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四姐送別

送別

給四姐送別

四姐家要喬遷至遼寧鮁魚圈,其舊宅距離我家只有三條橫道,和老伴提前兩天去她家送行。昨天,從早晨到晚上一直在她家逗留,好像有嘮不完的嗑,說不完的話。四姐和我老伴是一奶同胞,是我的姨表姐。親上加親,待我如同親姐姐。家裡若有好吃的,一個電話,把我倆叫去共享。四姐大我三歲,有文化,有頭腦,嘴茬子厲害,得理不饒人。

舊宅的大件東西已經搬空了,糊著淺綠色壁紙的牆上掛著的那臺24英寸液晶電視機已摘下,留下了三個筆帽大的洞和四邊的印痕。這臺電視機連同剩下的大木床送給了在昌五鎮居住的三女兒。聚在一起聊天時,為活躍氣氛,我笑稱:老伴不離不棄,那是看好了我每月優厚的工資。四姐立刻笑著回敬:你這麼說我老妹子,可就把嗑嘮散了,她跟你結婚四十多年,就一點感情沒有?雖然是笑談,但說得我遞不上報單。我訕笑著,想說:四姐呀,我多麼愛聽你在笑談中扒扯我幾句啊,我感到恁舒坦,可是,你走後,這個“待遇”再也不會有了。話沒等說出口,眼眶已經溼潤,只好把話嚥下了,四姐待我的好處一股腦地湧到了腦海裡……

我和老伴結婚於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家徒四壁,缺糧少柴。那時,四姐家在鄉下,四姐夫在鄉農機管理站上班,其父和老跑腿子二哥在生產隊種地,家裡有園田,生活比較殷實。她家經常賙濟我家,送糧,送柴,甚至送錢。每當殺年豬時,去他家吃豬肉,四姐夫總是把我愛吃的肥腸、豬肚、豬耳朵留給我走時帶上。秋天去他家,幾個外甥女到地裡給我摘黑黝黝,洗好拌上白綿糖,吃一口酸甜;冬天去他家,四姐在火盆裡給我燒土豆、燒雞蛋。那時,我能喝酒,四姐夫陪我喝。有一次,把他家的酒喝乾了,我叫號:“你不出屋能把酒拿出來,算你贏了。”四姐夫跳下地,趿拉著鞋,從木櫃裡拎出十斤裝的塑料酒桶,我擰開蓋一聞,說:這是酒精。四姐夫笑了,認輸。他六十歲那年,不幸患了肺癌。在他最後的日子裡,我去看他,他從炕上硬撐著坐起來,拉著我手,有氣無力地說:四姐夫這回完了,閻王爺叫我去報到,不去怕是不行了。我安慰了他幾句,出得他家大門,放聲大哭。安葬了丈夫,四姐領著孩子們便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過上了城裡人生活。

給四姐送別

自從離四姐家近了,凡是有個大事小情,我和老伴都願意找四姐給拿主意。別看她是鄉下人,精明得很哩,少女時代就入了黨,是生產大隊婦女主任。若不是出嫁早,很有可能當上公社幹部。晚年的四姐依然關心國家大事,深知社會民情民意。

昨天在四姐家吃了午飯,晚飯沒在家做,怕明早起程剩菜剩飯浪費,二姑爺領我們到一家鐵鍋燉吃燉鵝肉。吃得味同嚼蠟,喝得卻一塌糊塗。心情像墜了鉛條的風箏,怎麼也放飛不起來。

今早我6點起床,發現老伴不在家,廚房飯鍋裡煮好了大米粥。我知道,她上四姐家做最後的送別。我匆忙地吃碗粥,也來到了四姐家。四姐依然跟我開玩笑:你又來幹啥?我笑著回答:昨天有酒有肉我來了,今天抜鍋挑灶了,我就不來了,顯得我就是奔吃喝來的呢。四姐笑了,笑得很勉強,一種離別的情緒在臉上掠過。

8點鐘,大家起身拎東西下樓。老伴拿著雞毛撣子,拎著裝了一個倭瓜的布兜,這是四姐送給她的。為了打破沉悶,我跟老伴開玩笑:候了兩天,就候了這兩樣玩意兒。四姐望著我,嘴張了張,卻沒有說話。這若是平時她早就回敬我了,我多麼想讓她回敬啊!沉悶,彷彿空氣都凝固了,只有下樓紛亂的腳步聲。

二姑爺的轎車停在樓下,四姐剛走到院裡,守候在小區門前的幾位老姐妹便快步迎過來,與四姐一一握手,那些乾癟的手青筋暴出,但握得分外有力,彷彿千言萬語的囑託就在這一握之中。四姐的眼圈紅了,她們也淚眼朦朧。我老伴沒敢上前,遠遠地站著。四姐笨重地上車時,她也沒上前搭把手。我知道,她的眼淚一觸即發,怕控制不住大放悲聲。我咬著下唇,心在顫抖,一股酸楚滋味直往鼻子上湧。姐倆一個在車裡,一個在車外,沒有對視,不敢對視。最親親不過老姐妹倆,可此時此刻,誰都在刻意迴避,怕眼光一經碰撞,便淚如泉湧。車開走了,開出了小區院門外,往北一拐便從視線中消失了。

我倆默默地往家走,平時走路她比我走得快,總要放慢腳步與我並排走。可現在,她竟然走在我身後,我知道她在抹眼淚。我的眼眶早已盈滿淚水,也怕她看見。就這樣,一前一後,默默地走著。往常過馬路時她總是挽著我胳膊,因為我腿腳不好怕我跌倒,現在接連過了三個橫道,她卻沒有上前挽我。

我想回頭看她一眼,但始終沒敢回頭……

給四姐送別

李景寬,黑龍江省藝術研究院國家一級編劇,原《劇作家》雜誌社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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