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冷宮棄妃

「短篇」冷宮棄妃

一)

我入宮那年正值碧玉年華,女兒家花般貌美之時。

只是我與皇上這門姻緣,卻是先皇定下的。說到底,我與皇上素未謀面,卻已註定是他的妃子。

先皇遊江南時,曾傾心於我孃親,無奈我爹孃兩情相悅,恩愛如山。先皇心有不甘,便下了聖旨要我十六歲時入宮為太子側妃,成為他的兒媳。這樣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種慰籍。

我自幼性子隨和,便隨了這道聖旨,入了宮做當今皇上的瑤貴人。奈何我入宮那日天公不作美,豔陽天裡狂風大作,十里飄雪,連宮牆上的琉璃盞都碎了一地。

我在轎中東搖西晃的正琢磨著是不是京城裡又出了什麼冤案,惹得晴日飛雪,冤氣深重。想著到了皇帝跟前要與他多站一會兒,好沾染著龍氣護體。卻沒想到還沒入大殿,聖旨就下來了,一溜太監急慌慌跑到我跟前,尖著嗓宣讀道:“瑤貴人初入宮門,狂風陰雪大作,實為不祥之人,即刻打入冷宮。”

我腳步蹣跚,幸好身旁的阿離眼疾手快將我扶住。她兩眼含淚地看著我,我慘淡一笑,剛剛我還在尋思著是誰的冤情,沒想到卻是自己的。

新封的貴人剛入宮門就直接送往了冷宮,這事在史上也算頭一遭。

我看著這冷宮哀怨淒冷的氛圍,不由得背脊發涼,拉著阿離的手鄭重道:“我們要不要先點炷香敬敬這裡的怨魂娘娘們?”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當年先皇傾心我母親的事皇太后也知道,她自然是看我不順眼,正想我進了宮之後怎麼折騰我,沒想到老天爺開眼,助她一臂之力,直接將我送進了冷宮。那道聖旨,就是她讓皇上下的。

我跟阿離就在這冷宮裡住了下來。雖說是冷宮,卻也是外面少有的好房子,除了雨天屋角漏雨,倒也是不錯了。我在院子裡種了一些青菜,每日和阿離下下棋曬曬太陽,日子也算愜意。

三月宮城裡的梨花全開了,猶如千樹雪花盛放,十分漂亮。阿離去了偏房釀酒,我躺在院子裡搭著手帕閉目養神。

啪嗒。我聽到了門被推開的聲音,卻遲遲聽不到腳步聲。

我嘴角勾笑:“阿離,莫要逗我,我醒著呢。”

我這才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每一步都輕緩有力,不似女子輕盈的步姿。我匆忙坐起,掀開遮蓋臉頰的手帕。

入眼的是一雙銀絲錦靴,我向上看去,碧玉束腰,月華長袍,還有一張很是俊俏的臉。

我愣愣地看著這在漫天梨花之下站到我跟前的人,訥訥道:“這皇宮就是不一樣,連土地仙都這麼好看。”

他好看的眉頭蹙起來:“什麼時候冷宮裡來了個傻子?”

我慍怒:“你才是傻子,看到本貴人還不速速下跪!”

他劍眉輕揚:“你就是那個進了宮就直接被打入冷宮的瑤貴人?久仰。”

這一句話差點滅掉我的氣勢,幸好我也不是吃素的,裝作一副惋惜之意:“閣下就是剛被打入冷宮的男寵?久仰久仰。”

他氣得眉毛都要打成結了,我甚是開懷,好久都沒有這麼開心了。再後來,我們就坐在了一起吃酒。

我知道了他是聲名顯赫的大將軍席池,他此番是偷偷進宮幽會情人楊貴妃的。當年他還是一名小兵,與楊丞相之女幼儀私訂終身。奈何楊丞相不顧什麼兒女情長,愣是把愛女獻給了皇上,棒打了這一對苦命鴛鴦。席池從此發憤圖強,征戰沙場,終成了名震四方的護國大將軍。卻也改變不了楊幼儀已成貴妃之事,無奈他們只能偷偷幽會。

