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

多年在外,始終無時間回家看看,終趕著家族裡一長輩過世,藉著這個由子也就正好歸家看看。

秋天的這裡蕭瑟寒冷,與20年前沒有任何特別的變化,鐵軌兩旁的高山重疊又開散。​一兩片落葉時不時打在窗上,輕不可聞的消失不見了。

小舊的車站還是堅毅在三四條鐵軌旁。下了車就看到站臺上的媽媽,接過我的揹包,我提著箱子,向站外走去。坐上車媽媽反覆叮囑我既然回來的晚了,事情也差不多了,就在這裡歇一歇不要急著回去,我一邊應著一邊看著路兩旁的變化。兩旁石頭外漏的老房子全都消失了,那些兒時總去打鬧的小巷子也全鋪上了板油路,一座座高不可聞的樓房聳立著,看了許久找不到一絲童年的記憶。

以前十來分鐘的路走了很久,路上車也多了許多,交叉著的路口眼花繚亂著。終於到了家,家裡的老房子也不在了,在媽媽的電話中是知道過的,如今這個院落上3層的小樓是我怎麼也找不到認不出是我家的。坐到家裡,不時有聽到消息來訪的親戚,大多認不出了,大家客套的說著話,我也啊啊的應著。媽媽讓我回房間先歇著,然後晚上去哪個過世的長輩家祭奠一番。​

坐在三樓的椅子上,一切都那麼陌上,窗外那排大楊樹早已被砍掉了,院子裡只有兩株孤零零的梅。晚上吃飯的時候,媽媽說道:你還記得桐桐麼,以前的鄰居,那孩子現在就住在你大伯家附近,她聽說你回來了,託你大哥說要來看你的。我忙說好。以前家裡很窮的時候,或者說這裡都窮的那個時候​,桐桐是我最好的朋友,就住在我家對門,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家從外面搬來的,她父親半佝僂著腰,媽媽來了沒多久因為太窮跟前面一個廠子裡工作的人跑了。小時候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家人總說她可憐什麼的,也就學著樣子,像個大人一樣玩什麼去都帶著她,無非也就是和和泥吧,騎馬打架一類的。她總跟在後面,穿著一個她媽媽留下的衣服,大大鬆鬆垮垮的一件襯衣,蓋住她的腳面。通常天氣熱的時候她都會光著腳。時不時踩在衣服上摔倒了也不哭,顏色洗淡了的梅花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口子。

吃完飯,媽媽拉著我去了大伯家,大伯家在我小時候就在城西,現在還是在那邊,小時候這裡很多工廠,這邊繁華的很,如今的這裡很是荒涼。那些大大小小的廠子不再冒出黑黑的煙,緊緊地關著大門。坑坑窪窪的路上一兩條流浪狗夾著尾巴衝著車吠兩聲就消失不見了。大伯已經發喪了,多年前的那個小院子還是那麼的熟悉,屋裡昏暗的燈光不時提醒我這才是我兒時的家鄉。任由淚流滿面的大娘抱著我哭了一會,我不知道怎麼去安撫,只能直直的站著,儘量給她和我一些安全感,門打開了,大哥回來了,大哥變化不是很大,但鬢間藏不住的白髮,提醒著我們都老了。大伯退休後,大哥接了班,但隨著這些工廠的倒閉,大哥也失了業,本來大伯一家也該搬走的,家底子不是太厚的大哥鬼迷心竅要創業投資,一次次的失敗後,這個家也徹底如此了。直到今天大哥也沒有一個可行的方案,和正經的工作。談到晚上8點多,我們離開了大伯家。告別了媽媽獨自向街角一個院子走去。

不大的院子外我扣響了那個小木門,我知道桐桐會在。兒時的玩伴大都沒了聯繫,他鄉這麼多年,很多人說我薄情,說我忘本。我一一不予回應,畢竟有時候不是所有人都會走一樣的路,不同的路上風景也不盡相同。房子裡的門打開了,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婦走了過來,佝僂著身體,如當年桐桐的父親一般。你回來了?一個顫抖又沙啞的聲音。我望過去,還是認出了這個人是桐桐。她拘束又侷促的攪著手,好像她是客人一般。藉著屋裡暗黃的燈光,看清了她的臉,早已沒了稚氣和青春之色,溝壑縱橫,雙眼渾濁無神,接過她遞來的水杯,那雙永遠白淨的雙手像裂開的樹皮。我看著她儘量調整這語氣問她:桐桐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一直一個人麼。她搖搖頭又點了點頭。秋末的這裡一般是拱了暖的,但她家裡陰冷到骨頭。看著關不緊的門,沉默的她我輕輕拍了拍她手,一個明顯往回拉又不動了的動作。我起身向外走去。我明天再來看你吧桐桐,早點睡晚安。這是小時候每天玩完回家時候都會互相說的話,她終究動了動嘴沒發聲。

