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薛維睿
9月28日,牟其中出獄兩週年的第二天,他收到了最高人民法院的民事裁定書,裁定“牟其中案”由該院提審,再審期間,中止原判決的執行。
此時,距離自1997年南德集團牽涉信用證詐騙糾紛,已經過去21年。
收到法院文書,牟其中感到振奮,這被他看做南德重新起航的標誌性時刻。
牟其中說,目前他正在積極推進“超級芯片”項目,還要準備重新開發滿洲里,而這也是20年前南德集團曾經高調宣稱要做的商業計劃。
如今,牟其中在北京租下專門的辦公室,有一個將近50人團隊,有10多人是以前南德的舊部。很多做法依然延續了20多年前的南德軌跡,讓這些老南德恍惚回到舊日時光。
在牟其中入獄以後,南德舊部分散各處,對於他們來說,牟其中一回來,南德的某種核心,很快建立起來。
“使命感”
國慶黃金週期間,“南德復業小組”放假,牟其中重走了重慶、成都等地,回到北京才看到這份9月28日收到的文件。
兩年前的9月27日,牟其中刑滿出獄。這份法院文書的發佈,使這個兩週年的節點更具意義。
10月9日上午8點半,77歲的牟其中準時走進他位於門頭溝的辦公室。
這天他拿著中國最高人民法院(2018)最高法民抗11號文件裁定。在此之前,他已經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南德復業小組”的員工。
除此以外,他還拿著一份他在獄中時的媒體評論文章,題目是《牟其中能否“翻案”將成政策指向標》。
舉著這兩份資料,他在會議室反覆提起,這是“黨中央依法治國的決心”,以及對中國民營企業發展的意義。
“這是民營企業的第一大典型案例,”牟其中說。
在牟其中看來,他的經歷是中國民營企業史上非常重要的一環。他認為自己三次坐牢都有特殊的意義:第一次坐牢是為給民營企業爭取出生權,第二次是為民營企業爭取生存權,第三次則是爭取了發展權。
300元錢起家,作為改革開放第一代民營企業家,牟其中習慣於把自己所處的環境冠以時代背景。他在曾經一次採訪中表示,“因為愛國,而不是發財,促使我走上了企業家的道路。”
此前牟其中也關注過“萬寶之爭”中王石“不喜歡、不歡迎民企”的發言,他認為王石歧視民企的觀點是有問題的。
相較於這些言論,牟其中說,他也分外焦慮對民營企業質疑的大環境。
他和過去一樣,時刻關注各種時政信息,以此做出判斷,任何有關民營企業的信息,都能讓他情緒起伏。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正值中共中央和國務院發佈《關於營造企業家健康成長環境弘揚優秀企業家精神更好發揮企業家作用的意見》文件,牟其中激動得徹夜難眠。
牟其中說,帶著這種“使命感”,他每一天都在做各種努力,試圖重振南德。
南德集團的復業活動,幾乎在他出獄後立即開始。
2016年11月17日,牟其中在北京召開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員工代表座談會。在這次座談會後,“南德復業籌備小組”成立。
復業中的南德
今年3月,牟其中搬到位於北京門頭溝的一個院子裡,一位趙姓老闆將這裡租借給他。牟其中把這裡作為“南德復業籌備小組”的辦公地點。
“我們計劃在這裡辦公三年,作為起步。”一名南德老員工透露。
辦公區門口深紅色的大門上,掛著“家和萬事興”的橫聯。從某種程度上,對於出獄後的牟其中來說,唯有南德是他的歸屬。
牟其中現在有一個將近50人的團隊,其中有十餘位是當年的南德舊部,這些人被稱為“志願者”。
如今,這裡很多做法依然延續了20多年前的南德軌跡,讓這些老南德恍惚回到舊日時光。
