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特幣——泡沫或是革命

科普作家Steven Johnson最近在紐約時報的“Beyond the Bitcoin Bubble”(比特幣泡沫之後)一文裡說:

如果我們能夠從互聯網的歷史中學到什麼,那就是一些軟件架構上早期的內部決定,在該科技廣為被採用後可能會產生深遠的全球性的衝擊:如果七十年代被採用的電子郵件標準中包含了公鑰-私鑰加密系統,我們就可以避免像是索尼或者John Podesta(希拉里競選主席)遭遇到的電子郵件被黑事件,上百萬的普通消費者也能避免身份被盜用;如果萬維網的發明人蒂姆·伯納斯·李當初在規格中加入將個人社會身份對應到網絡身份的協議,我們就不會有臉書。

比特幣——泡沫或是革命

紐約時報

也許很多人會本能地抗議——大部分新科技失敗不是因為技術,而是在商業上失敗。而成功達到廣泛應用的科技則往往會在消費者手上演化出意料之外的使用者情境,就像當初二代移動電話標準中拿來填通訊協議空檔的短信服務,意外成為消費者的最愛,也一度成為電信商獲利率最高的營收來源。又好比諾貝爾在1866年發明的炸藥,原本是為了採礦和建築爆破用,最後卻為戰爭所用,成為殺人武器⋯⋯

技術開發者或者標準制定者無法預見一個科技是否會成功,也無法預見所有最終的使用場景,科技的進展是一個不可逆的單向平衡方程,我們則活在各個科技結果論的疊加(superposition)之中。

從這個角度來看,比特幣(乃至於所有值得一提的加密貨幣)作為一種科技的成功與否,乃至於使用者情境是否如預期,都是很值得討論的。

如果我們回頭查看比特幣的基本架構,我們不難發現分佈式系統(distributed system)的癥結:分佈式系統需要各個計算節點(以及掌控這些節點和負擔營運成本的自然人或者法人)的投入才能夠達到分佈式系統的優點,但如何吸引節點耗費自身資源參與系統,並建立一個完整自足(self-sufficient)的誘因系統,是分佈式系統最大挑戰。

比特幣——泡沫或是革命

成堆的黃金比特幣

溫州民間流行的標會系統,其實就是一種分佈系統。跟會的大量獨立自然人互相監督彼此是否正常在學校或者公務機關上班,是否有跑路跡象,相較於付出的這些代價,有資金需求的人可以快速借到資金,無資金需求的則可以享受相對於銀行存款的利差。只要好處(融資和利差)高於代價(守望相助的成本),標會系統就可以在沒有中央控管下持續存在。

在虛擬世界中,比特幣也不是第一個被廣為接受的分佈式系統,17年前問世的BitTorrent通訊協議遠比比特幣更早席捲網絡世界。BitTorrent是一個P2P的文件分享通訊協議,相對於由中央服務器下載完整文件,BitTorrent讓大量擁有片段文件的電腦同時提供和接受文件的下載和重建,儘管最初還是要有一臺電腦擁有完整文件,但隨著擁有不同片段文件的電腦加入分享網絡中,每一臺電腦的下載速度會遠遠超越中央服務器能提供給同樣數量的電腦的下載速度。

BitTorrent通訊協議本身是一個很聰明的分佈式系統設計,但就像所有分佈式系統,它需要誘因來吸引獨立的電腦節點加入計算,才能發揮功用。由於能夠高速分享大型文件的特性,它在盜版視頻分享上取得了驚人的的成功,在2008 年一度佔到世界網絡流量的三成左右。即使是在Netflix和Amazon Video等合法服務風行的今天,BitTorrent以及其衍生出來的P2P文件分享算法仍然佔有5%左右的世界網絡流量。

BitTorrent作為一個分佈式系統成功了,但它的成功卻是建立在非法分享上,它的誘因有著顯著的外部性,參與分佈式系統的電腦們付出了電費和硬件費用,換來快速獲得高清晰的影音媒體,付出代價的則是好萊塢的電影工業等。

比特幣——泡沫或是革命

Speech bubble illustration of information

當中本聰構思比特幣時,我們不難想象必然熟稔BitTorrent的他(或者他們),為了不讓歷史重演,試圖將誘因機制內建於比特幣。理想的設計裡,這個誘因機制和整個比特幣的分佈式系統應該是完整自足的,與外部世界無關,它的定性描述如下:

