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傷被俘大將連續鄙視了兩位皇帝,紀念他的廟在金庸筆下屢屢出現

《殘唐五代史演義》第四十二回《五龍逼死王彥章》描寫了史建唐(原型為李克用李存勖麾下的沙陀族將領史建瑭)指揮手下眾將將後梁大將王彥章逼得走投無路,被迫自刎的故事,章回名目中的所謂“五龍”指的是:

一龍是直北沙陀李晉王世子李存勖,後滅梁為唐莊宗皇帝。

一龍是直北沙陀李晉王養子李嗣源,後為唐明宗皇帝。

一龍是河西石敬塘,後為晉高宗皇帝。

一龍是沙陀知遠,後為漢高祖皇帝。

一龍是同臺郭彥威,後為周太祖皇帝。

也就是說,在五代時期先後當過後唐皇帝的莊宗李存勖、明宗李嗣源,當過後晉皇帝的石敬瑭,當過後漢皇帝的劉知遠(演義原文無姓),當過後周皇帝的郭威(演義中做郭彥威),都在打敗王彥章的最後一場作戰中登場,而且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重傷被俘大將連續鄙視了兩位皇帝,紀念他的廟在金庸筆下屢屢出現

《畫江湖之不良人》中的心狠手辣面容兇狠的王彥章,原型為歷史人物王彥章

演義的細節描寫還很有畫面感:

東南上郭彥威殺來,正南上劉知遠殺來,正西上石敬瑭殺來,正北上李嗣源殺來,中央李存勖殺來。這五位皇帝,俱各騎著五匹馬。一個是烏獬豕,一個是赤狻猊,一個是黃驃馬,一個是棗騮駒,一個是分鬃驥。各使著五般兵器。一個是託天叉,一個是倒馬搠,一個是安漢刀,一個是畫杆戟,一個是金蘸斧。五位皇帝,一齊來攻彥章,彥章困在垓心,自知獨力難戰,怎當這五王的福分。正是五條赤須龍,群戰一個白額虎。彥章力盡神疲,仰天大叫一聲,拔劍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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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環畫《逼死王彥章》

重傷被俘大將連續鄙視了兩位皇帝,紀念他的廟在金庸筆下屢屢出現

王彥章與所謂五龍對抗

王彥章事蹟在後世京劇及地方戲傳統劇目《雙觀星》、《五龍會》、《看兵書》、《太平橋》、《王彥章撐渡》等都有展現,京劇《五龍會》、紹劇《五龍會》、秦腔《苟家灘》都是描寫五龍逼死王彥章這個橋段的。

《殘唐五代史演義》又名《五代殘唐》,題為明朝李卓吾批點本,八卷六十回,原題“羅貫中編輯”,但經考證實為明代後期無名氏作品或無名氏在羅貫中殘本基礎上修改補充的版本,無論撰寫者是羅貫中還是明代後期無名作者,《殘唐五代史演義》相對晚出是無疑的。

如果再往前追溯,元代無名氏編寫的雜劇《狗家疃五虎困彥章》出現時間更早,甚至,在宋末元初,這一橋段就出現在詩歌之中。

元初名儒郝經《題汶陽王太師彥章廟》有這樣的詩句:

不許乾坤屬李唐,孤軍直與決存亡。

大梁僅得延三日,匹馬猶能敵五王。

誰意人間有馮道,幸因身後遇歐陽。

千年豹死留皮在,破冢風雲繞鐵槍。

其《三峰山行》有這樣的詩句:

朔方善為幹腹兵,豈肯掠地還攻城?

北王戰罷馬首回,十年大軍不南行。

西域既定殺李王,疾雷破柱關中驚。

鷙鳥匿形深且蟠,汴梁不悟空椎冰。

……

丞相舉鞭摔沾言,大事已去吾死節。

彥章雖難敵五王,並命入敵身與決。

……

二十萬人皆死國,至今白骨生青苔。

……

至了不去誤國賊,向非汝南死社稷。

欲為靖康不可得!

無論是匹馬猶能敵五王,還是彥章雖難敵五王,都說明在宋代(金代),“五王困彥章”或“五龍逼死王彥章”的橋段已經存在,無論是草根百姓還是郝經這樣的士大夫,都對其非常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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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詞:本將軍,大梁王彥章

“五王困彥章”或“五龍逼死王彥章”還有一個說法叫“五龍二虎鬥王彥章”,五龍不須重複,二虎在《殘唐五代史演義》中可能是指高行周和史建唐本人,在有的民間故事是中是楊袞和高行周,總之是兩個沒有當皇帝的大將,至於說二虎是老黃虎李克用、小老虎高行周,感覺設定上有一點問題,一來五龍能稱龍,李克用卻只是虎,似有不妥帖之處——當然可以理解為李克用作為後唐奠基人只是晉王沒有真正稱帝——二來王彥章去世的923年,離開李克用去世的908年已經有15年,武皇不可能起於九原再和王鐵槍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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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楊袞,殘唐五代故事和楊家將前傳聯繫了起來

《舊五代史》(薛史)卷二十一列傳第十一《王彥章傳》有如下記載:

