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學院後面有一片桂花樹，於是九月下半月的夜晚便都浸在像熟透了的甜杏一般的香氣裡了。陳靜之是晚飯後被人堵在樹下的。
周圍不時有人穿過，除了文獻學外，魏晉南北朝史和隋唐史也將選導師的時間敲在了晚上。
對面的男孩高高大大，表情很是迫切，“靜之，我是真的喜歡你。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報C大，咱們還是老鄉，感覺可以培養，我真的喜歡你，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她輕輕吸了一口桂花香氣，表情凝重起來。“姚文祁，你知道同姓不婚嗎？”
“這個同姓其實說的不是父親的姓氏，而是同源的。我姓陳，你姓姚。你看，我們都是黃舜之後。真不合適。”她看看點，“我真的不能和你多說了，快遲到了。”
陳靜之沒等電梯，爬樓梯上去，在三樓樓梯間匆匆左拐——
只聽一聲悶響，她同一人裝了個滿懷，腳下一絆，身子便後仰去。男人長臂一伸，正撈住她雙肩揹帶。原本手裡拿著的幾本書因相撞而不客氣的散在二人腳邊。
陳靜之急忙蹲下身子去撿，還帶點驚魂未定，伸出手遞還時才有餘暇看來人面貌。身量很高，得比她高了近一個頭。五官輪廓乾淨利落，眼睛不算很大，偏偏瞳仁又很黑。雙目交接間，似乎能看出自己在想什麼似的。
她急忙別開頭去。歷史院向來是男多女少，別說是C大，全中國的歷史院也找不出幾個這樣寬肩窄腰長腿的。
等陳靜之坐在教室裡，環顧一週，才發現導師席上居然還差了一位。李老師笑眯眯的，“大家不要太緊張，報咱們C大文獻學之前，我想你們應該也對我們幾個老師有所瞭解。今年呢，多了一位程老師，除了文獻這邊之外，對亞述學也很有心得。涉獵很廣，非常厲害。”
李老師正講著話，門口突然傳來擰動把手的聲音。隨即便是低沉男聲：“抱歉，我來晚了。”底下幾個女生響起了小小的驚呼聲。
陳靜之停下筆，抬起頭來。赫然便是剛剛相撞的清俊男人，居然不是學生是老師。教授隊伍也要搞年輕化了？她顧不得再想別的，緊張地渾身都發涼。不是說，你人生中無意識做的每個決定，日後回看時，都是影響一生的決定。
他拉開椅子坐下，“我是程軼。李老師，那我們開始吧？”目光掃過底下的六個學生，落到陳靜之身上時不由輕輕一停。
套頭的藍色衛衣，頭髮紮成一個圓圓髮髻，正低頭在紙上寫著。
因著程軼遲到，整場的節奏都加快不少。幾個學生輪流上臺自我介紹，遞交了自己的一二志願導師名字。隨即便是在門外不到十分鐘的等待。
一個老師將門打開，讓走廊裡的他們幾個進去。老師臉上還帶著笑意，“不管跟著哪個老師，都一樣。咱們文獻這邊的老師，都是可以問的。以後你們文獻這邊的專業課，也是我們幾個來。”
陳靜之聞言更緊張，她第一志願老師沒選上。
分到的導師是程軼程老師。程老師果然是年輕啊，雖然長得好看，但是大家不知深淺，哪裡敢報……
散會後，其他老師帶著各自學生往辦公室裡走。程軼反而不動，看著底下的女孩子，“陳靜之？”她抬起頭來，點點頭。
“現在既然落在我這，也就別想別的了。”程軼往椅背上一仰，“介意我抽根菸嗎？”陳靜之哪敢搖頭，他已經點起火來，“你是我帶的第一屆學生，我對我學生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要專心讀書。你是女生，可以適當放寬，不耽誤你的青春，允許你談戀愛。”
他尾音陡一沉，“但是書，還是要讀的。”
陳靜之迎上他黑眸，心裡忽而一跳。
2
舍友對著電腦上的武林外傳笑的眉眼彎彎，在老白說話的空隙裡聽見陳靜之手機鈴聲。喊了兩嗓子後，陳靜之提著水桶從衛生間裡出來。
