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約會穿了好朋友的衣服,結果被她男朋友認錯悲劇

(小說)

花枝站在五嬸家窗外,惦著腳尖,嘴裡軟綿綿的含著一塊口香糖,倒來倒去的嚼著,彷彿有絲絲香氣從嘴唇裡冒出來。這麼想的時候,花枝就有些羞澀,臉上飛起紅雲來。被冷丁出來倒水的五嬸看個正著。五嬸說:花枝,幹啥呢?咋不進屋?

花枝扭頭慌亂的解釋:哦,我看看你家畫的咋樣了,回頭我家也要畫赤壁呢。

你家畫,不是你妮子和柱子的喜事要辦了吧?五嬸說。

花枝趕緊把頭低下說五嬸你別討厭。

那就進屋唄。五嬸說,反正我也要燒飯,你幫把手。

花枝歡快答應一聲:哎!跟進屋子。

農村的房子格局,灶間和屋子中間都會鑲塊大玻璃,因為兒子要訂婚,五嬸家的玻璃擦得明亮,屋子清晰的好像就在眼前。花枝摘蘑菇的間隙向屋子裡瞟。正面雪白的大牆上已經繪好了大朵豔麗的牡丹,粉豔豔、紅嘟嘟的花朵,翠綠的枝葉,俗豔的熱烈、美麗,弄得牆上鬧哄哄的。正蹲在地上用油彩收尾的喬子初背向灶間,捏筆的手指修長白皙,一枝筆,在牆上游弋跳躍,彷彿一尾魚,花枝看的呆呆的,不妨喬子初回過頭來,正撞上花枝的目光,他的目光太有力了,咣噹一聲,花枝的目光就摔碎了,氣息全無。

也不清楚是喬子初來了之後才流行,還是流行起來喬子初才來,反正在雪白的粉牆上畫畫就這麼在村子裡流行起來了,枯燥的牆壁一下子熱烈起來,按照主人喜歡的花樣,有專門的畫師畫梅畫菊畫蘭草,但更多的都是要求畫牡丹,濃烈的色彩暈染,大片的顏色,高貴,美滿。

之前,牆壁就像空氣,如果不是颳風下雨,人們都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牆壁上常常留兩抹暗紅的蚊子血,暈開一道道來歷不明的黃印子,歪歪斜斜排列不一的釘孔……就算有那乾淨的,也都煙熏火燎,暗黃一片了。可是,畫上富貴的牡丹就不一樣了,那是國色天香的牡丹啊,要愛護,要擦拭,要漆透明漆的。許多人家為了在自家牆壁上畫畫,先把髒了的牆刷一遍,雪白的,畫了五顏六色的花才好看,後來就演變成時髦,誰家娶個媳婦添個娃,那一牆壁的燦爛是喜慶的序曲,村人們聚在一起,談論的話題也是誰家的牆壁更熱鬧、好看,誰家的牆還是一片慘白,怪嚇人的,大家見了面,都問:畫了嗎?

兩年裡,湧現出了無數畫師,喬子初是人們一致恭維最好的一個,何況,喬子初是個乾淨的小夥子,平頭,順眼,從不挑剔誰家的牆壁髒,不好畫,無論什麼樣的牆壁,他畫起來都得心應手,價錢也就比別人高一些,捎帶著還要管吃和住。但是,大家還是喜歡用他畫。這個來歷不明的鄉村畫師,已經在村子裡住了小半年,村子大,東家畫完西家畫,喬子初吃喝不愁,手上乾坤豐富多彩。他的畫被全村人喜歡,吹捧。

但是花枝不同,她喜歡的是喬子初這個人。

在花枝十九歲的生命裡,喬子初是個另類,他穿白衣服,神秘、清爽、不說髒話,自成風景。和柱子的粗魯完全不同,儘管她躲不開柱子,躲不開命運,可是她就願意在心裡喜歡喬子初,幻想著他柔軟的嘴唇覆蓋下來……所以,每天花枝都在嚼口香糖——沒辦法,拜那個曖昧的廣告所賜。

吃飯的時候,花枝沒有走,她腳步輕輕,紅著臉端菜。喬子初就坐在桌邊,雪白的襯衣上落了幾點油彩,宛如飛舞的蝴蝶。他的眼睛還在盯著牆壁,發現一點瑕疵就走過去,添兩筆。近在咫尺,喬子初身上有淡淡油彩的味道,可是他一直看牆,不看她。

花枝說:明兒到我家去畫好嗎?

喬子初這才扭過頭,一雙細長的眼睛有些疑惑,大概還沒有受過女孩子的邀請,也有些靦腆,其實花枝說完就後悔了,他家還沒有畫赤壁的打算,花枝的父親是個固執的老頭,他說赤壁怎麼能隨便亂花呢,那是我的赤壁。其實花枝不喜歡將牆壁叫成赤壁的,看的出那個喬子初也不習慣,可,這是這裡的習慣,大家一直將屋子裡四面雪白的牆稱做赤壁。花枝並不是想拂逆父親,她只是想找個話題跟喬子初說兩句話,她做不了父親的主兒。

喬子初歪頭想了一下,眼睛盯著盤子裡的蘑菇說:可是,我準備今天畫完回老家了呀!

