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男友的爹在「通緝」我

1

“吳瀟,我可找著你了!”我只聽得背後一陣憤恨的喊叫,還沒來得及轉過頭來看看是誰,腦袋就隨著一聲悶響,炸開了。鑽心的疼痛瞬間襲來,血也流到了臉上。

我蹲下捂住傷口的瞬間,正在跳廣場舞的媽媽發現後,立馬衝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群咋咋呼呼的廣場舞大媽。她們一邊喊著“打人了”一邊湧向砸我的人,將他包圍,按倒在地。

“快報警,這人報復社會,報復路人!”大媽們嘰嘰喳喳,喊我媽找手機報警。我疼得坐到地上,齜牙咧嘴。砸我的人並不逃,是個衣著邋遢,滿臉塵土和渣滓的老頭兒。那老頭兒使勁抻著脖子,一雙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著我,像要吃了我。他用磚砸我時,還喊了我的名字,分明是衝著我來的。

我深吸一口氣,又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有種莫名的熟悉感。老頭兒像是知道我有了疑惑,突然就笑了,吼道:“我向海波和他媽發過誓,就是拼了這條老命,把中國翻個底朝天,也要把你翻出來!吳瀟,這一下,是替海波打的。”

海波!我渾身震顫。“媽!別報警!”我尖銳刺耳的叫喊聲,嚇得廣場舞大媽們都愣住了。我媽暫停按鍵,朝我看了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長。很顯然,她也聽到了“海波”這個名字。

砸我的,是李老爹。這三年,我和我媽,從南方千里迢迢遷徙到北方,就是為了躲這個人。我不知道他一個目不識丁的農村老人,是如何千里迢迢找到我這來的。我只知道,他的到來,讓我錐心刺骨,也讓我解脫。

畢竟,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我叫吳瀟,是西北一所專科學院的大學語文老師。李老爹,是我前男友李海波的父親。這次砸人事件,是我跟他的第二次相見。

2

這一切故事,都要從我大齡未婚被逼相親說起。

1985年3月,我出生在湖南湘潭一個小鎮上。我爸在我很小就離世了,我媽一手把我帶大。我從湖南一所重點高校畢業後,去了廣州一家職業技術學院當老師。工作不輕鬆,薪資還算行。我媽三番五次告誡我:外面的世界看夠了,就趕緊給我滾回來,找個知根知底的男人結婚生子。

我一直堅信,考出農村闖蕩大城市就能改變命運。可在廣州混了幾年,我才發現,不論在經濟上還是感情上,我都是個Loser。

好在29歲那年的五一,我在深圳著名的蓮花山相親角,遇到了李海波。

李海波比我大三歲,是個寡言少語的工科男。他在佛山一家機械設備廠當工程師,工作不錯,形象也不差,跟他熟了,他也能來點冷幽默。之前也有朋友給他介紹過對象,但女孩都嫌棄他的農村出身。32歲的他,居然還是母胎單身!

同為大齡單身狗的我們,就加了微信,聊了起來,並很快就確立了戀愛關係。

大齡剩男剩女的戀愛,也可以很甜蜜。不知李海波從哪裡看來的泡妞攻略,每次來看我,都會帶一堆禮物,手機、首飾等貴重禮物,送起來也毫不含糊。我也會洗手為他做羹湯,帶他到處逛。他常說,活到32歲,跟我在一起的日子,是他最輕鬆快樂的時光。

原來,他家庭負擔重,大學畢業後,又趕上史上最困難的就業季。曾經,吶喊著要出人頭地的豪言壯語,再也說不出口了。我懂他的心情,我自己何嘗又不是這樣呢。

戀愛半年,我就帶海波回家見了我媽。

我媽倒是歡喜,在我“嫌棄”海波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夠買廣州半個平米的房子時,我媽狠狠瞪我兩眼,替她的未來女婿說話:“你們兩個都是農村娃,家底薄,這樣正好,結婚了一起打拼,房子車子將來都會有的。你結婚了,我的心病就好了。”

我理解我媽。我也知道,我樣貌普通,出身卑微,不該好高騖遠。有時候,認命,會是幸福的開始。我情願跟海波一起,在廣州,一點一點打拼屬於我們的未來。

那年國慶,我隨海波去了他家。我們打算正式上門後,就定下婚期。

3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李老爹。李老爹比我媽年紀小,卻看起來蒼老很多。頭髮全白,牙齒稀疏,一雙黑洞洞的眼睛,被他看一眼就渾身不自在。可憐,是我看到李老爹時,腦海裡蹦出的第一個詞。

