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伊斯·比約德《貝拉亞》

洛伊斯·比约德《贝拉亚》

內容介紹:

考迪利亞從自由開放的故鄉貝塔殖民地來到保守封閉的貝拉亞帝國,由平民一躍成為攝政王夫人,一心憧憬著做一個幸福的母親。

不料,在爾虞我詐的政治鬥爭中,她的丈夫——有著“科瑪屠夫”之稱的阿羅成為各方面矛盾的焦點,致使考迪利亞腹中的胎兒邁爾斯在一次未遂暗殺中為毒氣所傷,不得不移植到人造子宮中。更糟糕的是,叛變者又劫持了人造子宮來要挾阿羅。

但是,這樁惡行不僅沒有達到目的,反而激起了考迪利亞的母性本能。為救回兒子,這個憤怒而絕望的母親會做出怎樣瘋狂的舉動呢?當叛變者發現劫持邁爾斯可謂不智之舉時,一切都太晚了……

洛伊斯·比約德,1949年出生於美國俄亥俄州,世界著名女性科幻作家之一,她迄今共獲得三次星雲獎,六次雨果獎。而四奪雨果獎優秀長篇,也使她追平了海因萊因的獲獎記錄。

比約德九歲起開始閱讀科幻小說,濃厚的興趣一直延續到她的大學時代。成為小說家之前,比約德曾沉迷於生物學,在1985年發表處女作《以物易物》後,很快就憑藉中篇小說《哀悼的群山》榮獲1989年的星雲獎。

比約德的小說文筆流暢,心理活動描寫細膩,以不同尋常的人物設置、緊張刺激的情節著稱;其代表作“邁爾斯系列”目前已出版到第十七部。該系列以其恢弘龐大的時代背景,個性鮮明的各色人物,風波詭譎的陰謀鬥爭被譽為重新定義太空歌劇這一科幻題材的標杆之作。

推薦語:

比約德始終在突破自我,她的每一本新書都比上一部作品更加出色!——美國《華盛頓郵報》

優雅而精巧,富含智謀、幽默和愛心的科幻傑作。——美國科幻雜誌《軌跡》

比約德的作品,與其說是輕鬆明快的太空歌劇,不如說是優雅曼妙的太空芭蕾。——美國《科幻評論》

試閱

第一章

我很擔心。考迪利亞撥開弗·科西根爵府三樓客廳的窗簾,望著下面陽光普照的街道。一輛長長的銀色地面車正駛入連接前廊的半弧形車道,減速通過穗狀鐵柵欄和從地球進口的灌木叢。政府車輛。後車艙的乘客門旋轉打開,一名穿著綠色軍服的人走了出來。雖然相隔很遠,但考迪利亞還是認出了伊林中校,他一頭棕發,和平時一樣沒戴帽子。伊林跨步走進前廊,消失在視線裡。我不需要擔心,帝國安全部的人又不是半夜來訪。但一絲殘餘的畏懼卻躲藏在她心裡。我為什麼要來貝拉亞?我對自己、對自己的人生都幹了些什麼?

腳步聲在廊間迴響,客廳門“嘎吱”一聲向裡打開了。伯沙瑞中士探頭進來,發現她後放下了心,輕聲道:“夫人,該起程了。”

“謝謝你,中士。”她拉上窗簾,在鑲進老式壁爐上的鏡子中最後一次打量自己。這裡的人居然還在焚燒植物,而且僅僅是為了利用它的化學熱能。

她抬高下巴,露出上衣的白色花邊直領,然後整了整棕色夾克的衣袖,心不在焉地抖了抖貴族風格的長裙。裙子也是棕色的,正好搭配夾克。她感到很安心,因為這種棕色幾乎與她的舊貝塔宇航探測服一模一樣。她伸手將一頭紅髮從中間分開,用兩把琺琅質梳子撩開,由肩膀蓬鬆地落到背上。她灰色的眼瞳望著鏡中蒼白的臉。鼻子有點突出,下巴稍嫌太長,但不失為一張保養良好的臉,足以應付任何場合。

