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只有一個牟其中


世上只有一個牟其中

文:華祥名

世上只有一個牟其中,他充滿偶然和戲劇,動人心魄,不可複製。他不服老不服輸的企業家精神,讓我們再次意識到,旺盛的生命力、向上生長的慾望才是人類前行的源動力。

——題記

“如果我們把喜馬拉雅山炸開一道甭多了50多米寬的口子,世界屋脊還留著,把印度洋的暖風引到我們這裡來,試想一下,那我們美麗的青藏高原從此摘掉落後的帽子不算,還得變出多少個魚米之鄉?”

這句葛優在《不見不散》中臺詞的想法,來自改革開放第一代中國民營企業家的商業狂人——牟其中。

想當年,牟其中想用500車皮罐頭等輕工品從俄羅斯換回4架大飛機時,一幫人嘲笑他簡直就是個瘋子,幹嘛不發射衛星上天呢?結果,牟其中不僅換回了飛機,還真的發射了全球第一顆直播衛星……

然而,命運就像過山車。2000年,牟其中被判無期徒刑,後因表現好,改為有期徒刑18年,並於2016年9月出獄。

2018年9月28日,出獄兩年的牟其中終於等來了一縷曙光

牟其中收到了最高人民法院的民事裁定書,裁定書顯示,最高法將再審南德集團案——即牟其中案民事部分。再審期間,中止原判決的執行。

如果再審改判,南德集團此前被查封的資產將解凍或返還,那麼牟其中則多了復業的資本。

此時,距離1997年南德集團牽涉信用證詐騙糾紛,已經過去21年。而現年77歲的他,依舊壯志未酬,雄心不減,只是他還能實現他獄前那些願望嗎?

10月的北京,氣溫略低,風極大。大家在牟其中身後被吹得瑟瑟發抖,只有他仍然昂首闊步,似乎感受不到一絲寒冷。

工作之餘,牟其中最重要的日常活動就是“見人”。從出獄落腳北京開始,前來拜訪的人絡繹不絕。這些人中包括牟其中的仰慕者、前來求教的企業家、談合作的商業人士等。

他表示,要通過和不同人的交談來檢驗自己對當下的判斷。

現在的牟其中比獄前瘦了一些,頭髮稀疏,但腰背筆直,精神矍鑠,言談間思維敏捷,語速很快,講話依舊中氣十足,且雄心不減。

2016年11月17日,牟其中在北京召開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員工代表座談會。在這次座談會後,“南德復業籌備小組”成立。