要走!花枝失了聲,怎麼能走呢。我家還沒畫呢!可是又想一想,怎麼不可以走呢,喬子初,本來就不是屬於這裡的啊。

花枝的一顆心就要低到泥土裡去了,她幾乎是央求著說:能不能給我家畫完再走呢?能不能呢?

喬子初低了頭,沉思。然後抬頭說好吧,只一天。花枝隨著他低頭昂頭的動作將一顆心沉下去又浮上來,歷經滄桑。

花枝是晚飯的時候跟父親說畫赤壁的事,父親果然瞪了眼,他說丫頭,別的事你可以做主,糊弄赤壁這件事你別想,赤壁多好!

父親沒看過三國也沒有文化,他說那是赤壁,是因為農村人都將白稱作赤。

花枝噙著眼淚嚥下一口飯,順著老父親的目光看去,昏黃的燈光反到對面的牆壁上,灰嗒嗒的,整面牆上,只有一個小小的方框泛著淺白——那是掛過母親照片的位置。幾年前母親走後,老父親就取下了照片,只剩一個方方的痕跡。

花枝下定決心,就在自己那屋的牆上畫。她那面牆有些髒,女孩家,處處都是乾淨的,唯獨牆,不會刷,她打算用一晚上將牆壁好好擦擦,擦到雪白,然後泡點蘑菇,她發現喬子初喜歡吃蘑菇,還有,將被子曬一曬,明天晚上,喬子初就要睡到她家裡來,是不是自己到玲玲家睡,她和玲玲是好姐妹,昨天還互換了衣服穿,住到她家是沒問題的,還可以順便說說那個喬子初……將自己的房間讓給喬子初,還是讓他和父親睡去。父親打呼嚕,他會受不了的,那麼,還是讓他睡自己房裡好了,可是這樣的話,自己就不能跟他多呆一會可了,不好……

花枝一邊想著一邊擦牆,有些傷感,她喜歡了他那麼久,還沒說過幾句話,更主要的是,她還沒給她畫過畫,就要走。但是想到能有一天的時間與他共處,在一起,就又快樂起來。

花枝早就做好了在自己臥房畫畫的準備,她不要畫牡丹,那太俗氣也太濃烈了,她早想好了,她要畫蘭草,清幽幽的開滿一面赤壁。

第二天一早,花枝將自己那面嫩粉的綢面被子拎到陽光下曬了,蘑菇洗好,又採了野菜來洗了。燒好一大壺熱水,將屋子收拾乾淨,噴了花露水,將長辮子散開了學著電視裡城裡女孩的樣子,披在肩頭。她想,喬子初來了的話一定會問:在哪裡畫呢?她就說,哦,你看看在哪裡畫好呢。弄出調皮的樣子,這樣想著,臉就先紅了。偏巧老父親又在那叫:丫頭,你這是幹啥呢?

花枝將被子啪啪拍打著,大聲說:畫赤壁呀!我屋子畫。

老父親蹣跚著走過來,盯著花枝:我不是說了不畫赤壁。花枝輕輕扭過身子,小聲說:在我的屋子裡畫,人家都有。

那麼,錢呢?

花枝清晰的說:我賣藥材的錢還有……幾片葉子從老父頭上劃過,他就噤聲了。

喬子初一直沒來,花枝凝視著窗外,有葉子,飄飄飛過,遠處的山在秋霧的遮掩下,有些朦朧,小村安靜而寥落,花枝有些心慌,盯著木門,將手攪了髮梢,一圈圈繞來繞去,層層疊疊。日頭驅散霧氣,慢慢爬上山坡,放羊的孩子已經在大聲唱歌,歌聲從四面八方的山上傳來,空闊而凌亂。

花枝終於等不下去了,打算去五嬸家看看。莫不是這個人不講信用,悄悄走了,或者,又接了別家的活兒,接了活到好些,他就可以不走了。花枝想著,開了木門,咚的一聲和一個人撞個滿懷,花枝在心裡竊喜了一下,臉先紅了,抬頭看時,才發現是柱子。

柱子大聲喊:花枝,我活不成了。

花枝嚇了一跳,她和柱子十八歲定親,儘管她不喜歡這個粗魯的男孩,可從沒想過讓他活不成。可是柱子說:花枝,我殺人了,我殺了那個畫畫的喬子初了。

花枝的腦袋轟隆一聲,感覺到面前一團陽光飛舞。

原來,喬子初給五嬸家畫完了赤壁,本來要和玲玲一起走的,可是,花枝留下了他,於是晚上約了玲玲跑到樹林裡解釋,兩個人情不自禁,吻在一起,被柱子發現,從後面砸了一石頭。

誰讓自己那天和玲玲換衣服穿呢,很久以後,花枝的心一直在濃重的陰影裡顫抖。

可是,他怎麼可以和玲玲好呢,還好到要一起私奔。煎熬人的不光是自責,還有失落。

很久以後,花枝盯著自家的赤壁,一片暗黃中包圍著一個淺淡的白影子,那是母親掛照片的位置,現在空著。當然,她屋子裡的赤壁也空著,可是,夢影依稀的時候,會看到那上面開滿了蘭花。

花枝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老父親不讓動那片赤壁。原來每個失愛的人都要保留這樣一片赤壁,因為那上面有光陰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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