一日,(王)彥章渡汶,以略鄆境,至遞坊鎮,為晉人所襲。(後梁龍德三年)十月四日,晉王(指李存勖)以大軍至,彥章以眾拒戰,兵敗,為晉將夏魯奇所擒。魯奇嘗事太祖,與彥章素善,及彥章敗,識其語音,曰:“此王鐵槍也。”揮槊刺之,彥章重傷,馬踣,遂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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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魯奇原為後梁軍校(即所謂嘗事太祖即朱溫),所以和王彥章關係較好,夏魯奇歸附晉國之後曾經擔任李存勖的護衛指揮使,以驍勇知名,曾在護衛李存勖時獨殺百餘人,因功獲賜姓名李紹奇,並被任命為磁州刺史,因為認識王彥章武力值又高,此時成為王彥章的終結者,因生擒王彥章之功,夏魯奇升任鄭州防禦使。

由此可見,王彥章最後被擊敗生擒,和李存勖、李嗣源、石敬瑭、劉知遠、郭威都沒有關係。

另外,郭威生於904年,923年只有20歲。《舊五代史》卷一百一十週書一《太祖紀》記載:

其年,莊宗平梁,繼韜伏誅,麾下牙兵配從馬直,帝在籍中,時年二十一。

李繼韜被誅殺是在李存勖平梁之後,與王彥章作戰時郭威很可能並沒有歸附後唐軍隊,退一萬步講,即使此時郭威在軍中,只是一個低級軍官,不可能是演義中和河西石敬瑭“皆受節度使之職”、能夠獨當一面的大將(此時石敬瑭都還只是李嗣源親軍精銳騎兵“左射軍”的指揮官,不是節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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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彥章實際使用兩杆鐵槍,還有備用的鐵鞭

王彥章是“性忠勇,有膂力,臨陣對敵,奮不顧身”的一代名將,他最後的失敗也是被監軍張漢傑制約干擾,“力竭而亡,非戰之罪”,但是他當時率領的軍隊人數,按照《資治通鑑》的考證有10000多人,既不是《舊五代史》所說的數千人,更不是歐陽修在《新五代史》中所說500人。

歐陽修在《新五代史》中堅持認為王彥章所率軍隊只有500人,而且都是新捉募之兵,不可用”,還作《王太師畫像碑記》極力辯白《舊五代史》中數千人的說法是不正確的。這無疑是為了烘托王彥章的忠義和悲劇英雄色彩,這和歐陽修不將王彥章放在《梁臣傳》而放在單獨的《死節傳》中的做法,是一致的。

上述郝經詩中“有幸因身後遇歐陽”,說的就是王彥章歷史形象的形成和歐陽修的努力有關, “豹死留皮,人死留名”這個成語就出自王彥章生平喜歡引用的一句俗語,意思是豹子死後留下珍貴的毛皮,人死後留下高尚的名聲。

王彥章也確實做到了“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因為王彥章驍勇有力,每戰常為先鋒,持鐵槍馳突,奮疾如飛,軍中號為王鐵槍,所以他去世後很多地方都有鐵槍廟紀念他——連遠在江南的浙江嘉興都有鐵槍廟,在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射鵰英雄傳》和《神鵰俠侶》中成為一個重要的故事發生的場景。

重傷被俘大將連續鄙視了兩位皇帝,紀念他的廟在金庸筆下屢屢出現

金庸先生筆下的嘉興鐵槍廟場景,神像即王彥章

王彥章除了使用鐵槍之外,還使用鐵鞭。馮雲鶻《金石索》記載:王彥章使用過的鐵鞭又名“赤心報國”鞭,原來供奉在汶上(今山東省濟寧市汶上縣)西門外梁王太師墓,清道光年間(1821—1850)移藏汶上縣衙府庫,現在所藏地點不詳。鞭的材質是鐵,共有19節,每節都以銅條束之,鞭柄用木材裝飾,也束之以銅。整條鞭長漢尺6尺2寸(合143.22釐米),重清秤15斤(8.952千克)。鐵鞭柄端如錘,四面皆呈八邊形,環列“赤心報國”4字,字是綠色,似乎是用熔銅鑄就。汶上就是當年王彥章兵敗、負傷、被俘、被害的地點,有王彥章的墓地和祠廟,而鐵鞭質地厚重不易毀壞,所以此鐵鞭是王彥章遺物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同時也有可能經過後世的修繕和潤色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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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彥章的赤心報國鞭

王彥章祠廟曾經遍佈天下,遺物被什襲而藏,都因為他的人格和品德被歷代統治者推崇,被視為忠君的典範,清康熙年間壽張知縣滕永禎在《重修〈壽張縣誌〉序》中說:

彥章忠肝義膽,捐軀成仁,千載昭垂不朽!

在宋代,“赤心報國”的王彥章比曾經當過“皇帝”的五代季世沙陀英雄們更加牛逼,在觀念的嬗變過程中非常順理成章,這也許就是“五王困彥章”或“五龍逼死王彥章”橋段產生的最初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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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彥章京劇臉譜

清代王惲詩《謁梁太師王彥章祠》有句曰:

太師祠廟汶城西,墳土累累日漸低。唯有英聲消不得,至今高與泰山齊。

作為一個歷史符號的王鐵槍形象,是歐陽修為代表的儒家士大夫的歷史敘事和民間草根粉絲的腦洞演義,共同合力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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