嗯,如果想使自己顯得更加嬌小迷人,她要做的就是站在伯沙瑞中士身旁。中士表情嚴肅地立在她身邊,如同一座兩米高的小山。考迪利亞覺得自己已經算是一個高女人,但頭頂卻僅達他的肩膀。伯沙瑞長著一張怪獸般的面孔,冷漠、機警,還有鳥喙一般的鼻子,再加上軍人的平頭,給人一種罪犯的感覺。弗·科西根家族優雅的深棕色制服,還有銀色家族徽章,都無法挽救他醜陋的外表。不過,在某些特定場合下,那仍不失為一張出眾的臉。

穿制服的家臣。好古怪的概念。他保護什麼?我們的生命、財產,還是神聖的榮譽?她在鏡中朝他親切地點點頭,轉身隨他穿過迷宮般的弗·科西根爵府。

她一定要儘快熟悉這座巨大無比的府宅。在自己家中迷路,不得不向經過的警衛或僕人問路,這是很難為情的。要是在半夜,身上只裹著一條浴巾,那更令人窘迫。我還曾經是超空間飛船的領航員哩。真的。既然連宇宙中的五維空間都可以應付,那這裡的三維空間又怎在話下!

他們來到一條寬大的螺旋樓梯前,樓梯向下優雅地彎進一個用黑白兩色大理石鋪成的大廳。她輕快的步子追隨著伯沙瑞整齊的跨步。這條裙子讓她感覺自己像打開的降落傘飄在空中,不由自主地向下墜落。

一名高高的年輕男子在樓梯腳拄著柺棍,循著他們的腳步聲抬眼張望。庫德爾卡中尉長著一張方方正正、討人喜歡的臉,與伯沙瑞狹長、古怪的面孔對比鮮明。庫德爾卡坦然地朝考迪利亞露出微笑,即便是眼角和嘴角扭曲的線條也沒有讓這張臉顯得蒼老。庫德爾卡同樣身著綠色的帝國軍服,但上面的徽章與伊林的不同。長長的袖子和夾克的高領遮住了覆蓋他半身的紅色傷疤,但考迪利亞在腦海裡看得見。假如除去衣物,他可以被當作神經系統重建手術的一個失敗病例,每一道疤痕都代表著一條被切除的死神經,用人造銀絲取而代之。庫德爾卡中尉顯然還不習慣這個新建的神經系統。老實說,這裡的醫生就像是無知而笨拙的屠夫,手術的效果明顯達不到貝塔殖民地的標準。考迪利亞決定不讓心裡的這點想法在臉上顯露出來。

庫德爾卡急轉過身,朝伯沙瑞點點頭,“你好,中士。早上好,弗·科西根夫人。”

這個新頭銜聽起來似乎還是怪怪的,很不舒服。考迪利亞報以微笑,“早上好,庫德爾卡。阿羅在哪裡?”

“他和伊林中校到圖書館檢查新安全系統的安裝地點去了,很快就來。呀,他們來了!”他點點頭,從拱門裡傳來腳步聲,考迪利亞順著他的視線瞧去。伊林中校身材爾削,溫文爾雅,然而風采卻被身旁那個人所遮掩。那人四十多歲,一身華麗的帝國綠色軍服,風度翩翩。此人正是她來到貝拉亞的原因。

阿羅·弗·科西根伯爵官至上將,本已退休,但退休生涯卻在昨天結束,他們的生活也因此在昨天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們總有一天會安定下來。弗·科西根體格健壯,孔武有力,深色的頭髮黑中帶灰,厚實的下巴上刻著一道以前留下的“L”形傷疤。他的一舉一動無不顯出充沛的能量,灰色的眼睛熱情而親切。此刻,他的視線輕輕地落在考迪利亞身上。

“早上好,親愛的。”他朝她一邊招呼著,一邊走過去握住她的手。他的語氣雖然輕佻,但鏡子般明亮的眼睛裡流露出的卻是坦誠。在這些“鏡子”裡,我還是美麗的。考迪利亞感到一陣溫暖,而且比在上面牆上的那塊鏡子裡更美。從現在開始,我要用它們觀察自己。緊緊裹著她冰冷、纖細手指的厚實的手掌乾爽、溫暖,散發著熱情和活力。儘管如此,她的新頭銜——弗·科西根夫人——彷彿仍舊有些不真實。