頭髮溼淋淋地，整張臉都因洗澡時的水氣氤氳而紅撲撲的。
手機上是程老師的未接電話，她急忙回過去。程軼在那頭說的很簡短，要她在七點之前趕到鄰區某酒店裡。陳靜之胡亂吹了吹頭髮便急急出門。
等她趕到地點，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恰時收到了程軼的短信，指明包間，推門而入時腳步不由一頓。一張圓桌上，坐了主位的是上了年紀的學界大牛，地位崇高自不必說。右手邊便是程老師，餘下的人也都是學界裡能叫的出名的著名教授。
那老教授衝她和藹一笑，程軼也適時出聲，“這便是我剛剛提到的開門學生，陳靜之。”她急忙問好，然後在背對門口的位子上坐定。稍稍拘謹後，也便放鬆了些。
雖是在吃飯，眾人依然在談論著學界相關。陳靜之聽得很認真，恨不得當場拿出紙筆來做筆記。要想學好歷史，史料自然重要，治史方法也不能馬虎。半乾的長髮散在主人身後，在包間的燈光裡閃著幽光。
不多時的功夫，程軼已經陪了幾杯。歷史學是個非常講究師承門派的學科，在場的教授中，以程軼最為年輕，但他輩分並不低，他是前年故去的文獻學帶頭人親自指導的最後一位博士畢業生。
如果真要論起來，在場的一半教授，陳靜之叫一聲師兄也能當得。話是那麼說，陳靜之打小就怕老師，才不敢。就連想問那位學界大牛要簽名，陳靜之都是在散場時先問了問自個老師。
答案是不許。
好的吧，她陪著程軼送走各位教授，簽了單子，方往地下停車場走去。程軼率先拉開副駕，陳靜之看了看塞在自己手裡的奔馳鑰匙，十分為難。
“老師，我不敢。”奔馳哎，程老師應該上過車險吧。
程軼已然調好座椅，懶洋洋地抬眼，“我喝酒了。”隨即閉上眼，光線透過落下的車玻璃射入，他長睫落在眼下的陰影清晰可見。
陳靜之走向副駕。幾分鐘之後，她開著車出了停車場。夜風從兩側窗戶湧進來，程軼身上的酒氣同她頭髮上護髮素的香氣在風裡混在一起。程軼睜眼，右手邊的樹木勻速著向後倒退，“不用這麼嚴格遵守限速60。”
駕駛座上的女孩輕咬著下唇，臉上是顯而易見的緊張。“程老師，我有點害怕。”陳靜之此言不虛，她在學校這邊沒開過車，附近的司機路怒是出了名的。
“我在車上，怕什麼。”他淡淡地，“有車險。把我送到老校區，你開車去新校區，停到研究生公寓前。”隨即將陳靜之一瞬的遲疑一覽無餘，“怎麼？”
陳靜之有點尬，“老師，我沒有研究生公寓那邊的卡。”C大研究生公寓位於新校區西南角，除了校園卡外，還有一張單獨的門禁卡來刷開研究生公寓外200米的鐵門以及公寓門和宿舍門。
“嗯？”
聽完她關於“來得晚被分到本科生宿舍樓”的解釋後，程軼沒再說話，繼續閉目養神，由著陳靜之龜速前進。
等到車進了老校區，停在教師公寓前的車位上時，他方出聲讓人下車。
站在公寓前，她有點方。“十一點了，本科生應該鎖樓了。你今晚住客房。明天跟我車過去。”陳靜之略一遲疑，便見自己老師淡淡出聲，“你要一個人去找賓館，不安全。”
她連忙跟上。在電梯裡站立難安，手背在身後不由自主地絞著。她一個人去賓館當然害怕，但是住老師家裡，而且還是年輕的男老師家中，也有點毛。心裡亦暗暗著惱，剛剛應該想個藉口婉拒老師的。
中國人的一大著名思想，就是來都來了。
程軼的家很空，打眼掃過只有硬裝和傢俱，一點軟裝的痕跡也無。程軼給人指了指客房和衛生間，陳靜之對著衛生間的鏡子用洗了洗手。隨即便進了客房。
說是客房，更像是書房。架子上層層書籍，靠牆邊放了張單人床。她回身關上門，坐在床上後又躡手躡腳的反鎖了門。
啪嗒一聲，彷彿整夜的安全便有了保障。
客房同主臥是相臨的，程軼恰是出來喝水，那鎖門聲正巧掉他耳裡。羊毛拖鞋踩在木質地板上，身著黑色睡衣的男人唇角奇蹟般的往上一挑。
3