這一仗打了三年,他剛回朝就迫不及待地溜進了皇宮。他從前入宮時就躲在這人跡罕至的冷宮,卻沒想到今日竟然遇到了我。他以為當年造成轟動事件的瑤貴人,早已跟從前被打入冷宮的妃子一樣,化作怨魂了,而我竟然還活得好好的。

我十分欣慰他對我生命力的讚賞,同時也十分讚賞他敢於挖皇上的牆腳,持之以恆地給皇上戴了幾年綠帽子的行為。

他奉我為知己,我奉他為兄弟,兩人將酒一飲而盡。

“你不怕這幾年不在,你那心上人真愛上皇上了?”我嚼著花瓣,陪他一同等待黑夜。

席池瞥我一眼:“我和幼儀兩情相悅,她定然不會負我。”

我搖了搖頭。在這深宮之中,當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託在一個男人身上的時候,什麼事都說不準。

天色暗了下來,他掩藏不住地歡喜:“我去見幼儀了。瑤貴人,後會有期。”

可不是後會有期嘛,他以後要是幽會楊貴妃,還要來我這兒閒坐。

我看著席池的身影在夜色梨花中逐漸淡去,突然覺得有些冷。原來我在這冷宮已經待了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夜,年華就這樣寂靜老去。

“小姐,我新釀的梨花酒,你可要喝點?”阿離從偏房伸出頭來,高興地喚我。

我嘴角勾了笑意,掩住眼中的悵惘:“不醉不休。”

阿離剛端上酒,房門就被人急急踹開了,席池喘著粗氣跑到我跟前:“皇上在追我!”

我被這句話搞得一愣,難道皇上真改口味了?

“你發什麼呆,快把我藏起來。”席池搖我跟搖篩子似的。

我這才明白過來,敢情是他和楊貴妃的幽會被皇上逮著了,此番皇上正上演捉姦夫的戲碼。

“幼儀怎麼能如此待我……”席池話還沒說完,我已經把他壓在了床底下。我嘆了口氣,就算被我猜對了,也不是什麼開心的事。

屋外腳步聲陣陣,明晃晃的一片燈火,這冷宮恐怕打建成起都沒這麼熱鬧過了。我理了理衣裳,準備去見一見我的夫君,當今的聖上華棣。

我跪倒在身著明黃龍袍的華棣身前,恭敬請安:“瑤貞叩拜皇上,吾皇萬福。”

華棣一雙鳳目極是明亮,暗藏流光。

“你就是朕的瑤貴人?”

我低頭稱是,背後冷汗漸溼內衫。在這樣的男人面前說謊是極其不明智的,可是於情於理,我都不能也不願把席池供出去。

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挑起我的下頜,我任由他仔細打量我。他的一張臉比女人還漂亮,讓我不禁汗顏。

“你可曾見過男子跑來?”

我疑惑道:“這冷宮怎麼會有別的男子闖進來?若是真有,皇上定要儘快擒住賊人。”

華棣眯著眼睛看我,我儘量低垂眉眼裝作無辜,內衫卻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走到床前坐下,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只顧看著床板,生怕出了什麼狀況,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華棣問一句,我就應一句。

“跟我回寢宮可好,瑤貴人?”

“嗯,甚好甚好。”我胡亂應著,只求他趕緊離開這裡。

“……”我呆呆地仰著頭看他,“您說什麼?”

華棣輕笑一聲,走到我跟前抱起我:“我說跟我回去,我的瑤貴人。”

我一時摸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阿離突然跪在我身前,喜極而泣:“小姐,您總算熬出頭了!”

我倒是真的覺得在冷宮的生活也挺好的,不算苦日子。

華棣直接就將我抱回了宸安殿。

他把我放到繡龍紋鳳的錦被之上,輕解我的衣衫,層紗翻飛,紅燭凝淚。

他的眉眼,耀成了我眼中所有的光華,極盡纏綿。

(二)

第二日起床,華棣已經上早朝去了。我看著滿地凌亂的衣衫,迷茫不已。我就這樣,一夜之間成了他最寵愛的瑤貴妃,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何緣由。

夏日炎炎,我無聊地趴在池邊賞荷,身後卻傳來溫爽的笑聲,是席池。

“你倒是因禍得福,現在成了貴妃。”

我打趣他:“我這邊受寵了,楊貴妃那邊不就有更多時間和你幽會了?”他臉色立馬變得苦悶:“幼儀前幾日與我明說了,我沒想到她竟然真愛上了皇上。”

我捏捏他的包子臉,勸慰他:“天涯何處無芳草,堂堂大將軍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突又想到正經事,“你怎還敢明目張膽地來宮中?不怕皇上治罪?”