海波的母親身體差,要常年吃藥,三年前中風癱瘓在床。為了照顧老人,他弟弟李洪波從東北迴了老家,在縣城一家裝飾公司上班。李洪波跟我同齡,也快30了,剛剛交了個女友,還沒敢往家裡帶。在我們那裡的農村,想要娶媳婦,得在縣城買一套房。他們這裡,也不例外。

海波家有房。兩年前,他和弟弟共同出資,在老家的小鎮上修建了一棟二層樓房。房子一直沒有裝修,聽說我要來,李老爹趕緊找人裝修。家裡的電飯煲,冰箱,電動車,一看就是剛剛置辦的……

我到海波家的第一頓晚飯,是李老爹做的。那天,李老爹還特意在鎮上的超市買了一瓶紅酒。他一個勁兒地勸我喝,還大聲說:“就這酒,不如海波小時候過年喝的紅酒,安徽產的,透明玻璃瓶裝的,那個酒甜,才2塊錢。這個澀口,還要68塊呢!”飯桌的氣氛,微微有些尷尬。

那天的晚飯,吃了很久。我這才知道,洪波原本學習也不錯,但家裡負擔實在太重,為了支援海波讀書,幫媽媽看病,洪波在高二那年主動輟學了。所以,在海波家的每頓飯,李老爹總會不停重複:“你們兩個都是大學生,工作也好,以後有能力,一定不要忘記洪波啊,要幫襯幫襯他……”

我和海波,也不過是在大城市掙扎求生,合力才能掙得一份平凡的生活。可海波身後,有兩個毫無保障的老人,一個為他犧牲了前途的弟弟。而我媽,也需要依靠我們養老。我能想象,我和海波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我害怕了。

在海波家待了三天後,我以母親生病要回家探望為由,逃回了家。

4

我幹了件非常不漂亮的事。在家煎熬了幾天後,我向海波提出分手。有情飲水飽,就是個童話。而我,只是凡夫俗子。

海波非常不理解:我們三觀一致,感情很好,都能吃苦,為什麼要分?

那段時間,海波恨不得一天24小時守著我,不肯回佛山上班。他一再向我保證,他會努力奮鬥,給我安穩的生活。我馬上30歲了,茫茫人海,能遇上一個真心對我的男人,我自己也喜歡,真的不容易。

拉拉扯扯的,我們又複合了,還決定春節後就領證結婚。但我有個前提,讓海波在佛山或者東莞,購置婚房。作為女人,我需要安全感。我媽也贊同我的想法,她的意思很明確:如果我們在廣東定居,至少能省去許多原生家庭的負擔。

可我萬萬沒想到,海波堅持要求先結婚再買房。他不停向我解釋他們家的難處:“我收入還行,但這些年在接濟家裡,手中積蓄並不多;佛山房價太高,要想現在就買房,真的很難。我爸你也看到了,你忍心讓我去啃他的老嗎?再說,他也沒肉給我啃啊。給我兩年時間,我一定給你婚房。”

我理解他的心情,可是我們跑得過房價嗎?我說我願意跟他一起付首付,一起還貸款,可他就是不同意。我跟我媽吐槽,我媽無意間說:“他可能認為,你們買房定居廣東,就跟家裡分家了;你幫忙出首付、還房貸,他就不方便幫他弟弟。”是呢,他弟弟好不容易交了個女友;他弟弟為他、為他們家,犧牲了前途……

我媽隨口說的這句話,像催化劑,加速了我捨棄這段感情的速度。

人心是肉長的,可在生活的磨礪下,它也會一點點變得堅硬,無情。這次,我終於狠下心來,堅決與他分手。

我這樣的大齡剩女,沒有資本去兒女情長。浪漫磨盡後,裸露而出的,只會是現實的殘酷。而我,承受不起。

大城市容不下我的靈魂,就回老家安下我的肉身。學期一結束,我就辦了離職手續,回老家按揭了一套兩室的二手房。之後,我專心備考湘潭的教師編制。我媽當然樂意我回到她身邊,知道我跟海波分手了,她開始發動親友給我介紹對象。

很快,親戚給我介紹了市裡一個公務員郭愛文。郭愛文是我高中時的學長,家庭小康,在市裡有兩套房。他以前是村官,在鄉下待了5年,調回市裡後,重心一直在工作上,加上他想找個聊得來的女人,婚事就一直拖著。第一次見面後,我們彼此印象都不錯。

我與郭愛文接觸期間,海波多次給我打電話,力求挽回,我狠心拒絕了。見我不回應,他開始給我寫郵件,字裡行間,皆是深情。沒辦法,我乾脆換了手機號,註銷了QQ、微信和郵箱。

那年7月,我收到考取編制的通知,郭愛文的父母也上門提親,敲定了婚期。

5

就在我和我媽準備婚禮用品時,李老爹不知從哪弄到我的新手機號,給我打電話。電話一接通,他便破口大罵:“你這個殺人犯!你害死了我兒海波!”