她看著伯沙瑞、庫德爾卡和弗·科西根站在一起,在這短暫的時刻。都是受過傷的人,一個、兩個、三個。還有我,異國的女人。我們都是倖存者。庫德爾卡傷在身體,伯沙瑞傷在頭腦,科西根傷在心靈,全部都在上一場埃斯科巴戰爭中受過幾乎致命的傷害。生活還得繼續。不是前進就是死亡。我們終於開始復原了嗎?她希望如此。

“可以走了嗎,親愛的船長?”弗·科西根問她。他的聲音是標準的男中音,貝拉亞口音中帶著一種溫暖的氣息。

“隨時可以。”

伊林和庫德爾卡中尉在前頭領路。庫德爾卡步履拖沓,而一旁的伊林則步子輕快,考迪利亞皺眉不解。她挽起弗·科西根的手臂,跟隨在後,留下伯沙瑞去處理他身為家臣該做的事情。

“接下來的幾天怎樣安排?”她問。

“嗯,當然,首先是接下來的這次會見,”科西根回答說,“之後我還要和許多人見面,弗·達拉伯爵會安排好細節。過幾天,伯爵理事會將舉行全體表決,接下來是我的宣誓。我們已經有一百二十年沒有任命攝政王了,天知道他們是從哪個角落裡把這套儀式挖出來的。”

庫德爾卡坐在地面車的前排,旁邊是穿著制服的司機。伊林中校鑽進車後座,坐在考迪利亞和弗·科西根的對面,面朝地面車後方。透明的天窗從頭頂合上,根據它的厚度,考迪利亞意識到汽車是防彈的。司機按照伊林的指示,平穩地駛出大街。外面的聲音幾乎透不進來。

“攝政王夫人,”考迪利亞品味著這個詞,“這是我的正式頭銜嗎?”

“是的,夫人。”伊林說。

“這一頭銜要承擔官方職責嗎?”

伊林望了望伯爵,弗·科西根說:“嗯,既要又不要吧。對你來說,有大量的典禮和儀式必須出席。首先是皇帝的葬禮,這將令所有人精疲力竭——可能除了埃扎自己吧。每個人都在等他嚥下最後一口氣。我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一個時間表,但我不會問他。

“而你的社會責任則由你自己決定,有演講、重要的婚禮、命名日、葬禮,以及接待來自領地的代表團——簡單來說,就是公關。對於這類事情,凱琳皇妃很有天賦。”看到她驚恐的目光,弗·科西根停下來,然後急忙補充說,“又或者,如果你願意的話,完全可以擁有自己的私人生活。現在你就有充分的理由這麼做——”他摟住她的腰,悄悄地撫摩她依舊平坦的小腹,“——其實我寧願你不那麼空閒。

“更重要的是,從政治層面來說……我希望你能成為我和凱琳皇妃,還有……年幼的皇帝之間的聯繫人。可以的話,跟她交個朋友,她是一個極端保守的女人。幼皇的成長至關重要。我們不能再犯埃扎·弗·巴拉的錯誤。”

“我可以試試。”她嘆氣道,“我知道,作為貝拉亞的弗氏貴族,這是必不可少的工作。”

“別太委屈自己了。我不想讓你感到壓抑。而且,還有個問題——”

“我就知道。說吧。”

他頓了頓,斟酌著言辭,“皇儲塞格曾說弗·達拉伯爵是一個虛偽的改革者,這倒並不完全是詆譭。弗·達拉伯爵一直想在上層貴族——按照他的說法,頭面人物——中組織起改革勢力。你能看出他的想法中有什麼‘斷裂’的地方嗎?”

“就像家鄉的賀加夫峽谷?是的。”

“你果然是貝塔人,一個聞名宇宙的女人。”

“呵,得了吧。”

“我想你還沒意識到自己有多受矚目。對我來說,這是莫大的榮譽。”

“我倒希望自己是隱形的。不過我想我不會太受歡迎吧,我們在埃斯科巴戰爭中給你們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我們的人會原諒一個勇士所做的一切,這是我們的文化。而你孤身一人,能夠將兩個敵對勢力——貴族軍事力量和未開化的平民——融合在一起。我的確考慮過通過與你結合,擺脫全民抵抗聯盟的攻擊。”

“天啊,你考慮這事有多久了?”

