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遲到了三十八年的離婚
一場遲到了三十八年的離婚
在兒子、兒媳、女兒、女婿的見證下，姚孟伯和李送妞分別在離婚協議上籤了字。又在兒子、兒媳、女兒、女婿的陪同下，到民政辦辦理了離婚登記。
捧著離婚證書，姚孟伯像捧著初生嬰兒一般虔誠，良久，他把離婚證捂入懷裡，六十歲的他竟然嗚嗚嗚地哭開了。
“死老頭子，遂了你的願了，你哭什麼？該哭的人是我。”李送妞推了一下姚孟伯的胳膊。兒媳和女婿連忙過去一人扯著她的一個胳膊，把她往外頭拉。
“爸，別傷心了，回家吧。”兒子和女兒圍在姚孟伯的左右，低聲勸他。一番好不容易的勸慰，終於讓他情緒穩定下來，他抹去臉上的老淚，輕聲說道：
“娃子，你們先回去，我有些事情要去了結，完了再回家。”
兒子和女兒曉得自己父親口中要了結的事情是什麼，他們叮囑父親注意安全，然後走出去，趕上母親和妻子丈夫，五個人一同回家去了。
走出民政辦的姚孟伯去香燭店買了香燭，又去水果店買了一個西瓜，提著東西，他租了一輛三輪摩托，駛向鎮東的落霞山。到山下，他付了車費，提著東西往山腰走。
“珍兒啊，我又來了。”一邊走，姚孟伯的淚水又吧嗒吧嗒地往下淌。那條崎嶇的山路，他走了何止千遍？如今再走上去，他的心境卻已完全不同。
走了大概十來分鐘，已經走到山腰，山路分開了兩條道，姚孟伯往左邊的道走，那條路，是他常年累月趟出來的，他閉著眼睛都能走。
繞過一塊巨大的山石，露出了一個不大的墳包，墳上清一色低矮的紫葉草，墳包前的墓碑看上已經有了年月，但墓碑上字跡還很清晰，“何巧珍之墓”五個字赫然入目。
一場遲到了三十八年的離婚
姚孟伯把西瓜供在墓碑前，拿出火機把香燭點燃，插好香燭，他再從懷裡把離婚證拿出來，顫巍巍地打開：
“珍兒，你看看，我離婚了。我終於離婚了……三十八年了，三十八年了，我讓你等了三十八年哪！我對不起你呀……”
1955年，姚孟伯出生在落霞鎮的一個山村裡，三歲時，他的父母先後因病逝世，孤苦無依的他被鄰居李六收養。
李六膝下無兒無女，他視姚孟伯為己出，雖然他身有殘疾，卻不捨得讓姚孟伯吃一點點的苦。在姚孟伯六歲那年，李六不知從何處又撿回來一個髒兮兮的小女孩。
李六給小女孩起了個名字叫李送妞，意思是上天送給他的女兒。
李六一個人過日子的時候，利用編籮織筐的手藝勉強度日，多了一個姚孟伯，他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突然又多了一個傻乎乎的李送妞，他的日子頓時過得緊緊巴巴的，勉強能夠維持溫飽。
辛苦熬了十年，十六七歲的姚孟伯終於能夠掙錢養家，李六卻癱瘓了。他的起居飲食，完全無法自理，只能靠姚孟伯和李送妞輪流照顧。
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身材高大長相俊朗的姚孟伯愛上了隔離村的姑娘何巧珍。
何巧珍跟姚孟伯年齡相仿，她也深深愛著姚孟伯，兩人暗地裡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好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
正當姚孟伯打算將何巧珍帶到養父面前，向他報喜時，李六隱約預感自己快不行了。他把姚孟伯和李送妞叫到跟前，跟他們交代後事：
“孟伯啊，叔不行了。臨走前，叔最放不下的是你妹妹送妞。叔希望你倆結成夫妻，互相扶持照顧，好好過一輩子。”
李六的話讓姚孟伯頓時呆住了。不過，他能理解養父的苦心。李送妞是一個智商稍低的女孩，勞動做事比平常人慢半拍，性格也溫溫吞吞，要是嫁給性格暴躁的男人，肯定會經常被打罵。