席池搖頭道:“那日幼儀沒有赴約,皇上只是發現宮中闖入男子,並未覺察是我,我這幾日若是躲著他更顯理虧。”

我想了想,叮囑他:“還是小心一些為好。”

我還想與他多說幾句,卻看到皇上和楊貴妃行了過來,姿態親密。我看了席池一眼,要他冷靜,自己也如常地搖著蒲扇。聖恩雨露均霑,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倘若皇上真是獨寵我一人,我才是眾矢之的。

楊貴妃看到席池的時候面上有些微變化,卻輕巧地掩飾了過去,轉而拉著我的手,笑靨如花:“這不是瑤妹妹嘛,皇上正誇你貌美淑德,我正想尋個時間去看看妹妹,沒想到這就遇上了。”

我被她這話弄得尷尬,只好賠著笑。我既不相信皇上會在愛妃面前說另一個女子好話,也不相信她會親切待我,可是這面子功夫得做足。

“你瞧瞧,果真是美人,笑起來都是如花如玉。”

華棣走到我身前,挑眉看著我。他無論看著誰,都自有一股驕傲之態。這深宮中的女人,都仰望著他而活。

“妹妹,你這把蒲扇真是好看,能讓姐姐看看嗎?”

我淺應一聲,把蒲扇遞予楊貴妃,她卻不小心將蒲扇掉落在地。我彎下身子要去撿,卻被華棣拉住。他面容霎時變得冷厲,斥責楊貴妃:“你這女人,是對朕寵愛瑤貴人不滿,故意丟落她的扇子?真是度量狹小,妄為朕的貴妃!今日起你去明月齋思過,沒有朕的命令不許出來!”

楊貴妃跪在地上嚶嚶低泣,一干宮女太監連帶著我都蒙了,這到底是唱了哪一齣,為了一把破蒲扇,竟然讓聖寵幾年的楊貴妃去思過。

我急忙道:“皇上,楊貴妃不是有意的,是臣妾沒有拿好扇子……”

“到現在瑤貴人還在為你說話,楊貴妃你可知羞恥!”華棣憐惜地將我攬在懷裡,“我捨不得你受一點委屈。”

這一句話成功地讓我冷汗淋漓,開始考慮自己的安危,卻沒看到身旁的席池目光沉沉地看著華棣。

此事不過半日就傳遍了整個後宮,本來就熱鬧的宸安殿更是多了許多宮女太監走動,幾乎各宮主子都派人來查探情況。

我坐在窗前百思不得其解,皇上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可知道只他這一句話,就讓我成為了所有妃子的眼中釘。我對著銅鏡仔細看自己的臉,斷然不相信他就因為這張麵皮會如此愛我。但是其他人卻信得真。都是皇恩浩蕩,但是聖心卻難測。

“小姐,您就別愁了。從前在冷宮都不見你唉聲嘆氣,怎麼得了聖恩卻愁眉苦臉的?”阿離奪過鏡子,輕揉我的眉眼。

我心中憂慮:“從前在冷宮也算是無憂無慮,如今卻要在這後宮爭鬥的刀口上過日子,我怎能不愁。”

阿離笑我:“只要皇上寵您,還怕什麼?”

我搖搖頭,就算華棣寵我,我也害怕,我根本不知道他心中對我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若是真情,會有幾分?

是夜,我躺在華棣的臂膀上:“臣妾可否問皇上一個問題?”

華棣修長的手指纏繞著我的青絲,懶懶道:“當然。”

“臣妾並無過人之處,皇上為何會獨寵臣妾?”

“你就這麼不安心?”華棣與我額頭相抵,鳳目少了往日的凌厲,沾染了溫存情意。他輕吻我的雙唇,“朕喜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

“那您會喜歡我多久?”