“想倒是想了很久,但就在今天,我才想到你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怎麼,想把我打扮成某個憲政黨派的掛名領袖?”

“不,不,我以榮譽發誓,這樣的事才是我要阻止的,這隻會對我履行將皇位移交給格雷格皇子的誓言造成障礙。我想的是……把最優秀的人,不分階層、語言、團體和黨派,都找來為皇帝效命——弗氏貴族中出色的人太少。最好是讓政府像軍隊一樣,不管有沒有背景,唯才是舉。埃扎皇帝也做過類似的事,擴大政府部長的權力,縮減伯爵的特權,但可惜事與願違,伯爵的權力被削弱了,部長的腐化卻加深了。一定有什麼辦法可以取得平衡。”

考迪利亞嘆了口氣,“關於憲政,我想我們不得不承認大家意見不同。貝拉亞的攝政王可不是我。不過,我提醒你——我會努力改變你的想法。”

聽到這話,伊林揚起了眉毛。考迪利亞倦怠地坐回去,透過加厚車窗望著貝拉亞的首府薩塔那·弗·巴。四個月前,她並沒有嫁給貝拉亞的攝政王,她只是嫁了一個退伍軍人。是的,男人在結婚後總會改變,而且通常朝壞的方向變,但是——變動這麼大,變化這麼快,這不是我要承擔的任務,長官。

“埃扎昨天任命你為攝政王,表明了他對你的極大信任。我想,他不會是你所說的無情的實用主義者。”她評論說。

“沒錯,這表明了他的信任,但不過是迫於形勢。你有沒有看出把納格力上校劃為皇妃家臣這一舉動的重要含意?”

“沒有。這很重要嗎?”

“噢,是的,這是一個非常清晰的信號。納格力又坐回了他的老位置,繼續擔任帝國安全部的主管。當然,他不會向一個四歲的小男孩彙報,而是向我彙報。伊林中校實際上只是他的助手。”科西根和伊林略帶嘲弄地互相點了點頭,“但毫無疑問,納格力是對皇室效忠的。他身負密令:一旦我膽大妄為,覬覦皇位——不論是名義上還是實際上的——就立即把我除掉。”

“噢,我先聲明,我保證沒有想做貝拉亞皇后的慾望。”

“我也認為你沒有。”

地面車在一堵石牆中的門之前停下。四名警衛對他們進行了詳細檢查,驗過伊林的通行證後揮手放行。弗·科西根爵府的警衛——他們在警戒什麼?大概是其他政治派別的貝拉亞人吧。她腦中突然不安地冒出了老伯爵說過的一句引她發笑的貝拉亞諺語:地上到處都是馬糞,這裡應該有一匹小馬駒。貝塔殖民地幾乎沒有馬,只有少數樣品保留在動物園裡。警衛森嚴……如果我不是任何人的敵人,又有誰會成為我的敵人?

伊林換了個位置,開口道:“我建議,閣下,”他試探性地對弗·科西根說,“甚至請求你重新考慮搬進皇宮。安全問題——我的問題,”他輕輕地笑了笑——這有損他的形象,因為塌鼻子令他看上去像只小狗,“在皇宮裡會更容易控制。”

“你認為我該住進哪套房間?”弗·科西根問。

“嗯,等到……格雷格繼位後,他和他母親要搬進皇帝的寢宮。凱琳的房間將會空出來。”

“你是指塞格皇子的住處?”科西根沉著臉說,“我……我寧願選擇正式的弗·科西根爵府。”

“我難以贊同,閣下,特別是出於安全考慮。你的爵府位於老城區,街道擁擠。那片區域至少有三條古老的地下隧道連接著舊排汙系統和運輸系統,還有太多的新建高樓可以看到你的住處。即便最低級別的警衛保障,也至少需要六個全天候巡邏隊。”

“你有足夠的人手嗎?”