大量獨立的電腦競爭著解出數學難題以挖掘出一個新的區塊(block),成功挖掘出新區塊的電腦將被獎勵以比特幣,獎勵的數量會隨著越來越多的區塊被建立出來而系統性地半衰,系統也會不斷調整難度以維持平均挖掘出單一區塊的時間為十分鐘,因此比特幣供給量將會以可預期的曲線成長,最終趨近2100萬枚的數學理論上限。在此分佈系統中,比特幣持有者被預期拿比特幣換取服務或產品,服務或產品提供者也被預期接受比特幣為支付方式,而所有交易都以同樣方式記錄在區塊鏈(blockchain)中。

在中本聰的這個虛擬理想國裡,服務提供者和產品生產者都願意以比特幣交易,而由於比特幣供給量隨著時間增加的幅度是由系統制定的、可預期的,因此不存在中央銀行人為操作貨幣供給量和華爾街從金融體系中套利的缺陷,服務提供者和產品生產者都能夠心平氣和地從事真正的經濟行為。

在這裡我們暫且不論這個理想國的設計嚴重忽略了貨幣供給量與經濟產出互相影響的歷史證據,光是一個現實情況就會打破理想國的設計:比特幣可能是出生並存在於虛擬世界,但人類所需要的服務和產品早已經在實體世界中流通,並以美元、歐元、日元、英鎊和曾經的人民幣交易著。

換言之,就像任何一個進出口貿易額不為零的國家的貨幣,比特幣不可能與實體世界的美元、歐元、日元、英鎊等完全脫鉤,否則就會出現套利空間。

這也是為什麼所有關於比特幣的討論,幾乎很少以比特幣的單位BTC或者mBTC進行,而幾乎都是以美元在進行。這十分諷刺——如果比特幣(或者任何形式的加密貨幣)真的有達到足夠的實用程度,有足夠多的持有者和金額參與服務或者產品的交換,那麼BTC或者其他加密貨幣單位應該要像美元、歐元、日元、英鎊乃至於人民幣一樣作為基本單位之一。

這也是比特幣投機者切入的點:正因為服務和產品絕大部分都發生在實體世界,如果真的發生服務或產品的交換,投機者可以根據現實世界中該服務或產品對於美元(乃至於任何法定貨幣)的交易價格立刻推算出比特幣兌換美元應有的交易價格,由於這種比特幣隨時都可以轉換為美元的信念,資金湧入比特幣交易時就不需要思考比特幣本身到底應該以什麼樣的交換率換取服務或商品,因為隨時都可以跟現實世界中服務和商品的美元價格做比較和連結,交易員只要儘管對沖就對了。

比特幣——泡沫或是革命

在智能手機上的比特幣

從結果上說,比特幣發生了任何容許資本自由流動的小國都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外匯匯率(比特幣兌美元)與國內經濟(以比特幣交易的服務和商品)大幅脫鉤,要漲要跌全看交易情況,與經濟活動無關!

這是現在這個時間點上,比特幣(和其他加密貨幣)的唱衰者和信徒都缺乏仔細思考的問題,唱衰者指著比特幣和其他加密貨幣暴漲暴跌的曲線大喊泡沫,信徒們則宣稱加密貨幣才剛開始,長期來說價格會繼續上漲,而有一天分佈式系統的革命終將完成。

到底是泡沫還是革命呢?在我眼中兩者都不是。

比特幣(和其他加密貨幣)不是泡沫,或者說不是一般人應該擔心的泡沫,因為儘管新聞標題裡帳面金額上上下下動輒數百億美元,但正由於其與實體經濟中的服務或者產品關聯很小,所以這個泡沫漲多大,或者破掉時有多慘烈,都不會像當年互聯網泡沫或者次貸風暴那樣重創實體經濟,頂多是小部位的財富重分配而已。

比特幣(和其他加密貨幣)更不是革命,或者說不是成功的革命。如果革命已經成功,就不會上演“溫克裡弗斯雙胞胎兄弟坐擁數億美元的比特幣,卻將私鑰打印在多張紙上,付費存放在傳統而邪惡的實體銀行金庫裡”這種諷刺劇。

比特幣——泡沫或是革命

無論如何,不管是比特幣或者任何號稱設計比比特幣更好的加密貨幣,都已經在這波熱潮中被金融投機者佔領,它們作為能夠取代中央金融系統的工具已經暫時失去了潛力,如果不是永遠的話。

至於這場狂潮過後,會不會出現像互聯網泡沫後網絡真正普及的榮景,目前還看不出來,但不管下一個分佈式系統的嘗試為何,如果無法真正實現一個完整自足的誘因系統,那麼縱然有任何設計上的優勢也都是枉然,因為正如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所說的:“可怕的、強烈的、非法的慾望事實上在每一個人的心裡,甚至在一些道貌岸然的人心裡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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