華棣撫著我髮絲的手指頓了一下:“喜歡到厭倦的時候為止。”

我趴在他胸膛之上,緩緩閉上雙眼,真是個殘酷的男人。

華棣每日與我一同用膳,夜夜寢於宸安殿。我只管閒散度日,從不招惹是非。

夏日賞荷,秋日聽雨,日子飛逝,轉眼就是臘冬。

我與華棣半年來朝夕相對,他溫柔俊美,我越發依戀愛慕他,卻依舊看不透他。我害怕哪天他就倦了,就不喜歡我了,楊貴妃的下場是前車之鑑,讓我心驚。

寒梅傲骨,縱使是積雪壓枝,卻依舊盛放。我站在梅樹前出神,想起有些許時日沒見席池了,不知他近來可好。

身後有人為我披上狐裘:“小心著涼。”

我回身,華棣溫柔地為我拭去發上的飄雪,一瞬間竟讓我想起爹孃那般相依相存的愛,一時哽咽竟脫口而出:“華棣。”

他愣了一下,我正想如何掩飾這冒犯天威的過失,他卻折了一枝梅花給我:“這天下也就你一人能直呼朕的名字。”

天外飄雪,紅梅灼灼,華棣低頭看著我,鳳目流光盈盈,成了我眼中所有的光芒。

我抓緊他的袖袍,訥訥道:“你會喜歡我到幾時?”

華棣頓了一下,擁我入懷,無奈道:“你怎麼還是這麼孩子氣,瑤貞。”

他頸間的狐毛掃過我的臉頰,微涼卻又溫暖。他胸膛的暖意卻依舊讓我心覺冰涼。這後宮都是為他而活的女人,而我不過是其中一個,輕得連個承諾都不用給。

我越發沉迷於他的愛裡,也越發害怕失去。

(三)

我恍恍惚惚回到宸安殿,阿離匆匆迎上來:“小姐,太后那邊差人來請你去賞梅。”

我回過神,心中咯噔一下,該來的總要面對。我知太后不喜歡我,我去請安,她皆是回了不願見我。但是宸安殿附近卻是太后的眼線最多。這次她竟然主動邀我。可是我近來也沒犯過錯,許是她想說我兩句,我皆是低眉聽了,也不會太難做。

我卻沒想到,還是低估了太后這個狠角。

我剛入了太后的鳴梧宮,就被老嬤嬤一左一右壓跪在太后面前。

她真是保養得極好的老婦人,只是憤怒扭曲了她的面容。

“果真是一張狐媚的臉。”她厭惡地看著我,一掌扇過我的臉,“還不認罪!”

這一掌真是用力,臉頰火辣辣地疼。我喉中翻湧,嘴角流下一抹鮮血:“瑤貞何罪之有。”

太后甩手又是一掌,我身子後仰堪堪躲過,淡淡地看著滿目怒火的太后:“請太后明示,若真是瑤貞的罪,瑤貞再受罰也不遲。”

“真是好大的膽子,本宮就讓你死個明白!”太后語氣越發淒厲,“你與皇上私下串通,以你做餌,使得後宮眼線聚於宸安殿,楊幼儀被貶在明月齋,自然不會有人留意她,她就可以安心生下孩子!”

我身子一下子僵硬,腦中空白,太后的話如針芒刺在我心間。

“瑤貴人,你真是賢良淑德!為了別的女人,竟然甘願做後宮妃嬪的眼中釘肉中刺!我該誇你聰明還是傻?”太后極盡諷刺地看著我,突又附到我耳邊,怨毒道,“要不是你,事情也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我本該早些除掉你。”

我低著頭,髮髻散落一地青絲。太后抓起我的頭髮,質問我,我茫然地看著她叫囂的面容,卻聽不見一個字。

華棣的音容笑貌,鳳目流光還刻在腦海裡,我還正奢望與他能長久地在一起,可笑如我,竟只是個他從一開始就認定的棋子!

