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都說，失眠是醒在別人的夢裡。那我昨晚的夢呢？我又醒在何方？
哥，那天是你的百日祭，小妹我無以為祭，唯有淚千行，千行……
哥，我們兄妹一場40多年，而我卻用大半生的光陰來恨你，你信嗎？
其實，不用你相信，我恨你這件事，連“路人”都知道。
那是高二，1993年的春天，二姐家裡。
那天一覺醒來的我，突然聽到有人說我，繼而說你，我細細一聽，原來那是我們的鄰居：
“我知道，阿清恨阿林，那是真正的恨。阿清成績那麼好，還那麼節約，阿林不應該從初中開始就不讓阿清讀書，更不應該連高中都不讓阿清讀。阿清是個有志氣的女孩，以後會有出息的……”
親耳聽到這些，我突然覺得很高興：原來，這麼多年對你的恨，是理所當然的；原來，不用我說話，連鄰居都知道我恨你。
是的，哥，我真的恨你，我的整個求學生涯，尤其是上初中以後，我都用來恨你，所以那時候我的求學目的，簡單而粗暴：考上大學，跳出農門，從而遠離你，越遠越好。
所以，我夜以繼日地讀書，我不顧你的嘲諷，不顧你的風言風語，不顧你的百般阻撓，“一心只讀聖賢書”。
有心人，天不負，最終，我如願以償地跨入了福建師大，捧上了讓多少農家孩子夢寐以求的“金飯碗”：記得父親說過，在當時，我是我們後山村的第二個女大學生，那時後山村已經有5000多人了。
我慶幸自己從來不曾放棄，但我知道，這其中還有更深層的原因：其一，是我對你深深的恨；其二，是父親對我深深的愛！
02
總以為，這輩子我都會恨你，但你的那聲呼天搶地的“爸”，讓你我之間多年的“壁壘”轟然倒塌。
那是父親去世火化回到家的第一時間。
只見你“噗通”一聲，跪倒在父親的遺像前，就一聲“爸”，喊哭了在場的所有人，當然包括我。
阿清我從來沒有看見你哭過，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我對你沒有恨，只有心疼。
原來，我們之所以對峙了這麼多年，都是因為爸爸：你之所以霸道，蠻橫，那是因為有“爸爸”這座大山，罩著你，護著你；而我，之所以一直那麼任性，那麼輕率，亦是因為我有爸爸愛著，寵著……
如今，我們都沒有爸爸了，我們都成了沒有父母庇護的“孤兒”了，哥！
原來，這麼多年來，你對我不好，都是因為你嫉妒我，你嫉妒父親對我比你好，你嫉妒父親愛我比你多。
而我，之所以終能“披荊斬棘”地讀完初中、高中，那是因為父親始終是你的“緊箍咒”，父親是我的護身符。
原來，縱使你是個身懷絕技的“孫猴子”，你也無法逃脫父親這如來的“法力無邊”！
03
多年來，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你也可以成為我的依靠。
那是2014年的清明節那天，午睡中的我被你的電話吵醒了。
你的第一句話就是：“阿清，今天過節，家裡pong（豐盛的意思）嗎？”
真不知道是三姐對你說了什麼，還是無意透露了這些年我的不易，尤其是剛剛交了幾個月，比我月工資還要高的按揭，我是那樣地捉襟見肘、入不敷出。
但這些，我從來沒在你面前提起過，從我跨出家門的那一刻起，我就習慣了報喜不報憂：遠嫁他鄉，已經夠讓親人們牽腸掛肚了，我不想在親人們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
所以，對於自己的難，我總是藏著，掖著，三姐逼急了，我才會輕描淡寫地說幾句。
而你卻是如此長驅直入，讓我再也忍不住眼淚：“阿清，沒錢就和我說，別的忙幫不上，錢，手裡還是有點的。阿清，你一定要記得啊，沒錢了，就和阿平（三姐）說一聲，我讓她給你匯；想吃家裡的什麼了，告訴我，我叫阿平給你寄……”
哥，除了父親去世的那通報喪電話，我從來沒在你的電話裡哭過，但那一次，我自始至終都在哭，因為我再也不需要偽裝了，我再也不用防備你了，哥！
原來，父親不在了，你也一樣可以成為我的依靠，是我堅強的後盾，原來長兄真的可以為父！
哥，你都走了整整100天了，但我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件事，過了幾次節，我依然還在納悶：哥，怎麼都沒來個電話問我pong不pong呢？
04
看著病床上不成人樣的你，當年的我有多恨你，當時的我就有多疼。
2017年1月19日16：15，看著病床上插滿管子，早已沒有人樣的你，我失聲痛哭。
大顆大顆滾燙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滾落在你的手上，你的大腿上……
那一刻，我只有一個念頭：哥，我不想失去你，阿清要搶救你，不惜一切代價搶救你！
哥，為了救你，我差點高價賣了我自己，不為別的，我只想盡力，把你從黃泉路上拉回來一點又一點；為了救你，我和侄子們一字一淚地寫下輕鬆籌，只想讓年未老的你，在這世上多活一天又一天……
哥，如果不是走投無路，誰願意把傷口撕開給人看：不僅殘忍，更是血淋淋，讓人不忍直視。
只因為，出生農家的我們，沒有能力，沒有背景，更沒有多少人脈，我們只希望能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咬緊牙關搶救你。
在福州省立醫院的那些日日夜夜，我和侄子們相依為命，每天都以淚洗臉，每天像機器一樣輪播著“輕鬆籌”，食不知味，寢不安生。
我們無心觀看省城的繁華與喧鬧，我們甚至不忍遠離你，哪怕每天我們只能輪流看你30分鐘。
但為了這寶貴的30分鐘，我們做了最充分的準備：我們一趟趟跑超市，購買認為你所需要的日用品；我們一次次地打開京東、淘寶，購買我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各種器械；我們花了10個小時來尋找你所需要的醫用彈力襪；我們甚至連吃飯、睡覺都錯開來，就擔心錯過醫護人員的叫喚。
然，縱使我們萬般努力，依然無法挽回你61歲的生命……
05
我已聽見遠方的雞叫，而我依然無眠。
哥，阿清我今生已經無法再對你說：“對不起，我不該用那麼長的時間來恨你”，這句話了。
我知道，不是每句“對不起”都能換來“沒關係”，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原諒我。
因為，斗轉星移，年歲已長的我知道，親情才是這世上最寶貴的東西，血緣才是這世上最無法抗拒的東西。哪怕我們曾經吵架，曾經打架，但無論如何，“親罵親沒恨，打斷胳膊連著筋啊！”
如果真的有下輩子，我們不要相互折磨，不要相愛相殺，就讓我們像其他兄妹一樣和和睦睦，真正做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好嗎，哥？
哥，今生我們兄妹一場，但緣深份卻淺，讓我們來生再約，好嗎？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學會好好珍惜，學會好好去愛你，做一個讓你們喜愛，讓父母放心的小妹，好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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