“這裡包吃包住,按以前的模式,集體生活。”一名跟了牟其中近三十年的南德老部下說。
現任南德集體食堂的廚師長,在老南德期間就是掌廚。這位年屆70歲的曹師傅,是牟其中的老鄉。
牟入獄後,他回到萬州開了餐館,聽說牟其中出來了,他帶著妻子回來繼續做飯。
在南德初到北京,京城尚無一家重慶火鍋的時候,愛吃火鍋的牟其中專門從萬州老家拉來全套餐具,南德食堂也因此名動京城,不少人到南德就是為了吃一次火鍋。
“現在的南德食堂,口味還和以前一樣,以川菜為主。每逢重要客人過來,還會吃地道的萬州火鍋。”一名同樣來自四川的舊部說。
在牟其中入獄以後,南德舊部分散各處,對於他們來說,牟其中一回來,南德的某種核心,很快建立起來。
在牟其中身上,也有一種宋江式的江湖情節。對於金錢,他認為那是數字,更重要的是思想和人。
每個月,員工集體過一次生日,每個月會給志願者發3000元的津貼,包吃包住。
牟其中說,現在一個月淨開銷有四十萬元左右。
這些錢哪裡來,牟其中坦誠說是“借的”,以他的名譽借的。
有人問到,他對商人賈躍亭如何看待,牟其說,他不知道這個人。當聽到有人說賈躍亭“缺錢”時,牟其中回應:“缺錢的商人不是一個合格的企業家”。
“口力勞動者”
在辦公大院附近,有幾棟居民樓,牟其中租下其中數間作為員工宿舍,每人一間。牟其中也和當年一樣,和員工住同樣的房子。
出獄兩年來,很多習慣都被牟其中堅持保存下來。
每天五點起床,在地面爬行鍛鍊十幾分鍾,然後開始看各個部門彙報上來的材料,並做出指示。七點食堂開飯,吃完飯,牟其中會繞著辦公室旁邊的河堤快走一個小時,這是牟其中出獄後最重要的健身方式。
早練後,牟其中回到住所洗澡,九點前準時到辦公室,進門打卡,然後開始工作。
在日常的工作之外,牟其中最重要的活動就是“見人”。從出獄落腳北京開始,前來拜訪的人絡繹不絕。這些人有仰慕他的年輕人,前來求教的企業家,或是談合作的商業人士。
他在出獄後表示,要通過和不同人的交談來檢驗自己對當下的判斷。
比起一年前,牟其中瘦了一些,但精神矍鑠,言談間思維敏捷,語速很快。牟其中曾在出獄的時候說,“語言就是我最大的生產力,我就怕自己不能說話。”
如今,牟其中生活的一大部分內容仍舊是說話,他笑稱自己是“口力勞動者”。
下午五點,牟其中走到辦公大門處打卡。
“牟總非常規範,每天都按時打卡。”一名南德員工說。
牟其中看中秩序,他曾經在1997年的一篇文章中寫道:“又有四個月沒有發工資,而南德的職工隊伍堅如磐石,打卡上班,秩序井然。”
打完卡後,他和南德員工到食堂就餐。飯後他,接著開始“暴走”,許多人會自發跟著他走上一圈。
早晚加起來有10公里,步行時,牟其中步伐很快,一行十多個人緊隨其後,鮮有人上前並行,他說自己“像孔夫子那樣”,並引用了一段孔子的話:“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一直跟隨牟其中身邊的老員工說,如今和牟其中說話,仍然感到緊張,“很奇怪,待在他身邊越久,這種緊張感越強烈。”他試圖找到這種緊張的來源,“可能是因為牟總高大,氣場太強。”
10月的北京,剛剛降溫,風異常地大。大家在他身後被吹得瑟瑟縮縮,牟其中仍然昂首闊步,似沒感受到一絲寒冷。
延續20年前的項目
“復業南德”是牟其中的目標。
在這兩年時間裡,牟其中見過上千人,接洽過上百個項目,如今牟其中選定的仍然是和南德當年業務相關的商業計劃。
9月26日,牟其中寫了一篇文章《再論為把滿洲里建成東北亞經濟中心城市而奮鬥》,這也是牟其中一貫的語言風格。牟其中說:“改變包括日本、韓國和我國東南沿海的物流生態;為中國和歐洲聯手共同發展,提供最低最快的鐵路運輸價格和最短的運輸時間。”
開發滿洲里,這是牟其中20多年前的設想。
1993年,牟其中提出“中俄美大三角”的理論,並從從滿洲里當地政府那裡拿到10平方公里(合15000畝)的土地。