“唔,有的。”

“那麼就定在爵府吧。”弗·科西根安撫著失望的伊林,“雖然對安全有影響,但卻是極好的公關宣傳。我這樣做,將給新的攝政皇朝帶來極好的……嗯,軍人的謙虛風範,應該會對減少宮廷政變的圖謀有所幫助。”

說話間,他們已來到皇宮。以建築規模論,皇宮讓弗·科西根爵府看上去小得可憐:延展的側樓有二至四層高,附帶零星幾個塔樓;不同年代的附屬建築交錯聳立,各自形成巨大、獨立的庭院,有的搭配勻稱,有的則相當礙眼;東面的建築風格最為統一,全部是厚重的石雕;北面風格比較複雜,連接著精心打理的花園;西面是最古老的區域;而南面則是最新的。

地面車停在南面一條門廊前,伊林領他們通過幾道崗哨,從寬寬的樓梯走上二樓寬敞的套間。他們走得很慢,以配合庫德爾卡笨拙的步子。庫德爾卡抬頭看了一下,歉然地皺了皺眉,然後又把頭低下,不知是因為要集中精神還是愧疚。難道這地方沒有電梯嗎?考迪利亞慍怒地想。在這個石頭迷宮的另一頭一個可以望到北面花園的房間裡,一位臉色蒼白的老人油盡燈枯,正在他祖傳的大床上一步步走向死亡……

二樓寬闊的走廊上鋪著柔軟的地毯,牆上飾有油畫,靠牆的桌上雜亂地擺放著一些小玩意兒。他們看到納格力上校正壓著嗓子和一個女人說話,那女人站在樓道里,雙臂抱在胸前。考迪利亞昨天才第一次與納格力——這位聞名遐邇或者說臭名昭著的貝拉亞帝國安全部頭子見了面,當時,弗·科西根正在北側樓接受即將殯天的埃扎·弗·巴拉的歷史性“面試”。納格力身體硬朗,面容刻板,頭像子彈一樣上尖下圓,眼神深不可測。他已經為皇帝忠心服務了四十年,猶如一個邪惡的傳奇。

他拉著考迪利亞的手鞠躬致敬,稱她為“夫人”。這句話似乎是認真的,或者至少比他的其他言論少一些諷刺意味。那個警覺的金髮女人——或女孩——穿著普通的平民服飾,個子修長,肌肉發達,很有興趣地望著考迪利亞。

弗·科西根和納格力簡單地互致問候。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了,一切繁文縟節都壓縮成三言兩語。“這位是卓絲娜科維小姐。”納格力揮了揮手,並沒有因為考迪利亞而多介紹幾句卓絲娜科維的情況。

“卓絲娜科維是做什麼的?”考迪利亞輕聲問,帶著一點無助。除了她,每個人在這裡說話似乎都相當簡潔,不過納格力同樣沒有介紹庫德爾卡中尉。庫德爾卡和卓絲娜科維彼此偷偷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我是宮廷侍從,夫人。”卓絲娜科維朝考迪利亞點點頭,行了個半屈膝禮。

“除宮廷之外,你還為誰服務?”

“凱琳皇妃,夫人。剛才告訴你的是我的正式頭銜,另外,我還作為一等侍衛列入納格力上校的僱員預算。”很難說哪種身份給了她更多的驕傲和愉快,但考迪利亞認為是後者。

“既然他授予你這樣的職銜,我相信你必定很優秀。”

這句話贏得了她的微笑,還有一句:“謝謝,夫人。我會盡力而為。”

他們隨納格力通過附近的一道門,進入一個狹長的亮黃色房間,裡面有許多向南的窗子。考迪利亞不知道這些來源各異的傢俱是無價的古董,抑或只是低廉的二手貨。一個女人站在遠處的黃色絲綢靠椅旁,神態威嚴地望著他們,彷彿他們闖入了她的禁地。

凱琳皇妃看上去清瘦、疲倦,年約三十,一身華服。她有一頭漂亮的黑髮,灰色的禮服只經過簡單的裁剪——簡單但卻完美。一個四歲的黑髮男孩趴在地板上,向小貓大小的劍龍玩具叫嚷著,玩具也報以吼叫。皇妃把他抱起來,關掉了機器玩具。小皇子坐在她旁邊,手裡仍然緊握著放在大腿上的皮革猛獸。看到小皇子穿著與年齡相稱的漂亮童裝,考迪利亞鬆了一口氣。

納格力以正式的禮節將考迪利亞引見給皇妃和小皇子。考迪利亞不知道該鞠躬、屈膝還是舉手敬禮,最後只是像卓絲娜科維一樣低頭致意。格雷格很疑惑地盯著考迪利亞,一臉嚴肅。她試圖向他微笑,希望這能讓自己安心。

科西根在男孩面前單膝跪下——只有考迪利亞發現科西根嚥了一口唾液——然後說:“你知道我是誰嗎,格雷格殿下?”

