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扶手椅上的小女孩 局部 1878年 88x128.5cm
一 受爭議的藍色扶手椅女孩
如今，我們也常常能在一些公共場合——酒店的大堂中、候機廳休息區或者遊樂場的碰碰車上，看見這樣慵懶地躺在椅子上的小女孩，她們可能是玩累了，正處於憨鬧過程中片刻安靜的瞬間，也可能是剛受到大人的訓斥，不得不暫時收斂下自己的行為。她們坐在屬於大人的、寬大的椅子上，接受著大人們的目光，用一種並不自然的姿態，來領悟和體會這個屬於成人的世界，而且毫不掩飾自己的獨立個性。
被美國華盛頓國家畫廊所收藏的這幅《藍色扶手椅上的小女孩》，由美國籍女畫家瑪麗·卡薩特（Mary Cassatt，1844——1926）於1878年完成。而在那時，美國人並沒有接受這幅畫作。卡薩特曾向當年參加世界博覽會的美國館提交這幅作品，但被當時美國館的評委們拒絕了。這位女畫家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她在25年後寫給巴黎一位藝術經濟人的信中還抱怨這次遭遇，表示她對三位成員組成的評委會的憤怒。
據她在信中描述，這位慵懶地躺在寬大、柔軟藍色沙發裡的小姑娘，是畫家埃德加·德加(E.Degas 1834-1917年)一位朋友的女兒。而另外一隻沙發上坐著的小狗，可能也是德加從一位喜歡養狗的印象派朋友那裡買來，作為禮物送給她的。同時，卡薩特也在信中談及了德加曾深度參與了這幅畫的創作，他對於這幅畫的背景處理提供了一些建議，並且親自動手繪製了部分背景。
藍色扶手椅上的小女孩 1878年 88x128.5cm
的確，從整幅畫面的不對稱構圖、圖案的處理等方面，人們認為卡薩特受到了德加的影響。一個多世紀後，美國國家美術館運用紅外線技術對這幅畫進行掃面後，發現了德加參與完成這幅畫的證據，他可能描繪了灰色的地板以及透過窗戶散在上邊的光線。
除了用這幅畫來證明德加對卡薩特的影響外，評論家也對這幅畫的內容充滿異議。
有人認為這是卡薩特第一幅真正有魅力的作品，表現了“（小孩）作為被成年人控制和忽視的可怕的象徵”。也有人認為這幅畫抓住了這位小女孩因受到成人世界社會規則約束、感到的氣喘吁吁的疲憊神情。《紐約時報》評論說，它以極其強烈的青綠色讓人眼花繚亂。
對這幅畫比較苛刻的指責包括：“這幅畫是舒適的中產階級滿足無聊生活的形象，儘管這個孩子略顯懶散和挑釁性的姿勢令人感到不安。”也有人認為1878年美國館之所以拒絕這幅作品參展，是因為這位女孩身體的姿勢不那麼優雅和端莊。
但無一例外，這些委員們或者在《紐約時報》之類媒體上撰稿的那些評論家們，都是男性。他們與卡薩特在巴黎時通過艱苦努力獲得承認與尊重的那個繪畫圈子一樣，構成了這個由男性所主宰的世界。
他們習慣了用男性的眼光來看待卡薩特在這幅畫中的大膽處理方式，卻忽略了她獨特、細膩的女性視覺，卡薩特正是憑藉她女性的直覺，觀察、描述並且準確呈現出了小女孩的心理狀態，或者那一刻的內心活動，而這，正是她為法國印象派團體所做出的傑出貢獻。
戴草帽的小孩 1886年
沙灘上的小孩 1884年
The Pink Sash (1898) 粉筆
Margot in Blue (1903) 粉筆
二，特立獨行的卡薩特：失敗的女人、成功的畫家
能在藝術史上留下姓名的女畫家不多。
能在藝術史上留下姓名的印象派女畫家更不少。
由此衡量，19世紀美國印象派女畫家瑪麗·卡薩特，就是一朵奇葩。
我並沒打算為奇葩這兩字加上引號，它們不代表如今我們常掛在嘴邊暗含惡毒貶義的詞彙，而是指它們本來的意義：珍貴而美麗的花朵。和她可以共享印象派女畫家這一榮譽稱謂的只包括同時期的兩位法國女畫家貝爾特•莫里索（Berthe Morisot）和瑪麗•布拉克蒙（Marie Bracquemond），她們一起被稱為印象派的“三位偉大的女士”。
與上文這幅受到爭議的女孩畫像一樣，卡薩特本人就是一位具有超然獨立個性的畫家，她將自己的一身都奉獻了繪畫事業。她終身沒有出嫁，到了晚年還備受眼疾的煎熬。她自己對自己的評價是：“做女人是失敗了”，但做畫家她卻成功了。
德加為卡薩特繪製的肖像 1880-84
瑪麗·卡薩特是20世紀初垃圾桶畫派的精神領袖羅伯特·亨利的一位遠方表親，與美國另一位偉大的本土畫家埃金斯是一代人。1844年5月22日，瑪麗·卡薩特出生於美國賓西法尼亞州匹茲堡市的工業區，她的家庭屬於中上階層，父親是位成功的股票經紀人和地產投機商。在卡薩特的孩童時期，社會上流行著這麼一種風氣，認為帶著孩子外出旅行，是接受教育的必要步驟。她因此在巴黎呆了五年，在這五年期間，她和家人一起遊覽了倫敦、柏林等地，學會了法語和德語，也接受了她第一堂繪畫課和音樂課。
有可能在那一時期，10歲的小女孩卡薩特就在巴黎參觀過1855年世博會（當時稱萬國博覽會），並且留意到古斯塔夫·庫爾貝在那次博覽會上舉辦的那場驚世駭俗的“現實主義、庫爾貝40件作品展覽”。