回了家小時候家隔壁的花姨在家裡沙發上跟媽媽說著話,她在我小時候就是出名的大白話,什麼都知道。我想了想只有問她,她正襟危坐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定了定像講書一樣。在我們上學後,桐桐因為家裡原因一直沒有上學,就在家做做家務,再大一點了。我們都去外面上學之後,他爸因為總喝酒身子徹底喝壞了,那個時候不知道從哪裡啊來了很多開賭局的人,他爸喝完酒就總想去試試,本來就窮,還一直輸,後來家裡房子都賣了,說是一股氣上頭就吐血了,當晚人就不行了。這孩子沒人管也不行,他爸賭之前開了工資總會去一個按摩店找一個女人。然後那女的就來了把桐桐帶走了。後來過了好多年了,桐桐回來了,打扮的那個漂亮喲,還帶了一個小男孩,不大白白淨淨的跟桐桐當年一個樣。桐桐就在這附近開了個小店就這麼過著,中途很多人上門想娶桐桐,她也不應,就這麼一過好多年,後來那小男孩聽說在外面上學了,總是花錢花不夠,桐桐白天開店,晚上還去酒吧打工。再後來那孩子還是回來了,結了婚,倆人把桐桐趕出去了,店也佔下了,也不管桐桐,我們這些老人看不過就去上門說話,那媳婦才厲害呢,一次兩次也沒人去了。再後來桐桐就撿撿瓶子,收收廢品正好那邊人少了房子也便宜就住到那邊了,聯繫的也少了。說完,花姨起身走了,臨走時候拿了一把瓜子。這瓜子就是好吃。

晚上跟媽媽商量著,明天去了給桐桐點錢,然後讓她來家裡工作吧,就住在家裡,這樣跟媽媽也是個伴。約定好,心裡輕鬆的很。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明天的措辭才緩緩入睡。第二天老媽跌跌撞撞的跑進來,帶著哭腔叫我趕緊起來,忙問媽媽怎麼了,媽媽捂著嘴說,桐桐早上撿瓶子時暈倒在路邊,被路過的送去醫院了。花姨一早就跑來告訴了媽媽。洗了洗臉和媽媽來了醫院。看著搶救室外進進出出的醫生,想張嘴問又不知道怎麼說,直到手術室門打開,才抓住一個滿頭大汗的護士問起。護士告訴問我們是什麼人,我們說是朋友,她平靜的告訴我們叫家屬吧,人不行了。肝癌晚期了。

病床上,桐桐趁著麻藥沉沉的睡著,暗黃的臉上又白突突的。等我買了飯回來,桐桐已經醒了,媽媽正拉著她哭。拍了拍媽媽讓她先回去,我拿出粥問桐桐喝點麼,她輕輕的嗯了一聲。一勺勺的餵給她,汗水一滴滴的從她蒼白的發下低落又聚集。喝完粥叫來大夫又打了一針她才漸漸睡去,汗水也不再那麼洶湧。忍住眼淚我跑到走廊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跟我一起抽菸的大夫告訴我,她可能活不了多久了,能聯繫家屬就聯繫下吧,我狠狠的點了點頭,又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我說我就是家屬。

夜晚的醫院靜悄悄的,病房裡只有桐桐的牙齒髮出滋滋的聲音,我要叫大夫來打一針止痛,她抓住我搖了搖頭,只能作罷。就這麼看著她在煎熬,月光照進窗戶的時候,她停止了咬牙,停下了流汗。看著我微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疊在了一起,但卻跟小時候那個純淨的微笑一般。晚安。晚安,桐桐。

桐桐的葬禮上她的兒子終究是來了,不屑的切著。我好想上去打他一拳,媽媽在底下用力的拉了拉我的手。一切都結束了,他終究沒留一滴眼淚。拿了喪葬費樓著老婆走了。

回去的路上,一隻黑白花的狗臥在路邊眯著眼看著我們,搖晃著站了起來緩緩走開了。

世人皆苦,不可自渡,不可他渡。晚安。

《老友》……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