陳靜之拉開窗簾，窗簾捏在手裡傳來柔軟的觸感。只聽刷的一聲，兩層窗簾都滑向一旁。金燦燦地陽光瞬間灑了進來。對面陽臺上似乎有人在澆花。
她踩著拖鞋出去，外間程軼已經換好衣服，正坐在餐桌旁翻書。穿了正裝，眉毛微微蹙起，落在書上的眼神滿是不認同。陳靜之打個招呼，“程老師，早上好。”
他淡淡的嗯了一聲，桌上還攤著小籠包同蒸餃，紙杯的豆漿敞了口，往上散著熱氣。
“你昨天晚上用的什麼刷牙？”
“沒有牙刷，就光漱了漱口……”
“打開底下櫥櫃，自己拆一根。”陳靜之如釋重負，抓緊洗刷。
兩個人面對面開始用餐，蝦仁小籠包很好吃。程軼忽然抬起眼睛來，“總盯著我看什麼？”陳靜之被逮個正著，有點訕訕，“老師您很年輕，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猜了一下您的年齡。”
“你今年幾歲？”他反問。
“22週歲。”
“我比你大六歲。”程軼放下筷子，難得多說幾句，“本科生也問我這個問題，別的老師怎麼不問？”陳靜之笑笑，“可能是別的老師都有百度百科，您還沒有。”
“那這個任務交給你了。”
她很白，兩頰微微泛著粉，此時睜圓了眼睛，頗有些意外神色。當程軼轉變一下視角，用一個男性的目光去審視作為女人的陳靜之時，不得不承認，她的長相乖巧無害，的確是容易招些校園桃花來。
選導師的那天，程軼其實撞見她兩次。一次是在後門處經過，縱然他步伐匆匆，但是餘光瞥到的樹下的二人神色也猜到正在上演什麼樣的戲碼；一次就是樓梯拐角處的相撞，看著陳靜之從回不過神、道歉、撿東西，一系列動作行雲如水的坐下來。
陳靜之正捧著豆漿呢，忽然看見自己導師若有所思。
論，導師負責任是什麼體驗。陳靜之剛到宿舍，便接到導師短信，要明天上午去辦公室一趟。宿舍里舍友和她同門正在吐槽老師，見她回來不由出聲問：“不是說程老師叫你吃晚飯，怎麼才回來？”
她昨夜沒睡好，隨便解釋幾句後便拿了東西去衛生間洗澡。衛生間放大了水流聲音，蓋住了外間的女聲。更看不見兩個女孩相視一笑，流露出的譏誚眼神。
程軼辦公室裡格局簡單，一張辦公桌，程軼在用；一張橫放的長桌，暫時歸陳靜之所有。她的參考書和筆記本都放在桌上，程軼最近在做清代學術史方面，並沒有打算要她也摻和進來。
俗話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她在程軼的指導下開始廣泛的讀書。辦公室有門禁卡，程軼把卡扔給了她，自己拿了鑰匙。他大部分時間在家裡辦公，只有上課時才會順便來一趟辦公室，看看她的讀書情況。
日子一點一點過去，國慶假期過去，研究生開學的第一個月就算是過完了。日子再滾一滾，就到了十一月底了。本科學校的師妹複習到崩潰，打電話給她哭訴。她一路安慰著她，一路買飯回了宿舍。
冬天的傍晚，早就是黑幽幽一片了。沒有光，更顯得冷。她刷開宿舍門，走廊上的一點微光才淌到宿舍地板上。那頭還在說著，她寬慰兩句，順手將燈打開。
忽然聽見舍友重重的一聲嘆氣，帶著十足的惱意。
陳靜之才反應過來，宿舍有人。她們雖然被分到了本科生的宿舍樓，可是還是兩個人住，上床下桌，兩個人都有遮光的窗簾。陳靜之放下飯來，那頭師妹的聲音在安靜裡分外清晰——
吵死了！陳靜之！！你沒看到有人在睡覺嗎！！
舍友掀開簾子，蓬鬆著頭髮衝她大喊。與此同時，陳靜之掐斷了電話。她站在底下仰起臉來，看著舍友出聲呵斥自己。
她從小到大，跟人紅臉的時候很少很少。而這已經是這星期的第三次了。前兩次，她都是沉默著，不去理會。從她住校的第一天起，家裡就告訴她要團結同學。可是爸媽沒有說，有的人會把別人的善良當成軟弱，有的人會洋洋得意，蹬鼻子上臉。
陳靜之深深吸了口氣，回手關上宿舍門。
“現在已經快七點了，宿舍不是你一個人的。你自己選擇睡覺，又來嫌別人吵到你。是什麼道理？沈絹，請你適可而止！你心情不好，憑什麼找我出氣。”