如今,牟其中在北京門溝頭租下了專門的辦公室,作為“南德復業籌備小組”的辦公地點。辦公區門口深紅色的大門上,掛著“家和萬事興”的橫聯。

在這裡,他擁有一個50多人的團隊,其中10餘人是以前南德的舊部,這些人被稱為“志願者”。“我們計劃在這裡辦公三年,作為起步。”一名南德老員工透露。

而今這裡的很多做法依舊延續了20多年前的南德軌跡。

這裡包吃包住,按以前的模式,集體生活。”一名跟了牟其中近三十年的南德老部下說。

“現在的南德食堂,口味還和以前一樣,以川菜為主。每逢重要客人過來,還會吃地道的萬州火鍋。”另一位南德舊部告訴我們。

在辦公大院附近,有幾棟居民樓,牟其中租下其中數間作為員工宿舍,每人一間。牟其中也和當年一樣,和員工住同樣的房子。

每個月,員工集體過一次生日,每個月會給志願者發3000元的津貼,包吃包住。牟其中說,現在一個月淨開銷有四十萬元左右。而這些錢,牟其中坦誠說是以他的名譽借的。

出獄兩年來,很多習慣牟其中都一直在堅持。

每天五點起床,在地面爬行鍛鍊十幾分鍾,然後開始看各個部門彙報上來的材料,並做出指示。

七點食堂開飯,吃完飯,牟其中會繞著辦公室旁邊的河堤快走一個小時。

早練後,牟其中回到住所洗澡,九點前準時到辦公室,進門打卡,然後開始工作。

下午五點,牟其中走到辦公大門處打卡。

“牟總非常規範,每天都按時打卡。”一名南德員工向我們介紹說。

打完卡後,他和南德員工一起到食堂就餐。飯後,接著開始“暴走”,許多人會自發跟著他走上一圈。

早晚加起來有10公里,步行時,牟其中步伐很快,一行十多個人緊隨其後,鮮有人上前並行。

互聯網時代的年輕人都不熟悉這個名字,也許有很多人將其過往事的跡看作荒誕笑料,但無疑,在那個年代,他屬於響噹噹的名牌。

開發滿洲里、換飛機、發射衛星,牟其中曾創下了三件“商業奇蹟”。

再回溯至前,1989年,他用火車拉著國內收集來的罐頭、衣物等輕工產品,從前蘇聯換回4架民航飛機,賺了1個多億。

1995年,他的企業鋪設了專門用於上網的光纜,這是當時全國繼中科院高能所之後的第二家鋪設此類光纜的單位。

1996年,他的公司已經在俄羅斯成功發射了商業衛星。

1997年,他說:“我們正在做一個大規模集成電路的項目。目前世界上,只有美國能生產電腦芯片,日本也不行。我們的計劃是,在6-8個月內,生產出運算速度在10億-100億次之間的芯片。”

按《易經》裡的說法,在“飛龍在天”之後,很快“亢龍有悔”,成為階下困龍。

那些宏偉的夢,還沒等到實現,他就被關進了監獄。

1999年,他第三次入獄。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性格中的天馬行空與大膽超前成就了當時名聲大噪的牟其中,卻也正是這種性格使其身陷於泥潭。

而這個有二十多年牢獄之災的70出頭的老人,如今卻依舊雄心勃勃,依舊上演著“打不死的小強”之大無畏不妥協的精神。

對於出獄後的牟其中來說,唯有南德是他的歸屬,“復業南德”是他的目標。

出獄後的兩年時間裡,牟其中見過上千人,接洽過上百個項目,但他選定的仍然是和南德當年業務相關的商業計劃。

牟其中在籌備著恢復南德試驗,重啟開發滿洲里,這個他20多年前就有的構想。

今年9月26日,牟其中寫了一篇題為《再論為把滿洲里建成東北亞經濟中心城市而奮鬥》的文章。他說:“改變包括日本、韓國和我國東南沿海的物流生態,為中國和歐洲聯手共同發展,提供最低的鐵路運輸價格和最短的運輸時間。”

從當年的南德內刊《南德視界》中依然能看到當年牟其中的豪言與壯志:要把滿洲里開發成為“北方香港”。

1993年,牟其中提出“中俄美大三角”的理論,並從滿洲里當地政府那裡拿到10平方公里(合15000畝)的土地。

“跨出一步是歐洲”,這是當時開發滿洲里的宣傳口號。

另外一個項目是重啟“超級芯片”,這個也是他20年前就要完成的項目。

1996年9月,牟其中曾表示正在進行大規模集成電路的項目。“在6-8個月內,生產出運算速度在10億-100億次之間的芯片。”當時有媒體向專家求證,對方稱“完全不可能。”

而對於有著“沒有辦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人生格言的牟其中來說,這些事看起來好像志在必得。

牟其中出獄兩年,這個宏大計劃,那個雄偉目標,被外界傳得沸沸揚揚,聽起來依舊還是那麼讓人心往神馳。

“我們可以說是一幫夢想家”,在同記者交流時,牟其中談到迴歸的南德舊部。對於還要繼續的事業,他出獄後就說過:“我也不想捱罵,我也不想被嘲笑,所以我要把它做好。”

這一次,滿洲里項目有了新一步的“進展”。牟其中跟合作伙伴組建“中鐵聯運鐵路有限公司”,作為開發滿洲里的主體。該公司成立於2018年3月份,註冊資本為5000萬人民幣。今年8月,牟其中成為該公司投資人,持股50%。