格雷格朝母親懷裡縮了縮,抬頭看了她一眼。皇妃點點頭以示鼓勵,“阿羅·弗·科西根伯爵。”格雷格小聲地說。

弗·科西根讓聲音變得更加溫柔,雙手放鬆,“你的祖父要求我擔任你的攝政王。有人向你解釋過這是什麼意思嗎?”

格雷格沉默地搖搖頭。弗·科西根朝納格力揚起一邊眉毛,帶著輕微的責備;納格力表情依舊。

“就是說我將擔當你祖父的工作,直到你長大後繼承皇位,也就是你二十歲的時候。在今後的十六年裡,我會像你祖父一樣照顧你和你的母親,確保你得到的教育和鍛鍊足以去承擔皇帝的職責,像你祖父一樣,創造一個開明的政府。”

這孩子懂得什麼是“政府”嗎?考迪利亞注意到,弗·科西根小心地避開了“取代你父親的位置”這類字眼。他完全不提皇儲塞格,似乎塞格已經在貝拉亞歷史中被剔除了,就像他在行星戰役裡被蒸發了一樣。

“現在,”弗·科西根繼續說,“你的任務是在老師的指導下努力學習,還要聽你母親的話。你能做到嗎?”

格雷格吞了一下口水,點點頭。

“我相信你會做得很好。”弗·科西根也嚴肅地向他點頭致意,就像對待他的部屬一樣,然後站起身。

我也相信你會做得很好,阿羅。考迪利亞想。

“既然你來了,閣下,”納格力停了一下,確定弗·科西根不再繼續發言,“我希望你能到作戰指揮中心去一趟。有兩三份報告我想請你批閱。最新的一份來自達科,有證據顯示弗·拉凱伯爵似乎死於他的房子被焚燒之前,這帶來了新的線索或是疑團。還有一個關於改組政治教育部的問題……”

“解散,還用說嗎?”弗·科西根嘀咕道。

“或許吧。嗯,還有一份是關於科瑪最近的挑釁破壞……”

“我收到了照片。咱們走,考迪利亞,嗯……”

“弗·科西根夫人不如留下來參觀一會兒。”凱琳皇妃小聲提議。

弗·科西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謝謝你,夫人。”

當他們離開後,凱琳皇妃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撫摸著自己漂亮的嘴唇,稍稍放鬆了一點。“很好,我希望能與你單獨待一會兒。”她看著考迪利亞時,表情比剛才生動。皇妃沒有發話,只是碰了一下小男孩,他便滑下長椅,轉頭望了望,然後繼續他的遊戲去了。

卓絲娜科維緊皺著眉頭,“中尉發生了什麼事?”她向考迪利亞問道。

“庫德爾卡中尉被神經爆破槍擊中了。”考迪利亞僵硬地說,不知道卓絲娜科維奇怪的腔調裡是否帶著責備,“那是一年前的事,當時他正追隨阿羅在‘弗·卡拉夫特將軍’號飛船上服役。他的神經修復手術似乎遠未達到銀河系標準。”她合上嘴,生怕會觸怒女主人。凱琳皇妃不應為貝拉亞低下的醫療水平負責。

“哦。不是在埃斯科巴戰爭期間?”卓絲娜科維說。

“不可思議的是,事實上這是埃斯科巴戰爭的第一槍。不過我想你會把它稱為‘友好的一槍’。”這真是個自相矛盾的短語。

“弗·科西根夫人——或許我應該說內史密斯船長——當時也在場,”凱琳皇妃插話道,“她應該知道。”

考迪利亞無法看穿她的表情。納格力著名的秘密報告,這位皇妃到底知道多少?