她毫不退縮的迎上舍友目光，而後者嘟囔一句髒話，隨即用力拉上床簾，傳來了視頻公放的響聲。
非常憋屈。剛來時，沈絹不是這樣的。她們不算是親密，但也算客氣有禮。陳靜之坐在書桌前，拿筷子的手都微微顫著。最終還是咽不下去眼前的飯，宿舍的氣氛叫人窒息，她拿起包出門。
4
晚上十點，學院四層辦公室已經沒什麼人了。程軼擰開鎖，一擁開門，便聽見了小小的、壓抑著的女聲在哭。
自個的學生伏在桌子上，身後的馬尾隨著主人的抽噎而在背上一顫又一顫的。他不由蹙眉，這是怎麼回事。
他立在那想了想，還是帶上了門，“陳靜之？”她慌忙抬頭望過來，鼻頭紅紅，長睫毛溼漉漉地還掛著水漬，“老師？”剛說了兩個字，眼淚不受控制地掉的更兇。
不是沒見過女孩子哭，跟顧湘分手時，她抱住他的胳膊直掉眼淚，哪怕情感上不能再接受，理智上都覺得顧湘哭的時候都很動人。陳靜之正相反，哭的不美，卻是實打實的讓人覺得她是真委屈。
程軼索性拉開張凳子坐下。老師是長輩啊，陳靜之乍見師長，好不容易是將事情說明白。說完也有些羞愧，這麼大人了，沒有處理好宿舍問題畢竟不光彩。程軼忽然伸手拍了拍她肩膀，“你舍友也是文獻學？”
陳靜之一怔，輕輕點了點頭。他輕輕抬眼，眼波流轉間說出答案，“可能跟X大學報發了你的那篇稿子有關。”
“X大學報實力一般，最近應該是缺稿，才用了你那篇。你舍友怎麼連這一點都沒看明白。”聽完陳靜之更想哭了，導師說話太直白容易扎心啊。
“去衛生間整理一下，你應該沒吃晚飯？一起，順便談一下那天你問的碑帖。”
陳靜之對著洗手間的鏡子扯出一個笑容，為了散味，阿姨將窗戶都打開了。在深秋的寒意裡，她覺得自己幸運極了。遇見一個認真負責、人品又好的導師。忍不住對著鏡子比了一個勝利手勢。
專心學習，旁的就隨他去吧。
兩人去了學校對面的火鍋，在一片人間盛世煙火氣裡，點餐的服務員安利了情侶二人份的套餐，陳靜之尷尬，“這是我老師。”
服務員還沒開口，程軼將視線從菜單上收回，“就要你說的這個套餐，麻煩快一點上。”他瞧著自己的學生臉紅了又紅，“怎麼了？”
沒事、沒事。她慌忙搖了搖頭，心裡卻覺得他們兩個，點情侶套餐是不是不太好……很快，服務員便將菜品碼了上來。
陳靜之注意到程軼只在菌湯裡挑揀，“老師，你不吃辣嗎？”她信手抽張紙來擦汗，嘴唇染的紅紅。程軼輕描淡寫，“我胃不好，吃不了辣。”陳靜之遞出同情眼光，隨即將剩下的蝦滑全部下到菌湯裡。
有的人你說不出來哪裡好，可和她在一起，就是覺得無端的舒服。陳靜之就是這樣的存在，她細心，能注意到一切細節；善良，能切實的站在別人的立場去替人考慮。
“如果宿舍住的不開心，就出去租房子，我給你住房補助。”
陳靜之望向自己老師。他就這麼筆直的站著，臉上雲淡風輕，卻似乎讀懂了她心裡的那點難堪。怎麼能要老師的補助呢，可她心裡忽然好暖好暖。她仰起臉來，在燈光下眼睛裡星辰閃爍：“謝謝老師，我一定會處理好的。”
程軼嗯一聲，嘴角浮起笑意來。
5
陳靜之依然住在宿舍，回去的時候很少，儘量不和沈絹打照面。
但文獻學的專業課還是不可避免的撞見。她視而不見，沈絹則拉著其他人在課件肆意聊天。可是真的無所謂，當你有事可做時，這種人際上的問題真的沒人care。結課的那天下來大雪，陳靜之穿著雪地靴，一路踩雪去了學校對面的麥當勞。
點了一大桌吃的，發了朋友圈——結課啦，要當一個快樂的肥宅girl。
土豆泥還沒吃到一半，底下已經多了好幾個贊評。她一一回著，嘴角含了淺笑。再一新便多了一條評論，“的確胖了。”她手指在屏幕上輕輕敲打：“胖了也是美麗少女。”等喝了口可樂，陳靜之才覺得哪裡不對。剛剛那條評論，是誰評論的來著？
