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沙特記者賈馬爾·卡舒吉可能慘遭謀殺一事曝光，似乎很難相信就在一年前，沙特首都利雅得還對未來充滿憧憬。
當時一家西式酒店26歲的女接待員告訴我，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以下簡稱穆罕默德）允許女性從事與男性客戶接觸的工作，她很激動。“我想過離開國家，但現在沒必要了。”她說。沙特設計周開幕時有數百名嘻哈青年參加，有些人急切地告訴我穆罕默德領導下的沙特不斷變化，讓人十分興奮，而且不停談論幾周前自發舉行的街頭派對。“情況在徹底變化。”27歲的內利·阿塔爾滔滔不絕地說，她是健身教練，長長卷曲的頭髮卷自然垂下，沒有戴伊斯蘭教規定的頭巾。政府終於向女性發放健身執照，她剛拿到就在首都利雅得開設了一家女子健身房。
現在情況又發生了變化，但這次可能滑向了糟糕的一面。
細節不斷湧現，人們開始知道沙特人在伊斯坦布爾領事館內如何折磨卡舒吉，甚至肢解了屍體，此事對沙特最親密盟友美國的影響十分深遠。近幾周特朗普都拒絕批評默罕默德，但上週四他告訴《紐約時報》，沙特阿拉伯要承擔“非常嚴重的”後果。
外界嚴重反應的影響可能會逐漸蔓延，並持續很長時間，尤其是對王儲。剛滿33歲的王儲穆罕默德在過去一年裡執掌沙特，準備接替病重的父親，也是沙特國王薩勒曼，明年即將登上王位。
現在一切似乎存疑，而且可能推翻美國的政策。特朗普計劃放棄2015年伊朗核協議的同時也在實施另一項更嚴厲的制裁，11月4日將禁止歐佩克的第四大原油生產國伊朗向全球市場出口石油。美國這麼做是因為沙特可以額外出口石油，補上伊朗的缺口，從而避免全球市場上石油價格飆升。
儘管如此，王儲似乎完全不關心白宮的譴責。
自從10月2日卡舒吉消失以來，王儲私下打的算盤是可以歪曲事實且不負後果。報道稱卡舒吉在沙特駐伊斯坦布爾的土耳其領事館裡遭屠殺三天後，王儲在利雅得告訴彭博社，卡舒吉“進入領事館後幾分鐘或一小時後便已離開”，但他肯定知道事實真相併非如此。
然而，逃避謀殺罪名可能比讓人原諒說謊難多了。首先，美國政界拼命鼓吹穆罕默德是年輕具有開創精神的改革派，一直努力在嚴守瓦哈比伊斯蘭教的沙特引入自由主義。
如今，當初鼓吹穆罕默德的政客看起來要為一系列事件買單，他們支持王儲的改革計劃，又稱為2030年願景，卻忽略了其統治無情的一面。舉些例子：沙特使用從美國買的武器和飛機，還有美國援助，對也門的胡塞叛亂分子進行殘酷轟炸。據聯合國估計，該次襲擊造成大約16,000名平民死亡，並造成大範圍的饑荒和霍亂。去年，王儲還對鄰國對手卡塔爾實施封鎖，美國在卡塔爾擁有龐大的軍事基地。國內方面則監禁了不少活動家和批評者。
卡舒吉在《華盛頓郵報》的專欄裡詳細介紹了上述種種行為，而在另一邊，美國官員仍然把王儲當成改革中東的關鍵。
要相信穆罕默德不知道卡舒吉的噩運實在太難，雖然沙特最初聲稱（其實就是辯解），卡舒吉的死是因為抓人或審訊沒做好，而不是預謀的謀殺。“不要侮辱我的智商，也不要藐視我的支持。”上週二共和黨參議員林賽·格雷厄姆對福克斯電視臺節目Fox & Friends表示，他稱穆罕默德“讓人傷心失望”。“我向來支持沙特，因為他們是戰略盟友。”格雷厄姆說。他補充道，“現在我感覺被利用了。”
對於美國許多家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和西方金融官員來說也是一樣，很多人原本打算飛往利雅得參加上週二開始的“未來投資計劃”，該論壇由沙特主權財富基金組織，號稱“沙漠中的達沃斯”，舉辦地點在利雅得的麗思卡爾頓酒店。諷刺的是，去年穆罕默德曾在該酒店軟禁多位沙特公司高層。大多數高層連罪名也沒有便被抓，有些軟禁達數月，很多人上交部分財產給沙特官方後才被釋放。論壇網站上向企業領導人承諾繪製“22世紀的藍圖”，彷彿不比當下這個混亂的世紀就行。論壇期間有“全球領導人交流、私人會議、主題圓桌，世界級娛樂，與頂尖首席執行官交流，而且可享受全球媒體曝光。”