“如今,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太后一腳將我踹翻在地,我竟然感覺不到疼痛,哧哧笑了起來。

可笑自己認為步步為營,原來從一開始我就被華棣畫地為牢。再忍不住胸中的氣血翻騰,嘴角的血滴落到衣衫之上,氤氳成一片暗紅。

兩個嬤嬤為我十指套上竹竿,我知道這種酷刑是什麼。

太后冷冷道:“如今楊貴妃即將生下皇子,你再無用處。”

十指連心,指節被夾緊,無法忍耐的疼痛從指間傳遍全身,渾身是如同墜入火爐冰窖般難以忍受的噬心之痛。

額上大滴大滴的汗水滾下,唇齒髮白,我眼前漸漸變得模糊。我望著太后,顫抖著雙唇虛弱道:“楊貴妃生了皇子又怎麼了?你為何惱怒?”

太后嫌惡地看著我:“這皇宮裡的事,豈是你能明白的。”

是啊,豈是我能明白的……我本以為我已經看得透徹了,便能在這後宮中安穩度日。卻沒想到,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我趴在地上,冷汗浸透了衣裳,十指青腫顫動,再無力動彈,眼中最後一抹光亮就要消失。這二十載人生像是一場笑話,我唯一的男人,我愛的那個人,他寵愛我,卻只是為了保護另一個女人。

房門被一雙明黃的靴子踹開,一雙手自冰涼的地上抱起了我。我慘淡一笑,眼淚滑過眼角,我原本以為今日就是結束了。

醒來的時候燈火通明,是在熟悉的宸安殿。

眼睛酸澀,我伸手想揉揉眼睛,卻被手指的刺痛驚得直起身子。我這才注意到,十指都纏著厚厚的紗布。

記憶如同翻湧的潮水湧來,遙遠而又模糊。

“你醒了。”我抬頭,是華棣,睜著通紅的眼坐在我的床前。

我喉嚨乾渴,不能說話,手指疼痛,又不能碰他,只能愣愣地看著他。

良久的無言以對。是他先開了口:“對不起。”

我看著他好看的眉眼沾染著疼惜和歉意,搖頭道:“皇上,楊貴妃可安好?”

他顯然沒想過我竟是如此疏離的態度,想要觸碰我臉頰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很好,已經快生了。”

他不想多言,我也不追問,只是固執地看著他。

華棣為我展平錦被:“後宮向來多爭鬥,太后掌管後宮,不允我有子嗣。幼儀初懷龍子之時,我就與她商議了此計,恩寵另外之人,讓她假意失寵,使後宮眼線轉移,好讓孩子能安穩地生下來。”

他頓了頓:“後宮妃子都是朝中重臣的女兒,我那些日子正思忖恩寵哪位妃子是最為權衡之計,卻沒想到恰遇到了你。”

“我正好是你最合適的人選,朝上無人,宮中無依,最適合做棋子。”我看著他,自嘲地勾起嘴角。我原本以為無依無屬,獨善其身就能在這宮中聰明地生存下去,卻沒想到這是華棣最看重的籌碼。

華棣突然將我擁在懷裡:“一開始我是將你視為棋子,可是當我在鳴梧宮看到你暈倒在地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失去你。”

他將頭埋在我的脖頸間,聲音喑啞:“我想我喜歡上你了,瑤貞。”

我在他身後輕舉著纏滿紗布的十指,竟然想笑。這是個多麼孩子氣的君王,偏偏等到傷了心才想起該去珍惜。我現在如何去愛一個欺騙我,將我當棋子的男人?就算他是帝王。

華棣輕吻著我的臉頰:“就算幼儀為我生了皇子,我也只會獨寵你一人。”

我揚起嘴角笑,卻更是像哭。

(四)

後來幾日,華棣都沒有來看我。他身旁的大太監隱隱透露了一些話,說是因著我的事情,皇上和太后鬧僵了,眼下正和太后鬥氣。

我聽了也不作他想,我在意的是為什麼身為太后卻不允許皇上有子嗣。我雖然再好奇,卻也是無力去猜了。我對皇上動心,想來真是最大的諷刺。

用了午膳之後,席池來看我。我剛起身,就看到他急切地衝了進來,執起我的雙手仔細查看,眉宇間頗多心疼:“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我淺笑:“已經不礙事了。倒是跟你許久未見了。”

他修長十指併攏,輕握著我的手指呵氣:“對不起。”

我搖搖頭:“又不怪你。”

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我這幾個月一直在明月齋陪幼儀。這麼多年的情意,算是我對她的虧欠。如今我與她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她是貴妃,我是將軍。”

我嘆了一聲,這樣也好,得不到的總該放手,偏執著抓緊又有什麼用。

席池頓了一下:“我已經向皇上請旨從今之後駐守玉門關,不再回京。”

我心中一窒:“為何突然要去那偏遠荒涼之地?”