儘管父親不同意，但她最終立志要成為一名藝術家。卡薩特和她的同齡人享受了19世紀40年代興起的女權主義浪潮，允許她們進入新成立的學院和大學的教育機構。她與埃金斯同時，在1861年進入費城的賓夕法尼亞美術學院（The Pennsylvania Academy of the Fine Arts）學習。之後1865年，21歲的卡薩特與母親再次赴歐洲遊歷，她先到意大利研究柯勒喬作品，又到西班牙探討委拉斯貴之、魯本斯的名畫，這些遊歷所受的感染讓她堅定了赴歐洲學習的決心。
1866年，也就是羅伯特·亨利一歲時，卡薩特女士來到巴黎。她離開美國時，並沒有完成她在賓夕法尼亞美術學院的學業，也沒有被授予學位。父親對她的巴黎之行截然反對，她在母親的陪伴下到了巴黎，開始跟隨法國新古典主義繼承者、學院派大師讓·萊昂·傑羅姆學畫。半年後埃金斯也到了巴黎，同樣拜這位傑羅姆為師。（詳見本號文章《羅伯特·亨利的進步時代：照亮一半紐約街燈》）
做女工的年輕母親 卡薩特 1900年
卡薩特與埃金斯這代人，都經歷了美國內戰和混亂不堪的鍍金時期。但她與埃金斯完全不一樣，埃金斯從巴黎完成學業後就回到了美國，開始紮根本土題材。而卡薩特雖然是美國人，但更應該被看著一位歐洲畫家。她主要的創作與生活都是在歐洲，反映的題材也均是那個時期歐洲人的生活。只有在1870年普法戰爭爆發後，卡薩特才短暫地回了次美國。
與比她大10歲的惠斯勒相似，卡薩特深度參與了當時歐洲畫壇的一系列藝術活動和藝術變革，法國作家左拉也對卡薩特的繪畫極為讚賞，塞尚、莫奈、雷諾阿等印象派主將也將她引為知己。後印象派畫家高更也曾說：“瑪麗·卡薩特有魅力，但也有力量。”
在這些人中，她對德加尤其鍾愛。德加雖然一直對婦女學習繪畫表示不屑，但對卡薩特卻十分欣賞。卡薩特早就從畫廊的櫥窗裡看過德加的畫，但他們倆相識大概是1877年3月，在第三屆印象派繪畫展覽後，德加比她大十歲，雖然德加對她影響很大，但從未認為卡薩特是他的徒弟。
對德加一樣，卡薩特在繪畫風格上受到印象派們的影響，但與他們也若即若離。卡薩特也注重對外光的表現，喜歡明亮豐富的色彩，但是她也不斷追求屬於自己的獨特風格，保持一種穩重、樸實、清晰的風格。
床上的早餐 1897年
母親和孩子 1880年
為小女孩讀書的護士 1895年
三 廣為流傳卡薩特的母子題材作品
她和同時代的女畫家貝爾特•莫里索，為印象派貢獻了獨特的女性視角。尤其是卡薩特對母親與孩子這個題材的創作，豐富了印象派們的創作主題，進一步完善了印象派繪畫的體系。雖然卡薩特在她的作品中沒有明確發表關於婦女權利的政治聲明，但她對婦女的藝術描繪始終是有尊嚴的，並提出要有更深層次、更有意義的內心生活。
現藏於芝加哥藝術學院的這幅《洗浴》創作於1892年，自1910年被這所學院收藏以來，它就成為了最受歡迎的作品，也是一幅傳播度頗廣的畫作。它曾經被印刷在郵票和明信片上，在我的記憶中，在上世紀80年代，那時一到春節各個單位都流行互送掛曆，這幅畫就曾被印到日曆牌上。
The Child's Bath 1893年
它描繪了生活中每天為孩子洗澡的普通場景，一個“不特別而特別”的時刻（ a moment that is "special by not being special"）。這一作品和她以前那些母子題材一樣，親情洋溢，造型生動，色彩豐富，透露出生命的光輝。
這幅作品也體現了自19世紀90年代開始，卡薩特開始受到日本版畫風格的影響。1890年，在巴黎 Beaux-Arts Academy 美術館舉辦過一場日本木刻版畫展，卡薩特被深深吸引，在日後的創作中，她嘗試利用凹版腐蝕雕塑法來模仿日本木版畫的效果，利用修長的線條和簡練的輪廓區分二維空間。在油畫和粉畫的創作中，她也開始採用簡單、清晰的日本設計風格，並能嫻熟地利用色塊來增強畫面效果。在三年後創作的這幅《洗浴》中，我們也能從其中看出一些裝飾性的元素，比如母親所穿的大面積條紋的睡衣，以及對地板和背景牆面的處理上。
馬慄樹下 1898年
水池前的母子 1898年
蝕刻版畫 裸體的小孩
洗浴 1891年 蝕刻版畫
1891年，47歲的卡薩特首次在巴黎舉辦個展。1904年，她受芝加哥美術協會邀請，作為年度展覽的主賓回了一次美國。不過直到40多年後，美國才為卡薩特舉辦了回顧大展。
卡薩特並沒有選擇在美國定居，而是長期居住在法國。1911年，她被診斷為患有糖尿病、風溼病、神經痛和白內障，但已然堅持創作。到了1914年後，她幾乎完全失明，而被迫停止繪畫。
卡薩特於1926年6月14日在巴黎附近的博菲恩教堂去世，並被埋葬在位於巴黎附近的家庭墓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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