海波,死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慌忙打電話給與海波關係好的同事。對方告訴我,海波過年後來上班,狀態很不好。兩個月前,他調試設備時出了差錯,導致一臺德國原裝進口的機床受損,公司損失一百多萬。領導雖然罵了他,也沒說要辭退他,他卻默不作聲地辭職走人了。

走了之後,他就跟大家斷了聯繫。半個月前,海波被發現在一家賓館割腕自殺了。那家賓館,在我以前任教的學校旁邊。我們戀愛時,他過來看我,就住那家賓館……

聽到海波自殺的消息,我媽也呆住了。

我們娘倆不知所措,一條人命,我們如何承受得起?而李老爹每天要撥打無數次電話,辱罵我和我媽,逼問我為何要逼死海波,甚至放言,要找到我們家來,當面給海波討一個公道。

每次手機一響,我頭皮就發麻。那段時間,郭愛文找我約會,我根本沒心情。我也無法告訴他,我的前男友,因為我自殺了。

不久後,我家親戚也收到李老爹的騷擾電話。緊接著,李老爹的電話打到了我們村委和鎮委,他在電話裡聲淚俱下,控訴我和我媽嫌貧愛富,逼死了他兒子。

醜聞在村裡和鎮裡傳得沸沸揚揚,連郭愛文家都受到不良影響。郭家一家三口都在機關單位上班,很注重名聲和形象。郭家怎麼能娶我這樣臭了名聲的女人?我和郭愛文的婚事,就這樣黃了。

慢慢地,學校也收到了傳聞。我還沒上班呢,就有家長在學校貼吧和當地論壇抗議,我這種德行不正的人,會教壞孩子。

我和我媽,掙扎在輿論的唾沫和困境中,無法動彈。

而我,每天以淚洗面,腦海裡全是與海波一起時的美好畫面。我不敢出門,害怕人群;每天不吃不喝地呆坐著,只要手機鈴聲一響,就想找地方躲起來。我媽束手無策,只能陪著我哭。而李老爹一刻也沒閒著,到處打電話控訴我,還說他正找人“通緝”我,甚至警告我和親友們,他已經動身趕往長沙。

我媽實在看不下去了,有一天,她接起李老爹的電話,大吼:“你兒子是自殺,跟我女兒沒任何關係!現在,我女兒已經這樣了,你要是敢找來鬧事,我跟你拼命!”

母親紅著眼發狠,已然進入戰鬥模式,隨時準備與李老爹拼命以護我周全。我瑟瑟發抖。李老爹發狠說出的那些“通緝”“圍剿”我的話,讓我的心,已承受不起任何重量,主動辭掉了好不容易考取的工作。在親友的支持下,我媽決定帶我離開家鄉,等事件平息後再回來。

就這樣,我開始了“逃亡”生涯。為了不暴露行蹤,我媽會定期給舅舅打錢還房貸,並給海波生前的銀行卡打錢,以求心安。我們在西北這所城市的地址和聯繫方式,也只有舅舅知道。而我,關閉了社交圈,誰也找不到我。

我和我媽,在這座乾燥灰色的城市裡,苟且活著。半年後,我狀態漸漸好轉,應聘到當地一家高職院校當老師。我媽則幫兩家公司做午飯,沒事就去學跳廣場舞。我會聽她話的去相親,跟人約會。

我們母女,都在努力假裝忘掉了過去,獲得新生。人,到了一定年紀,拼的就是演技。這場戲,演了兩年多,我們演得都很賣力。

或許是報應吧。半年前,我遇上一個非常有耐心的男人,他一點點打破我的防護。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我人生的黑歷史,李老爹復仇的板磚,就砸了過來。

6

我讓我媽和大媽們放開李老爹,我媽怕他繼續傷害我,堅決不同意,非要報警。李老爹咬牙切齒地說:“報警啊,正好抓你這個殺人犯!”大媽們面面相覷,圍觀的人群開始竊竊私語。