程軼的電話恰是打入，她接起來，“你的那篇稿子我看了，來老校區這邊一趟，談一下你的問題。”電話那頭一頓，似乎多了笑意，“幫我帶份餐過來。” 陳靜之忽然就反應過來，連連答應。掛斷電話一看，那條評論果然是程軼的。
蒼天大地列夫托爾斯基，她都說了些什麼阿！朋友圈一定要記得屏蔽導師！
她提著東西下了校車，老校區這邊的雪比她們那邊下的還要大。地上已經鋪了一層，而大片大片的雪花正紛紛揚揚地散落。往教師公寓的路上沒有什麼人，棕色大衣的陳靜之從十七樓看下去只是一個在雪地裡挪動的小點。
程軼抱肩站在陽臺，看著那小點一點點消失在視線之外，方才轉身去接水。
又五分鐘，門鈴響了。他過去開門，陳靜之站在門口，大衣上抖落不少雪。臉色蒼白，鼻子卻凍得有點紅。她抖開圍巾，拍拍麥當勞的外袋：“老師，給你要的蝦堡。”漢堡還沒涼透，白色圍巾一直緊緊的裹著。
他示意她去喝水，房間裡地暖很足，熱水一下肚，她整個人都暖活過來了。程軼是個很負責的人，發給他的Word文檔全是批示。陳靜之用客廳裡的臺式電腦過著，程軼則在沙發上繼續看文獻。
等她看完了再提出問題，師生之間有來有往。她索性趁著興頭改起了論文，老師這裡文獻都是齊全的。正翻《總目提要》時，外面傳來動靜。
有人在放煙花。
電腦的左下角已經顯示0：01，又看一眼最底下的日期才明白過來。今天麥當勞里人頭攢動，原來是元旦啊！國人向來在跨年這件事上有儀式感。
她不由出聲打破客廳的安靜。程軼聽見呼喚，從文獻上收回目光，電腦前的女孩子眉眼彎彎，衝自己擺了擺手：“老師，2019啦，元旦快樂！”
他彎彎唇角，鄭重其事，“陳靜之，新年快樂。”女孩子笑的更開心，繼續在電腦前敲打著，偶爾伸個懶腰，別有一份認真的可愛。
陽曆年了，農曆年還會遠嗎？
過年的時候，陳靜之卡點給老師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好一會才被接起，她本來癱坐在沙發上，聽到程軼聲音還是不由自主的直了腰板。
他帶一點鼻音，不像是感冒，倒像是睡覺中途被吵起來。“老師新年快樂！這一次是真的新年了！祝老師您身體健康，事業有成，闔家歡樂！”
一連湧過來好多吉祥話。程軼摁亮了床頭燈，老師們都回家過年，公寓這邊安靜的都有些不像話。他認真的聽完電話那頭傳來的女聲，比往常還多了一份歡欣，背景裡有春晚小品的聲音、中年女人叫吃餃子的聲音，種種順著手機傳過來。
臥房裡似乎也不那麼冷清了。
“新年快樂，不要忘了看書。”
陳靜之乖乖應了，“老師，那我去吃餃子啦，您也記得吃。”陳靜之的規矩是，吃飯一定要老師先吃；電話一定要老師先掛。那頭久久沒掛，她看看手機，將信將疑，只好掛了電話去吃餃子。
程軼出了房間，打冰箱下層扯出一包速凍水餃。外面的塑料包裝上已經有了厚厚一層霜，顯然已經在冷藏裡呆了好一陣了。
撕開包裝，下鍋，煮開，裝盤。
水餃是蝦仁味的，他夾了一個。點開朋友圈，第二條便是自己學生的。原來是從餃子裡吃出了硬幣。還配上了餃子照片和一張全家福。陳靜之摟著爸媽，穿著大紅色的高領毛衣，散著頭髮，隔著手機屏幕對他笑的真誠又無邪。
他點了贊，忽然覺得，提前開學似乎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千里之外的陳靜之忽然狠狠打個噴嚏，隨即揉揉鼻子。
6
好看的女人永遠都是引人注意的。顧湘作為程軼的前女友，更是好看中的好看。從C大北門一路到停車場，所見之人的眼睛恨不得都黏在她身上。
顧湘一輛一輛的瞄著車牌，最終發現那輛E系奔馳。居然從價值不菲的限量款包包裡掏出一把安全錘來。
一下、兩下……
車玻璃在她的大力敲擊之下被破開。
程軼接到電話時正在給本科生上課，眾目睽睽之下，本科生們瞧著程老師眉頭緊蹙，隨即宣佈上自習，轉身離去。有好事者已經從手機群裡得了消息，程老師的車被人砸了，女的，非常漂亮。