“瑤貞,我帶你出宮吧。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明白你不適合在這深宮。”席池眉眼溫柔,“你性格淡然,宮裡不適合你。我帶你去看塞外風光,大漠孤煙。”

我不語,看著他。

他頓了頓,才道:“你跟幼儀兩個人都在宮中,是不會得到幸福的。皇上的寵愛不會給兩個人。”

我慘笑一聲,甩開他的手:“說到底,你還是為了幼儀,你們都為了幼儀!可是你們誰想過我?”

席池輕輕皺起眉頭,眼中有些心疼:“瑤貞,我也是為了你,你不適合這皇宮。”

“為了我?那你為什麼不在一開始的時候帶我走?”我把纏滿紗布的十指放在他眼前,哀慼道,“席池,我走不掉的。不管他對我怎樣,我的心已經紮在這裡了。”紮在華棣的笑語眉目中。

他的胸膛起伏不定,似乎用盡了渾身力氣:“我以為總有辦法讓幼儀和你都幸福。”

他埋頭在我的肩上,我無力地閉上眼:“現在想來,從遇到他的那天,就是一場做給旁人看的幸福。可是我卻陷得太深。”

我卻沒有看到,倚在門後的華棣,陰沉著面容,鳳目寒冷地盯著我們。屋外白雪傾覆,山雨欲來風滿樓。

是夜,烏雲遮月,我睡得極淺,殿外突然傳來陣陣凌亂的腳步聲。我起身去看,窗外燈火通明,刀劍相碰的聲音響起,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房門被突然撞開,我驚得退了幾步,太后披頭散髮地衝到了屋子裡。她眼光散亂,神情緊張,我連忙扶起她,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扣住我的臂膀,生疼。

“救救席兒,救救他!你不是華棣最寵愛的妃子嗎,你快去救救席兒!”

我緊蹙眉頭:“席兒是誰?”

太后似乎已經神志不清,她甩開我仰天大笑:“席兒,席兒是我親兒!是赫赫威名的大將軍!這天下該是他的,本就該是他的!”

我趕緊上前忍著指間的疼痛捂住她的嘴。這太后真的瘋了,竟然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太后跌坐在地,哀道:“席兒才是我的孩子!當年皇上看上我,父親不敢抗旨,只好把我送進皇宮,逼我與親兒不能相見相認。華棣不過是個才人的孩子,如今我貴為太后,席兒貴為大將軍,軍權在握,我原本要不留皇上子嗣,殺個他,把皇位給席兒。可是沒想到那華棣反咬我一口,他要處死席兒!”

窗外驚雷將至,夜風吹得燭火搖晃。

太后痛哭:“我不想爭了。席兒本對皇位無意,執意留守邊關。可是如今,皇上連放他走都不願……去救他!去救他!”

席池……皇上要殺了席池!我的心如墜冰窖,步伐顫了顫,不顧宮女的勸阻,衣衫薄亂地跑了出去。

夜風料峭,寒氣滲骨。單薄的錦鞋踩著積雪,我一路奔跑,驚落了樹樹梅花。

梅苑之外,鐵甲刀光,人頭攢動。

我一把拉開侍衛宮女,燈火最亮的地方,華棣背對著我,楊貴妃挺著十月懷胎的肚子跪在他身前。

“皇上,臣妾知罪,不該在思過期間和席將軍暗中來往。一切都是臣妾不好,請皇上放了席將軍。”

華棣冷哼一聲,絲毫不憐惜楊貴妃的身子。她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可是沒人敢上前為她說話。