“好可惜!中尉看上去原本非常強壯。”卓絲娜科維說。

“曾經是。”考迪利亞對她的好感又多了一分,微笑著放下防禦的姿態,“在我看來,神經爆破槍是一種極不人道的武器。”她下意識地擦了擦大腿上失去感覺的部位,這也是神經爆破槍的傑作,但幸運的是沒有穿透皮下組織而損傷肌肉。顯然,她應該在離開貝塔殖民地之前將它治好。

“請坐,弗·科西根夫人。”凱琳拍了拍身旁的靠椅,未來的皇帝剛剛從那兒挪開身子,“卓絲1,你帶格雷格去用午餐好嗎?”

卓絲娜科維會意地點點頭,彷彿從這個簡單的要求裡接收到了一些不為人知的信息。她扶起小男孩,牽著他的手走了出去。孩子的童聲傳來:“卓絲,我可以要一個雪糕嗎?還有一個給史地奇2?”

考迪利亞小心地坐下,腦中想著納格力的報告,還有貝拉亞人佯裝放棄入侵埃斯科巴行星的假情報。埃斯科巴,貝塔殖民地的好鄰居和同盟……擊潰塞格皇儲和他率領的艦隊的武器,是由一艘勇敢穿越貝拉亞防線的飛船運送的,船長是貝塔遠征軍的考迪利亞·內史密斯。大部分的真相都已公之於眾,她無須歉疚。而隱藏在貝拉亞高層統治者背後的隱秘歷史,考迪利亞認為,用“背信棄義”四個字來形容是最準確的。不僅如此,它還很危險,就像儲藏不善的有毒廢品。

令考迪利亞吃驚的是,凱琳竟然俯過身,拿起她的右手,舉到嘴邊用力地吻了一下。

“我發過誓,”凱琳一字一頓地說,“要親吻那隻殺死蓋斯·弗·特耶的手。謝謝你。”她的聲音裡帶著喘息,感激涕零的誠摯表情在臉上顯露無遺。她坐起來,臉上又恢復了漠然,接著點點頭,“謝謝,我祝福你。”

“嗯……”考迪利亞擦了擦被吻過的地方,“嗯……我……這個榮譽應當屬於別人,夫人。當弗·特耶被割斷喉嚨的時候,我確實在場,但動手的不是我。”

凱琳的手牢牢地抓住膝蓋,雙眼放光,“那動手的就是弗·科西根伯爵!”

“不!”考迪利亞因激動而抿緊了嘴唇,“納格力應該給你看了真相報告。動手的是伯沙瑞中尉,他當時救了我。”

“伯沙瑞?”凱琳直起身,驚訝地問,“是‘怪獸’伯沙瑞?弗·特耶瘋狂的勤務兵?”

“我不在意替他受過,夫人,因為一旦公佈了真相,他就會被處死,罪名是謀殺和叛變。不過,我……我不應竊取他的榮譽。如果你願意,我會將之歸還,但我不確定他是否還記得這件事。戰爭結束後,被釋放之前,他接受了某種殘酷的精神療法——你們貝拉亞人稱之為‘治療’。”而且水平與你們的神經外科手術一樣低下。“我想在此之前,嗯,他不太正常吧。”

“是的,”凱琳說,“他不太正常。我以為他是弗·特耶創造的怪物。”

“他……他選擇了另一條道路。我想這是我見過的最英勇的行為。他跳出罪惡和瘋狂的泥淖,為了追求……”考迪利亞遲疑著,不好意思說出“救贖”二字。過了一會兒,她問道:“你將塞格皇子的……墮落怪罪於弗·特耶嗎?”在她們澄清事實的時候……沒有人提起塞格皇子。他想走捷徑登上權力高峰,但最後只落得……銷聲匿跡。

“蓋斯·弗·特耶……”凱琳扭動雙手,“與塞格思想接近。塞格是特耶邪惡趣味的忠實追隨者。或許……不能全怪弗·特耶。我不知道。”

考迪利亞感覺到,這是一個誠實的回答。凱琳緩緩地說:“在我懷孕之後,埃扎保護我不受塞格的折磨。在他死於埃斯科巴戰爭之前,我甚至有一年多沒和他見面。”

