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天氣漸漸涼了起來，柴沱早上出門的時候還特意加了件衣裳，在渡口悠悠閒閒的守了一上午，沒人。
吃過午飯，她琢磨今天早點收船，回去繼續看昨天沒看完的苦情劇。
她正興致勃勃的收拾東西，坐船的人就來了。
柴沱一抬頭，“阿嚏！呵！這麼香……”撲面而來的劣質香水味兒讓她忍不住皺眉，她有點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
那個女人顯然並不在意她的舉動，輕聲問道：“還開船嗎？”
柴沱有些不喜歡她身上的味道，但也從不因為這些拒絕載客。
她回答道：“開，上船吧。”
女人顯然是知道規矩的，這裡有個奇怪的擺渡人，想要做她的船去對岸，就得給她講自己的故事。
女人上船後，坐在略有些黑的船艙裡，聲音如滄桑的河水，向柴沱緩緩訴說。
舞女和藝術家，全世界最般配也不般配的組合。
阿彩跟國生，相識於一個三流小說家最愛描述的藝術場景中——粗魯的客人故意為難舞臺上的舞女，充滿了正義感的男主角往往會拔刀相助，替可憐的女主角解圍。
阿綵帶著頭上掛了彩國生到後臺，滿是愧疚的看他，她觀察著這個四十左右的男人，一頭有些凌亂的小卷頭，身上帶著與她格格不入的書卷氣息。
國生的性格與他看似生人勿進的外表是有些不一樣的，他拒絕了阿彩要帶自己的去醫院的要求，反而語出驚人：“你能跟我回家嗎？”
他說完就看出了阿彩的驚駭——不止，阿彩甚至立即後退離他三步遠，眼神也警惕起來，國生連忙解釋：“我不是…我是一個畫家，我最近遇到了瓶頸，我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對我最近的作品很不滿意，我要畫舞女，我……”
他有些激動且語無倫次，一句一個“我”，生怕自己沒解釋清楚，又覺得自己確實沒說明白，他有些頹廢，又看了阿彩一眼，覺得自己估計已經被定義為流氓了，轉身準備走。
“如果…不耽誤我在這裡工作的話，我可以答應你。”
最終在他踏出門的前一秒，阿彩猶豫著答應了這個她覺得應該不是壞人的人。
國生確實是一個畫家，只是他沒名氣，也沒錢，漂泊到這個城市，在一千五一個月租的小畫室裡，不知道度過了多少年。
前段時間，他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賞識自己的老闆，卻怎麼也沒有畫畫的靈感了，老闆要他在一個月之內交出令人滿意的作品，他就可以幫國生辦一個畫展，讓更多的人認識他，可偏偏在這個時候，他畫不出來了。
他得謝謝阿彩，阿彩的幫忙，讓他一下子靈感迸發，充滿豔情的東西，往往具有刺激人大腦的效果，他回想阿彩在舞臺上跳舞的樣子，靈感就像初生的蝴蝶，在他的腦海中蹁躚而至。
阿彩不是很懂國生為什麼讓自己做平時跳舞的動作，她只是一邊羞於自己的姿勢太豔麗，一邊好奇這個男人看自己宛如看一尊雕像時毫無慾望的表情。
看來真的是藝術家。
她想。
這一週裡，她每天下班之後都去國生家。第八天去的時候，她一進門沒看到國生架起的畫板，阿彩瞭然的微笑：“看來我以後不用來了，恭喜你終於畫完了。”
她並不打算跟他有其他交集，國生卻執意要請她吃飯，還有些不好意思的提出，以後自己再沒有靈感的時候，她能不能繼續幫忙。
“我會付你相應的報酬的，你放心。”
阿彩只猶豫了一小會兒，答應了。
兩人類似於僱傭的關係維持了一年多，國生也終於漸漸有了名氣，不算大，但好歹不是從前的查無此人。
阿彩漸漸覺得，自己跟藝術家，好像並沒有她想的隔著那麼遠距離，直到有一天，國生約她吃飯，她下了早班趕去他訂好的餐廳，看見他表情並不好看，阿彩坐下問他怎麼了，國生的表情跟一年在舞廳後臺問阿彩能不能去他家時一樣，小心翼翼，又好像早已下定了決心。
“阿彩，你以後，不能去我家了。”
她心裡啪的一聲，像什麼東西突然碎了，臉上卻保持著僵硬的微笑，問：“怎麼，怎麼了？”
國生說，他的老闆現在越來越看重他，打算把他推向更大的市場，一個畫家也是需要包裝的，而他身後的合作伙伴，不能是一個在舞廳跳舞的女人。
這是國生老闆的原話，國生沒說，他只是儘量委婉的表達，我需要讓更多的人看到我的畫。
而我已經不再畫舞女了。
阿彩明白了，她臉上的笑也不僵硬了，多年在男人面前低眉順眼，讓她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的憤怒或者失望。
她只是說：“那祝你，成為一個真正的畫家。”然後就走了。
她覺得國生對自己還是有愧疚，也有一些感情的， 畢竟兩人一拍兩散之後，國生還是常常默默關心她的動向，甚至是通過舞廳老闆用各種名義給她錢。
“呸！見利忘義還以為自己是個好人呢！”柴沱忍不住，啐了一聲。
阿彩坐在裡面到沒什麼太大的觸動，她只是面帶微笑的看著對面，她即將到達的地方。
“我辭去了舞廳的工作，以前的遠房表姐在對面開了一家飯館，我覺得我去哪兒當服務生……也挺好的。”她的表情有些嚮往。
柴沱沒說話，繼續安靜的開船，一直開到了對岸，阿彩下船了，去迎接她的新生活。
柴沱覺得，她真傻。
舞女和服務生，在現在的國生眼裡，又有什麼區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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