我媽大吼一聲:“好,讓警察跟你說,你兒子的死,到底誰負責!”我媽不聽我勸阻,報了警。

隨後,我在其中一個廣場舞大媽的陪同下去了醫院。所幸問題不嚴重,醫生給我清創消毒包紮過後,我趕去派出所,和我媽,李老爹他們匯合。

到了派出所後,我這才得知了全部事情經過。

海波自殺後,李老爹看著家中裝修一新的婚房,除了痛哭,別無他法。作為父親,兒子就這樣死了,他想向我要一個說法。他用盡手段,找到了我在深圳的朋友,拿到了我新換的手機號。不巧,那天我一直沒接電話。他被激怒,所以我電話一撥過去,他就抑制不住喪子之痛,悲憤之下,辱罵和責備的話,衝口而出。我和我媽逃避不接電話,不理他,就越發激發了他的仇恨。他便用各種電話和投訴,在我的老家,搞壞了我的名聲。

半年後,重病的李媽媽接受不了兒子死亡的事實,含恨而去。李老爹也終於筋疲力盡,倒下了。李洪波獨自一個人承受著家庭的傷痛,還要照顧父親。他們也沒有了心力和心思,去當面找我討要說法。

一年半前,李洪波無意間在海波的舊電腦裡,發現了他的日記,裡面記滿了他對我的深情厚愛,我的薄情寡義,以及我媽的嫌貧愛富。李洪波忍不住哭出了聲,李老爹得知後,對我的仇恨又重新迸發。

而這仇恨還讓李老爹變得硬朗起來,他的身體好些後,從病床上爬起來,開始尋找我,堅決要給海波的死討要一個公正的說法。

他一個人摸到廣州,找海波的同事和我以前的單位。大家都怕惹麻煩,沒人肯幫他。當時,李洪波快要結婚,勸李老爹不要折騰。但李老爹魔怔了,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一路乞討著到了湖南。

他帶著我的照片,找到了我的老家,又花了幾個月時間,終於問到我去了西北。大西北,是更廣袤的大地。他靠著一雙腳,一把老骨頭,找到了我所在的城市。

我不知道大字不識的李老爹,究竟是如何發現我的蹤跡,並確認我所在的城市;我也不知道也不忍心去問,他這一年多,是如何挺過來的。總之,像是命運,指引著他,奇蹟般地找到我……

7

聽著李老爹的講述,我萬箭穿心。當初我與海波分手,與郭愛文戀愛,我以為我選擇了一條人生捷徑,可實際上,我走上的卻是一條最坎坷的路。

躲在大西北的這三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我花了兩年時間,才敢試著去重新投入一段感情。面對男友,我不敢敞開心扉,傾吐秘密;面對母親,我如此不孝,讓她晚年跟著我背井離鄉去避禍。

如今,李老爹找上門來,我也解脫了。或許,是在另一個世界的海波,先原諒了我,才讓李老爹跋山涉水找到了我,給我和李老爹彼此一個機會,各自放過自己。

民警很不忍地告訴李老爹,李海波是自殺,我沒有法律上的責任;而他砸我,卻觸犯了刑法,是故意傷人罪。李老爹頓時坐在地上痛哭:“兒啊,你就這樣白死了啊,你怎麼這麼可憐啊……”看著李老爹傷心欲絕的樣子,我於心不忍,連忙上前安慰。

我媽卻很憤恨,“你兒子可憐,那我女兒呢?你看看我們娘倆的生活,被你逼成了什麼樣子?你以為我們過得就舒服嗎?”隨即,我媽一邊哭,一邊跟李老爹控訴他這幾年對我們生活造成的干擾。

民警瞭解了兩方的全過程後,幫我們做了調解。全程,李老爹沒再說話,經此一役,他的狀態與剛見面時的劍拔弩張相比,委頓得厲害。我和我媽打了商量,決定不追究李老爹的刑事責任。

那天晚上,李老爹拒絕了我提供的錢和回家的車票,掛著他乞討的口袋,緩緩離去。我和我媽怕他出事,一路跟著。一直到那天深夜,李洪波趕飛機過來。

李洪波見到我時,面容平靜。他告訴我,他結婚了。婚後,他帶著妻子去找李老爹,沿路做點小生意。他還說,海波讀書太多,反而沒有他堅強……

第二天,李洪波將李老爹帶走了。臨走時,我將所有積蓄存到一張卡上,塞給了洪波。怕他拒絕,我說:“這是海波當初送我的貴重禮物換算的錢。”洪波嘆了一口氣,像是明白我的心思,接納了。

我將這段黑歷史,毫無保留地告訴了男友。他說,他需要一段時間冷靜。我接受了。他拒絕我,我毫無怨言;他接納我,那會是我的幸運。

去世男友的爹在“通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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