年世界盃成為一屆世界籃球無與倫比的盛事！
閱讀更多 體育大生意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