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勝:一副老眼鏡

李耀勝:一副老眼鏡

題字:李耀勝

昨天翻騰著找東西,突然翻出來了一副眼鏡,我好久沒有看這副眼鏡了。

這是一副圓形的茶色石頭眼鏡,沒有鏡框,只有古老的兩條銀質眼鏡腿,兩條眼鏡腿是用繩子連起來的,戴它時要套在頭上,用起來很不方便。

小時候經常聽爺爺給別人炫耀,這副眼鏡是南方一個叫月亮山上最好的專門製作眼鏡的石頭,用手工磨製而成的。

李耀勝:一副老眼鏡

一副老眼鏡

小時候經常聽大人講,鹿鹿山上的磨刀石,月亮山上的眼鏡石,這是我們老家附近最出名的兩種寶貝石頭。

鹿鹿山在鄰縣的通渭縣境內,離我們老家近二百公里遠。

月亮山我沒有考證過究竟在哪裡,因為從小就覺得月亮山這個名字既美麗又神迷,至今不想打破這種純潔的美好記憶。

想到這兒,我輕輕地從眼鏡盒中拿出來,雙手將繩子慢慢套在頭上,把眼鏡戴在了自己的臉上。

我躺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這副眼鏡讓我又想起了許多,感覺往事並不如煙……

李耀勝:一副老眼鏡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經常聽父母講,因為這副眼鏡,我爺爺和我舅舅家發生了許多不愉快的事。

這副眼鏡最早的主人是我的外公。外公去世早,我沒有見過。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期,全國範圍內遭遇了幾年歷史上罕見的大饑荒,我的老家是饑荒的重災區。

在那個每天都有餓死人的日子裡,外公眼看著家人快要餓死了,就拿出了自己一生最心愛的寶貝眼鏡,準備用它換些救命糧。

也許外公當時不願意讓這寶貝流入別人之手,便拖著虛弱的身體,步行了三十多華里山路來到我家,和我爺爺做了個交易:用三鬥穀子換眼鏡。

當時,我們家也在忍飢挨餓,並沒有多餘的口糧,只有一點救命糧。可能是因為爺爺太喜歡這副眼鏡了,便拿出了救命口糧換了這副眼鏡。

從此,爺爺便成了遠近聞名的擁有一副上等石頭眼鏡的“貴人”,爺爺也經常拿著這副石頭眼鏡在別人面前炫耀,這副眼鏡成了爺爺身份的象徵。


小時候記得爺爺經常給我們講,好的石頭眼鏡是不能讓女人碰的,女人一旦用手一碰,這副眼鏡對眼睛的保護功力就會下降很多。

打我記事起,爺爺不允許別人動他的眼鏡,這副眼鏡一刻也沒有離開過爺爺的身。

二十年過去後,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們老家農村慢慢地能吃飽肚子了。

李耀勝:一副老眼鏡

有一天,大舅和二舅一起來到我家,專門和爺爺商量贖回眼鏡的事。

大舅說,這是他父親最喜歡的一件遺物,能不能現在多給些糧食把它贖回去,留作對老人的一個念想。

爺爺給大舅回覆說,他真的很喜歡這副眼鏡,已經每天離不開它了,現在他每天要戴著,等他離開人世後,讓舅舅家的人拿走,留作老人的紀念。

二舅說:他父親臨終時交待過,說當時外公用眼鏡換糧食時,和爺爺商量好的,等以後有糧食了,再用糧食把眼鏡換回去。

爺爺聽了二舅的話突然生氣了,說當時根本沒有這個約定,就是因為救命才用眼鏡換的糧食。

為此,爺爺和二舅當天吵得不可開交。二舅離開時說:“從此再也不會踏進我妹妹家的門。”

此後,我家和舅舅家的關係就處得非常尷尬。

舅舅家的人來了,爺爺總不搭理。我們去舅舅家,二舅要麼不搭理,要麼見面就罵幾句。這中間最難為的是我的父親和母親。

母親姊妹四人,大舅是老大,母親是老小。大舅每年都會騰出時間步行三十多華里山路來看一回母親,從未間斷過。

記得某一年夏天的一天,天氣很熱,大舅在鄉鎮趕完集後,專程來家裡看母親,在大門口正好碰到爺爺,大舅上前問好,爺爺竟然頭一扭走了。其實大舅只比爺爺小一歲。

我看見大舅的汗水不停地從額頭上滲出來。那天,我們幾個人死活都沒能把大舅拉進家裡。

大舅坐在大門前的地上,和母親說了半個鐘頭的話後,起身回去了,水都沒有喝一口。

但大舅每年來看一回母親的習慣從來沒有改變過,直到他離開人世。

記得在大舅離開人世的前一年,他來到我家,吃飯時大舅給母親說:“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

大舅離世時,母親哭得特別傷心。我專門請假陪母親去給他老人家弔唁。

李耀勝:一副老眼鏡

第二年,遷大舅的墳時,我也專程去到大舅的墳上叩拜。

記得爺爺過去經常說,他走時要把這副眼鏡帶進棺材裡。

命運捉弄人。爺爺在晚年得了老年痴呆症,在離開人世前,他已經沒有意識和能力決定這副眼鏡的歸宿了。

這副眼鏡如今保存在我的手裡,我把他當作兩家三代親人之間感情和恩怨的見證。

前天和一個知己朋友閒聊,我說自己把人大致分為三類:一類是一輩子都想不明白許多事,這類人為數不少。

另一類是經常能想明白許多事,但一輩子做不了幾件明白事,這類人也佔有很大一部分。

還有一類是不僅能想明白事,一輩子都在做明白事,這類人不多。

2017年3月15日於烏魯木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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