從當年的南德內刊《南德視界》中依然能看到當年牟其中的豪言,要把滿洲里開發成為“北方香港”。
如今還留下一張1993年5月,牟其中考察滿洲里國門的照片。
1994年前後,牟其中先後到到渤海灣的錦州、秦皇島、唐山等港口城市考察,提出在渤海灣上岸,通過滿洲里鐵路口岸,經西伯利亞大鐵路到達歐洲的歐亞大陸橋計劃。
“跨出一步是歐洲”,這是當時開發滿洲里的宣傳口號。
開發滿洲里也和換飛機、發射衛星一起,成為牟其中的三件“商業奇蹟”。
這一次,牟其中一方跟合作伙伴一起成立了一家名為“中鐵聯運鐵路有限公司”,作為開發滿洲里的主體。工商信息顯示,該公司成立於2018年3月份,註冊資本為5000萬人民幣。今年8月,牟其中成為該公司投資人,持股50%。
牟其中說,因為業務尚未啟動,公司目前還沒有任何收入。
牟其中另一個正在推進的項目,則是和“超級芯片”有關。1996年9月,牟其中曾表示正在進行大規模集成電路的項目。“在6-8個月內,生產出運算速度在10億-100億次之間的芯片。”當時有媒體向專家求證,對方稱“完全不可能。”
而牟其中的商業格言恰好是,“沒有辦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
牟其中透露,目前正在對接的芯片項目,幾乎就是20年前的那批人。
當時無法實現的技術突破,如今依然需要等待時間的檢驗。
“培養職業企業家”
在進入牟其中辦公室的路上,可以看到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南德職大籌備辦”,一條箭頭指明路向。
“南德職大”的全稱是“南德智慧文明企業家職業大學”,所講授的理論就是他的“智慧文明生產方式”。
“南德職大不是一個學校,它最終是一種企業方式,是以智慧為中心的企業制度,培養職業企業家。”牟其中稱,籌集到50億後才能開始。
牟其中說,在復業過程中,他要重啟被迫中止的南德試驗,在更大的範圍內實踐以智慧為中心的生產方式。這是他在監獄裡想了18年的理論。
2017年3月和今年5月,牟其中兩次召集“南德智慧文明生產方式研討會”,在連續4天的課程中,他每天花費一半時間宣講自己的理論。
現在牟其中將近50人的志願者中,不少是通過這兩次研討會招聘而來。
牟其中說,南德職大未來面向全國招募學員,力求“把南德試驗的成果奉獻給有志於在經濟領域實現人生抱負的人士”。
“人發明了思想,但往往反被思想佔有。”牟其中曾經說。面對外界對其“空手道”模式的質疑,牟其中回應過,“他們有一個人懂得什麼是空手道嗎?空手道本是武術最高境界。”
“有形的東西是有限的,只有無形的才是無限的。”對於牟其中來說,傳統經營模式並不符合南德精神。
“金融就是跨時間的價值交換,今天可能沒錢,你只需要證明你明天有錢。”牟其中說。
“南德試驗(II)的目標是什麼?”牟其中在南德復業籌備小組2017年新年寄語裡寫道:“就是用經營業績來檢驗南德試驗(I)發現了的,必將取代工業文明生產方式的智慧文明生產方式是否具有真理性。”
牟其中最近看了布萊恩·阿瑟的《複雜經濟學》,書中闡釋複雜經濟學是人類信息文明的結晶。“南德試驗早已經提出這個問題”,牟其中說。
上世紀90年代,牟其中在《智慧經濟南德宣言》中表示:“當今時代正是農業時代、工業時代生產力向信息時代生產力大規模轉軌的關鍵時期。”牟其中如今仍然深信不已。
一個時代已經過去,南德第三次白手起家,是否依然能成功。他對此同樣不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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