現在看起來，穆罕默德承諾打造全新國家實在過於誇張。
上週四，美國財政部長史蒂文·姆努辛最終決定放棄去利雅得參會，道指也應聲下挫327點。此前法國和荷蘭財長、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拉加德、還有眾多商業領袖，包括摩根大通首席執行官傑米·戴蒙和黑石集團的斯蒂芬·施瓦茲曼，以及渣打銀行和瑞信首席執行官紛紛取消行程。儘管沙特阿拉伯對Uber投資達35億美元，但Uber首席執行官達拉·科斯羅薩西也決定放棄前去參會。
最可悲的是，一位沙特記者為挑戰穆罕默德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且這起謀殺案的細節堪稱毛骨悚然，讓全世界反胃。而且，卡舒吉的死亡還可能導致極具破壞性的後果。
穆罕默德希望國家穩定，急需2030年願景。儘管沙特擁有龐大的石油財富，但隨著全球石油價格下滑，近年來沙特經濟舉步維艱。最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估計，油價達到每桶85美元左右，沙特才能平衡預算（不過該數字沒有考慮沙特的現金儲備）。然而最近油價遠未達到85美元。
還有比赤字更糟糕的事，即數百萬沮喪的青年進入勞動力市場卻找不到什麼工作，這也是2011年導致阿拉伯之春事件的因素之一。據世界銀行統計，沙特人口達3300萬人，約一半在25歲以下，其中四分之一的人失業。創造就業機會迫在眉睫。
為推動經濟轉型，從完全依賴石油美元到實現經濟多元化，2016年穆罕默德公佈了2030年願景，承諾將機場、鐵路和公共服務私有化，規範企業，還允許女性進入勞動力市場（因此今年他決定允許女性開車）。一些美國巨頭紛紛抓住機遇，柏克德在建設利雅得地鐵，高盛則負責監督利雅得機場的部分私有化。
如果沙特公認的領導人不夠穩定，還有多少美國公司願意去做生意？“整個改革計劃都需要外國直接投資，然而數月來資金一直在流出沙特，卻沒有流入。”《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托馬斯·弗裡德曼在上週四寫道，他長期觀察沙特（以前曾是穆罕默德的粉絲）。“現在情況只會更糟。”
此外，2030年願景能否實現，很大程度上依賴目前全球最大的石油公司沙特阿美公司約10%資產的上市計劃。經濟學家估計本次上市將為沙特國庫帶來1億美元的資金。“經濟多樣化計劃取決於IPO能否成功。” 去年10月巴黎國際能源署的沙特專家凱特·杜阿里從利雅得回來後告訴我，如果上市不成功，2030年願景將會受到嚴重影響。
現在，上市計劃已無限推遲，因為這家原本不透明的石油公司要將財務報表公開。一些能源分析師甚至質疑沙特的石油儲量，多年來石油儲量一直保持平穩，每年約為2600億桶。
“對股東總是要保持透明，我們有一個股東。” 沙特阿美的首席執行官阿敏·納薩爾告訴我說，不過他指的股東是沙特國王薩勒曼，去年10月，我在位於達蘭的沙特阿美公司總部為《財富》雜誌採訪了他。“只要能成功上市，我們會非常樂意分享所有數據。”但卡舒吉10月2日失蹤和死亡以來，全世界發現想從沙特獲得真實信息可能並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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