姚孟伯跟李送妞共同生活了十多年，早就把李送妞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她的將來，也是他的牽掛。
一場遲到了三十八年的離婚
見姚孟伯低著頭不吱聲，李六以為他害臊，便掙扎著把兩個孩子的手拉到一塊：
“一家人，永不分離。”
李送妞泣不成聲，只顧點頭。姚孟伯不好悖逆恩人的意願，他也點了點頭。
第二日，姚孟伯和李送妞遵照李六的囑咐，去照了結婚相，第三天做了結婚登記。他們把結婚證拿給李六看。
心事已了，李六安然離世。
處理完養父的後事，姚孟伯不曉得自己的人生該往何處。雖然他跟李送妞已經是合法夫妻，他卻跟以往一樣，和李送妞各睡各的房間。
有一日，他做完工回家不見李送妞，連忙到處尋找，後來有人告訴他，“李送妞在你叔墳前哭哩。”
他趕過去，果然看到李送妞跪在李六的墳前嚶嚶地哭，他趕忙上去詢問她怎麼回事。李送妞一邊哭一邊說：
“我告訴阿叔，哥哥有老婆了，不要我了，我讓叔託夢給我重新找個男人，不要拖累哥哥。”
“傻話，誰說哥有老婆了？”姚孟伯責怪道。
“有。我看到了。”
原來李送妞偶然之間看到了姚孟伯跟何巧珍親密接觸的情景。女人的直覺最靈敏了，她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瞭解了真相，姚孟伯不忍心看到妹妹傷心，便解釋說，那個女子是鄰村姑娘，我和她只是認識而已。
也不曉得李送妞是真不懂還是故意裝傻，她竟然帶著結婚證找到何巧珍，對她講了李六臨終的囑託，她說：
“我是我哥的老婆，他要是不要我了，我就死在叔的墳前，下輩子再給哥哥做老婆。”
何巧珍是個善良的姑娘，她雖然深愛著姚孟伯，但也同情李送妞的處境。況且，他們已經登記結婚了。她有意無意地疏遠了姚孟伯。
姚孟伯為了穩住李送妞，跟何巧珍的交往頻率也低了。等他再次想見何巧珍時，傳來了何巧珍病危的噩耗。
趕到縣人民醫院，姚孟伯見到了彌留的何巧珍。她伸出孱弱的手握住他的手，用微弱的聲音說：
“孟伯，我愛你。如果你沒結婚，我一定嫁給你。可是，你已經結婚了，我走了，下輩子再做你的女人……”
望著心愛的人即將被病魔帶走，姚孟伯泣不成聲，他哭著說：
“珍兒，你等著我，我馬上離婚娶你，馬山！”
可他再也無法等到愛人的答覆，何巧珍逝世了。
一場遲到了三十八年的離婚
自打何巧珍逝世之後，姚孟伯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整天不說話。
五年之後，他和李送妞終於同房。後來有了兒子、女兒。
當兒子和女兒都成年後，姚孟伯向妻子李送妞提出離婚。
兒子和女兒對父親瘋狂的舉動感到不解。自打他們懂事起，他們從來沒見過父親和母親有過爭執，父親除了工作，就是抽菸發呆，每一個星期去落霞山坐一箇中午……
如今，他竟然要跟母親離婚！他們撓破頭皮也找不到原因。他們去問母親，李送妞的回答永遠只有一句：
“你爸撞邪了。別理他。”
可離婚的話，姚孟伯每年都要提一次……即便兒子、女兒陸續成家了，姚孟伯仍惦記著要跟老婆離婚。
直到有一日姚孟伯的兒子尾隨父親到落霞山看到了何巧珍的墳墓後，他才似乎明白了什麼……
姚孟伯終於在何巧珍的忌日離婚成功，距離她逝世，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十八年！
坐在墳前，姚孟伯如以往一樣，點上煙，默默吸一兩口，然後跟他的珍兒嘮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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