吃瓜群眾立刻便腦補出一出絕世好戲。
顧湘倚著車門，好看的眉眼多了陰鷙，纖細手指裡繞著兩根黑色長髮，均發現於副副駕駛位。她就擺著這樣的表情，程軼來了都不肯收斂。
他冷冷看著面前的女人，外表同過去一樣美麗，性情依然沒有半分收斂。程軼情緒隱忍不發，尚有幾分理智，“顧湘，我們已經分手了。”
顧湘嘟嘴，兩人面對面站著。她忽然向前一邁——
在很久之前，程軼不悅時，顧湘都是這樣擁抱他黏他以和解的。卻被冷冷避開。他神情輕蔑，不客氣的重複，“我們已經分手了，我說過，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
打從她跟前任恢復親密聯繫，他們之間就再無可能。
顧湘攤開手掌，瑩白掌心裡的黑髮分外分明。“誰坐你的副駕了？你不回我消息，是不是因為這個人！”
程軼愈加冷漠，“顧湘，這不干你的事。”
顧湘踉蹌一下拽住他手臂，似乎被他的話刺激到，身子一晃，幾乎要落下淚來。而程軼掰開她的手，直視著她眼睛，一字一頓，“顧湘，我再說最後一遍，不要打擾我的生活。”
眼淚終於滑落。顧湘淚眼朦朧裡，只能看見程軼決絕離去的背影。這一次、上一次，她已經看了兩次這樣的背影了。
她一定一定不要再看一次。
陳靜之啜了一口面前的咖啡，顧湘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讓她非常的不自在。顧湘說明來意。眼瞧著對面的女生驚慌的睜大了雙眼。
“怎麼可能？”陳靜之氣極反笑，“程老師非常認真，我也很尊重他。請你不要胡亂揣測我們之間正常的師生關係！”她幾乎是立刻便站了起來，“身為程老師的學生，我無權利干涉老師的私事。但也請你不要再找我了。上別人宿舍去堵人這種行為，非常不禮貌。”
顧湘亦站起來，她踩著高跟鞋，居高零下地伸出隻手摁在陳靜之肩膀上，用力摁下，嘴角含了淺笑。
待陳靜之重新坐下去後，她瞧著手上新做的美甲，輕描淡寫地開口：“我和程軼在一起夠久了，我瞭解他。當我找上門來，不管你們到底有沒有我說的那種關係，其實已經證明了很多，不是嗎？瓜田李下，我希望你可以避嫌。”
“C大歷史院的一些老師跟我父母挺熟的。”顧湘說出幾個名字，“我可以去幫你打個招呼——”
陳靜之蹙眉，面前的女人美貌卻又咄咄逼人，一舉一動裡盡是讓人不悅的驕矜。她抬起下巴來，“不好意思，我不要。”
“沒有做過的事，我不認。如果我真的換導師，才是將你說的東西坐實。”她身子微微前傾，手臂撐在桌上，“我再說一次，我從沒有過勾引程老師來換取學術資源的企圖，程老師也從沒有對我做出任何不當言行。”
藉著幾棵鳳尾竹的掩映，有人用暗處手機攝像頭無聲的拍下照片。
待陳靜之下樓後，顧湘才肯露出一點發自內心的笑意。她是自己世界裡的中心，只有她要或者她不想要。程軼介於這二者之間，而現在，她非要不可。
學院裡的謠言起來的很快。最初的時候不覺得，上古代史專題這種大課時，落在自己身上的奇異目光終於讓她覺察出了一點不對。
直到沈絹在她換衣服出門時出言譏諷，她終於明白那些目光到底是為何而來。陳靜之氣的渾身發抖，沈絹猶自繼續：“還說沒有呢，程老師的未婚妻都去院長辦公室找了！天天出去學習，原來就是學的這種習。沒臉沒皮！”
她看著自己舍友，心中不可抑制的閃過快意，“還不知道吧，程老師本來申請的那個項目也要黃了。”
陳靜之放下外套，摔門而去。幾乎是一路狂奔去院長辦公室。(小說名:《嗅她桂花香》，作者：君子端方。來自：每天讀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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