牟其中說,其業務尚未啟動,公司目前還沒有任何收入。

牟其中透露,目前正在對接的芯片項目,幾乎就是20年前的那批人。

此外,另外一家以牟其中名字命名的公司——北京其中科技發展有限公司,目前處於萌芽狀態,沒有公開從業人數,也沒有任何投融資信息。牟其中還為這家公司註冊了同名微信公號,無頭像,無簡介,無內容。

他曾把這個公眾號稱為“南德視界”的復刊,後者曾和《萬科週刊》一起在90年代經濟和企業界裡風靡一時。

吳曉波在《激盪三十年》一書中寫道:在中國企業史上,牟其中是最奇特的一個種類。他對這個劇烈變動的時代充滿了冒險的激情。他的空手道在當時為人津津樂道,也很是啟迪了一代渴望財富的人們。

出獄後的牟其中,似乎更熱衷佈道。

他推崇“軟實力”發明人約瑟夫·奈的一句話,“在信息時代,比的是誰講的故事好聽。”

如今,牟其中生活的一大部分內容是說話,他笑稱自己是“口力勞動者”。“語言就是我最大的生產力,我就怕自己不能說話。”他說。

他甚至在獄中等待判決時,為了說話,到了夜裡,他把一隻蟑螂放到空紙盒裡,警衛聽到聲音以為他在挖地道,端著槍跑過來。牟其中特別高興:我用小小的蟑螂就把警衛騙成功了。

這些故事和這段牢獄生涯,倒成了牟其中日後炫耀的資本。

見人就講自己的理論,上午講一場,下午講一場。一些人原本看不清前途,聽了牟的話,“大家覺得切合實際,可以說血脈賁張,意氣風發,很多人紛紛要求參加南德試驗”。

2017年3月和11(5月)月,在南德集團曾經的大本營門頭溝,牟其中召開了兩次座談會。其中在“南德智慧文明生產方式研討會”中,他連續4天、每天花費一半時間宣講自己的理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拼老命。要不然我為什麼要鍛鍊身體呢。”

和講座相關,辦學成為牟其中出獄後一心想做的事。

他宣佈將創辦免費學校——“南德智慧文明企業家職業大學”,面向全國招募學員,力求“把南德試驗的成果奉獻給有志於在經濟領域實現人生抱負的人士”。他甚至想好了自己主講課程的名字——智慧經濟生產方式,將智慧文明生產方式推進到更大範圍內的實踐應用,來檢驗其科學性與普遍性。

“南德職大不是一個學校,它最終是一種企業方式,是以智慧為中心的企業制度,培養職業企業家。”牟其中稱,籌集到50億後才能開始。

“我就像佈道者一樣,我發不完的財,不需要收你的學費,估計會有上百、上千、上萬高管來聽。”牟其中說。

從流傳出來的《南德智慧大學學員倡議書》可以觀察,他還想把這所學校變成資源鏈接的一個平臺,企業家們彼此資源共享,為帶來的項目、資金找到槓桿支點。

聽上去,牟其中要通過鏈接人,構造一個投資及創業孵化的綜合體。

構想聽起來很美好,只不過,能鏈接到什麼層次的企業家,我們暫時不得而知。

畢竟,屬於第一代民營企業家的時代已不再,馬雲的湖畔大學,騰訊的青藤大學,才是當下互聯網企業創始人們趨之若鶩的大學堂。

而願意追隨牟其中的年輕人中,也只是一些揹著創業計劃書的籍籍無名者,還有被他個人事蹟打動的在校大學生。

在上述倡議書結尾,學員們口號嘹亮,他們願意跟隨牟其中“共同打開未來500年曆史的大門”。

而這扇大門何時能打開,能開多大,我們也無法預判。

曾有媒體用“錯位”來形容牟其中的大計和其身份之間的落差,稱這是其悲劇的根源。

也許,可能牟其中一直在一廂情願、自作多情地把做企業當作了自己實現政治抱負的工具,進而上演了一個身份錯置的悲劇。

儘管時代在他身上蒙上了一層悲劇色彩,但是,對於他骨子裡那種跌倒重來、積極樂觀、不妥協放棄、迎著風暴就是幹以及憂國憂民的精神,平心而論,這是那個時代以及這個時代任何一個人都無法無視的一種偉大的存在。