“幼儀,你不必求他。”席池被御林軍壓著單膝跪地,眼中卻一片凌傲,“我本以為我此生遠離京城,你只要能給幼儀和瑤貞幸福就夠了,你最在乎的皇位,我根本就無心。如此看來,你根本不打算放我出去。”

華棣的利劍直指席池,冷笑道:“我原本是要放你出宮的,席大將軍。你卻想帶走我的愛妃。”

“皇上,求您放了席將軍。我與他只是年少相識,我此生再不會與他相見,我只愛您一人。”楊貴妃哀求地抓住華棣的龍袍,他一甩袖,將楊貴妃揮倒在地。

華棣側過臉,明滅不定的燈火下,那張臉上半是怒氣,半是嫌惡,看得人心中發寒。

“她已經向您保證永遠不見席池,只愛您一人,難道還不夠嗎?”

身側宮人讓道,滿地白雪冰涼,我一步步走到華棣跟前,看著他高高挑起的鳳目、滿是戾氣的臉。

席池看著我,掙扎著想要擺脫束縛。

我扶起楊貴妃,昔日明豔如花的面容此時卻凍得發紅,雙眼紅腫。她身體冰涼,虛弱地看著我。

逆光的華棣,挺直得如同一棵參天大樹,投下的陰影覆在我的身上。

“怎麼會夠。”華棣眸中聚著寒光,他一把拉過我緊緊抱在懷裡,“都凍成這樣了,還要趕來嗎?

“請您放了席將軍。”

華棣兩指捏住我的下顎,眯著鳳眼打量我:“他是不是也奪走了你的心?”

我看著他,甚至能看到他眸子裡面色蒼白的自己:“我是您的瑤貞,此生都會陪在您身邊。”

華棣仰天大笑,震落了梅枝上的落雪:“他今夜若是出了宮,是不是也攜你一起?你在我身邊就是做給旁人看的幸福,在他身邊呢?說到底你還是騙朕!你們都騙朕!”他聲音越發狠厲,面色卻越發死寂,“你愛他是不是也勝過愛我?為什麼你要這般待我!”

華棣神態癲狂:“瑤貞,我要你永遠都陪在我身邊,再沒有出宮的機會。”

那一柄秋水長劍,反射著清冷劍光,刺進了席池的胸膛。

我愣在那裡,看著席池緩緩合上的雙眼,他最後看著我的目光,是執念。

楊幼儀暈倒在地。華棣橫抱起我,把頭埋在我的頸間,語調溫柔似呢喃:“瑤貞,現在誰也不能阻止我們在一起了。”

(五)

那天夜裡,楊貴妃早產,直到天亮皇子才出生,哭聲孱弱得如同一隻小貓。楊貴妃醒了之後,沒有看孩子一眼,剪掉了滿頭青絲,從此常伴青燈古佛。

太后瘋了,功高震主的席大將軍死了,他束縛著我永遠陪在他身邊,他已經得到了一切。

他的愛,只是利用和佔有,偏偏到最後我才明白。

華棣依舊夜夜宿於宸安殿。只是半夜我時常驚醒,他摟著我安慰,我疲憊地看著他,只覺得壓抑和禁錮。從前渴望他永遠地喜歡我,現在卻希望他儘早厭倦我。

只有一夜,我昏沉入睡之際,他將我緊緊摟在懷裡,聲音喑啞無助:“瑤貞,我只是想和你好好在一起,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和阿離搬回了冷宮,走過那年華棣抱我回宸安殿的梨花林。

梨樹盡頭,華棣站在那裡,固執地望著我,白雪落了他滿身。

“不要離開我,瑤貞。”

我想起當年梨花盛放,猶如千樹雪,極是漂亮。而如今真的是下雪了,枯木枝丫,卻只是蕭條的寒冷。

我朝著華棣輕輕一笑,他一愣,眼中有些光芒:“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的。”

我側過身子:“皇上,我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你,永遠在這後宮之中。”

大雪紛飛,染了他的眉眼,他想要擁抱我的手就那樣僵在那裡。

我輕輕掩蓋著肚子,走過他的身旁。

我只願在這孤冷的後宮之中,能有一片稍微乾淨點的地方,讓腹中孩兒快樂長大。

「短篇」冷宮棄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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