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離去,後會無期


《臨江仙》

清—納蘭成德

點滴芭蕉心欲碎,聲聲催憶當初。

欲眠還展舊時書,鴛鴦小字。

猶記手生疏。

倦眼乍低緗帳亂,看看一半模糊。

幽窗冷雨一孤燈,料應情盡,

還道有情無。

若我離去,後會無期

一直以為,納蘭應該是一位庭院深深,漫盪鞦韆的大家閨秀,只因飛過牆頭的紅杏惱了春思,卻又無處排遣,只好寄情詞句章篇。

而這字句,處處含情字字攢淚,如一場悲情化作的大雨,溼了時人,淹了千古,此後, 再無續曲。

突然想起歸有光在《項脊軒志》中的字句,“...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餘問古事,或憑几學書...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已。”看似平淡的語句中,此情此苦,又有幾人能夠理會。

納蘭昂藏偉丈夫也,作此清苦之詞,時人能解者幾?但情之既生,無知友把盞風月,只好寄之詞句,以資排遣。

若我離去,後會無期

《熙朝新語》丁藥園雲:容若填詞,多於馬上尊前得之。

那麼,納蘭為詞句,就又不是排遣了。

古道瘦馬上的孤單旅人,之所以能在蕭瑟西風中始終朝著家的方向,是因心中有小橋流水之畔的炊煙以及這人家中的二八芳華。雖櫛風沐雨,但兩重心字羅衣時的夜雨芭蕉合窗紅燭鴛鴦小字,永遠是那個滿面風塵男子打馬塞北江南時心中最柔軟的溫存。

少年夫妻老來伴,年輕的時候,芳齡十九的盧氏嫁給了納蘭。那一夜,納蘭用顫抖的雙手揭開燭光掩映下的蓋頭,露出了那此生只為君容的絕世容顏。

“芙蓉如面柳如眉”,那一刻輕輕握住伊人皓腕的性德醉了——是隻願長醉不願醒的醉——得妻如此,納蘭醉的無悔。

此後日子中,盧氏與納蘭情投意合,琴瑟和鳴。雖在古時男女婚嫁多為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婚前多未曾謀面,但一見鍾情的故事自古不鮮。

容若和盧氏便是這一千古絕唱。

若我離去,後會無期

年輕的時候,不知道什麼時候老,要麼放肆的張狂,要麼幸福的一塌糊塗,幸福的日子過的快,但總也用不完。於是花前月下,床頭枕邊,就連愁煞人的悽風冷雨在熱情痴長的情人眼中,也成了美景。雨滴落在蕉葉上,裡面一個你裡面一個我,執手相看無語,只因這淅淅瀝瀝的雨聲便是我愛你的心語——吾心有你且永恆。

於是就想,盧氏該是怎樣的傾城絕色呢?

史料記雲:生而婉孌,性本端莊。

婉孌者,少而美好也。可見盧氏自小便生的貌美,端莊則符合了婦德。更何況盧氏身出名門,乃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這,給了厭倦了錦衣玉食官場爾虞我詐的納蘭一些人生的安慰。

在餘以為,絕世芳華者無須才貌並具,情人眼裡的西施,不在貌美如花,而在於彼此的懂得。

但納蘭性德太有才了,在二十多歲便被當時的詞壇名宿公認為自宋以後的詞壇第一人,與他相比,她低到了塵埃裡,可這塵埃卻深深落在了他的心裡,生了根發了芽,成了全部的他。

按理說古代男子三妻四妾不為過,男子以事業為重,更何況天涯遍地芳草,那麼才華橫溢的容若怎會只只單戀盧氏這一枝花呢?

可容若偏不,即使盧氏去後,有兩個女人先後走進過他的生活,但最終無人能使他心中那塊枯萎的園圃重新煥發生機——斯人已去,再無知音!

若我離去,後會無期

張愛玲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我想真正的懂得便是如此吧。

有時候我又想,人不能太幸福,太幸福便會把命中賦予的鴻運提前用光,而後,從峰頂到谷底,一路碰撞,身心俱傷。

果不其然,至三年,他與她此生的緣分便已告罄,她先他去了,就如石頭記中的黛玉,此生與他的相見只為用眼淚來還前世的情分。她之出生似也只為還這情分。情已了,這塵世再無牽絆,撒手西去,留下一個形單影隻的他,還得在這滾滾紅塵中繼續行走。

可這一切,他不知道,即使幽窗冷雨一孤燈,倦眼模糊,他仍能記得當初的鴛鴦小字手生疏,冷雨點滴芭蕉心。

若能入夢,姍姍來遲者,可為故人否?

臨了,只喃喃語道:料應情盡,還道有情無?

這句,納蘭到死都在追問!

曾經說好與子偕老,可如今你在哪裡?

而此情,誰寄?!

若我離去,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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