或許我不該再提塞格皇子。“埃扎是個強有力的保護者。我希望阿羅能同樣做得很好。”考迪利亞說。或許她在說埃扎的時候應該加上“曾經”二字,似乎別人都這麼說。

凱琳搖了搖頭,從失神狀態中回過神來,“喝茶嗎,弗·科西根夫人?”她微笑著說,按了按藏在肩上的寶石別針裡的通訊器,發出秘密指令。顯然,這次私人會見已到尾聲。內史密斯船長現在要考慮的是,作為弗·科西根夫人,應該怎樣與皇妃一道用茶。

當雪糕送上來的時候,格雷格和卓絲正好回來。格雷格成功地通過撒嬌弄到了兩份雪糕。凱琳用嚴厲的目光阻止了他的第三次努力。塞格的兒子似乎是個完全正常的男孩。考迪利亞很感興趣地望著他和凱琳。母愛,每個母親的本能,這有何難?

“喜歡你的新家嗎,弗·科西根夫人?”皇妃問道,顯出優雅的教養。現在是閒談時間,不再討論嚴肅話題,尤其是有孩子在場的時候。

考迪利亞想了想,說:“弗·科西根·薩爾洛南部的鄉村風景怡人。那個湖真漂亮,比貝塔殖民地所有的湖泊都要大,不過阿羅倒不同意。你們的行星美不勝收。”你們的行星。不是我的行星?在考迪利亞心裡,“家”這個詞仍然代表著貝塔殖民地。儘管她情願永遠在湖邊依偎著弗·科西根的臂膀。

“不過,貝拉亞的首府,嗯,當然比我的家鄉貝塔殖民地更具多樣性。”她有意識地笑了笑,“似乎這裡有好多軍人。我上一次被穿著綠軍服的士兵包圍的時候,是在一個戰俘營裡。”

“對你來說,我們還是敵人嗎?”皇妃好奇地問。

“噢——其實在戰爭結束之前,我就沒把你們當作敵人了。我們都是受害者,都受到了欺騙。”

“你有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弗·科西根夫人。”皇妃啜了一口茶,對著杯子笑了笑。考迪利亞眨了眨眼。

“皮奧特伯爵住在爵府的時候,那兒似乎變成了軍營,”考迪利亞說,“裡面全是穿制服的男人。到目前為止,我只見過幾個女傭在角落裡打掃衛生,不過我沒和她們聊過。總之,那兒就是一個貝拉亞軍營。貝拉亞的軍隊與貝塔殖民地的有很大不同。”

“你們的軍隊裡男女混編。”卓絲娜科維說。她眼裡浮現的是嫉妒嗎?“女人和男人一同服役。”

“我們按照能力測試的結果來分配工作,”考迪利亞說,“測試很嚴格。當然,男人承擔更多的體力活兒,但對他們來說,那並不意味著男人就高女人一等。”

“尊重。”卓絲娜科維嘆了口氣。

“唔,如果人們為了國家而奉獻生命,那他們理應受到尊重。”考迪利亞客觀地說,“我想,我確實懷念軍中的女同伴。那些優秀的姑娘,女技術軍官,她們就像我家裡的朋友。”要注意“家”的用法。“我想在你們這裡也會有出色的女人。她們都藏到哪裡去了?”考迪利亞閉上嘴,她突然想到凱琳可能會把這個評論誤解為對她的忽視,如果加上一句“除了你之外”,那就不會造成誤會了。

但即使凱琳是這麼想的,她也沒有表現出來。在考迪利亞釀下更多潛在的公關災難之前,阿羅與伊林的歸來拯救了她。他們彬彬有禮地與皇妃道別,返回了弗·科西根伯爵府。

那天晚上,伊林中校拜訪了科西根伯爵府,卓絲娜科維隨侍在旁。她拿著一個很大的手提箱,用期待的目光好奇地望著考迪利亞。

“納格力上校指定卓絲娜科維負責攝政王夫人的人身安全。”伊林簡短地解釋道。阿羅點頭同意。

稍後,卓絲娜科維交給考迪利亞一份用厚油脂密封的信箋。考迪利亞蹙著眉,將它打開。裡面的字跡細小、優雅,簽名清晰而不花哨:

謹致敬意,上面寫道,她將為你不辭辛勞。——凱琳(獨家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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