與同時代民營企業家相比,牟其中的獨特之處在於,他身上有著濃厚的政治情結,他以“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自居。

在那個年代,“商而優則仕”是大多經商者的理想歸宿。對於有著極深政治情結的牟其中,更是如此。

那期間,他研究最深的是中、美、俄三邊關係,他經常給到訪者“講政治”,並且總結了一套自己的理論。

一開口就是國家、國際的發展和關係,這是牟其中的慣性。

他覺得自己是個做大事的人,企業行為只是其理論中的最低層次,他希望創造一套具有指導意義的理論甚至是經濟體系,來實現自己的家國情懷。

作為改革開放第一代民營企業家,牟其中習慣於把自己所處的環境冠以時代背景。

他在曾經一次採訪中表示,“因為愛國,而不是發財,促使我走上了企業家的道路。”

美國巴頓將軍曾說,“衡量一個人成功的標誌,不是看他登到頂峰的高度,而是看他跌到低谷的反彈力。”

為了這種反彈力,牟其中在服刑時積極做著準備:每天堅持爬樓梯上下十幾層,後來得知這種方法傷膝蓋,他就換了鍛鍊方式——在地上爬。他認為爬行對治療勁椎、腰椎病有很好的效果,他甚至每天堅持洗冷水澡。

除了鍛鍊身體,他還每天看書看報、做筆記,現在牟其中的筆記本,摞起來已有數米高,字數達數百萬。出獄的時候,牟其中專門拿了幾個大蛇皮口袋,帶著他的精神財富一併重見天日。

出獄後不久,他對老朋友說,“我在裡面瞭解的情況可能比你在外面瞭解的還多,中國發射量子衛星,該不該建大型強子對撞機、阿爾法狗、人工智能,我都看。”

數月前,牟其中低調現身成都某酒店,參加成都萬州商會的一次活動。活動現場,牟其中坐在臺上演講,精神狀態非常好。

在現場提問環節被問到如何在經歷了高牆生活之後,依然保持樂觀的心態,牟其中引用了《論語》中的句子:“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只要心裡有陽光,世界就不會黑暗,有什麼煩惱的?站高一點,看遠一點。”

中國人自古以來常以成敗論英雄,好像進了監獄,就永遠被銬上失敗者與落魄者的手銬。而牟其中似乎決意要打破這個“常規”,做一個“英雄”。

二十年前,輿論紛紛給牟其中的一生“蓋棺定論”,如今看來,怕是要再等等。

2016年出獄時,牟其中宣稱要在廢墟上再建南德。

有網友將其稱為“褚時健第二”,對於這一稱呼,老人明顯不爽,“人家既然稱我為‘狂人’,我就不會做第二,我就是牟其中第一。”

中國“一代煙王”褚時健在其71歲時因經濟問題,被判刑入獄,從全國風雲人物變成階下囚,人生跌入谷底。但神轉折的是,出獄後的他,選擇從暮夕之年重新出發,和妻子一起種橙子,從“一代煙王”變成“一代橙王”。

牟其中曾給其代理人給夏宗偉唸了一首打油詩:“人生七十不稀奇,六十還是小弟弟。到了九五看一看,百歲期頤似可期。”

出獄後的牟其中,得詩一聯“人生既可超百載

,”,牟其中還打算再幹二十年。

對於我們所經歷的這個殘酷世界來說,世上只有一個牟其中,他充滿偶然和戲劇,動人心魄,不可複製。但他不服老不服輸的企業家精神,讓我們再次意識到,旺盛的生命力、向上生長的慾望才是人類前行的源動力。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