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王朔懟金庸稱其是南方人所以小說語言不好,看金庸如何打臉

1999年11月1日,王朔在《中國青年報》刊文,痛批金庸的武俠小說“媚俗”。在“捏著鼻子”看完《天龍八部》第一本後,王朔從文字、主題、人物等方面對金庸的著作進行了批判。

王朔認為金庸的小說從語言到立意都沒逃出舊白話小說的俗套,稱金庸的浙江人身份限制了他的語言資源,因為浙江話和廣東話都入不了文字,金庸只好使用死文字(白話文)做文章。而在主題上,王朔也認為金庸的武俠跟舊小說一樣,都在以道德的名義殺人,在弘法的幌子下誨淫誨盜,並稱“扯淡就是扯淡,非要扯出個大原則,最噁心”。在人物上,王朔稱金庸筆下的人物近乎野生動物,動不動就打打殺殺,在國際上歪曲了中國人的形象等等。

1999年王朔懟金庸稱其是南方人所以小說語言不好,看金庸如何打臉

王朔

王朔的文章刊發後,立刻引發了軒然大波,雖然有人支持王朔,但更多的是反對的聲音。而作為當事人的金庸,面對洶湧的輿情,先後三次回應了王朔的批評。它們分別是1999年11月5日發表在《文匯報》的《不虞之譽和求全之毀》,1999年12月號《明報月刊》刊載的《浙江港臺的作家》及當時上海《青年報》對金庸的採訪。

在這三次回應中,金庸都保持了他武俠小說中“武林盟主”的格調,不急不躁。他表示可以接受的王朔部分批評,譬如情節巧合,結構鬆散等,但他解釋這些作品發表時都是在報刊上連載的,自然會影響結構。不過對於王朔批評他文字不好是因為他是浙江人用的南方語言,金庸表示不認同。於是金庸寫了《浙江港臺的作家——金庸回應王朔》這篇文章,作為探討和回應。由於這篇文章發表在《明報月刊》,內地很少看到,因此把這篇回應文章附在下方:

1999年王朔懟金庸稱其是南方人所以小說語言不好,看金庸如何打臉

金庸

關於王朔先生《我看金庸》一文,我已應上海《文匯報》的要求而作出了回應,沒有什麼可以再補充的,但本刊編者一定要我再寫一篇短文。我和王朔先生素不相識,並無私人之間的不滿,我在公開場合中曾對他的作品表示好評,他所以這樣苛刻的對我攻擊,相信是由於我們兩人對於中國傳統文化,文學的觀點等看法有根本差異之故。我們兩人的個性、生活環境、經歷、求學與寫作、工作的過程、結交的朋友等等完全不同,是兩條永遠難以相交的平行線。世界上這樣的情況很多,不足為奇。我們兩人都寫小說,如有可能,最好能多瞭解一下對方,雖然困難,也未必不值得。

王先生所以有此文章,猜想重要原因之一,是王朔先生根本瞧不起南方的作家,尤其是浙江人、臺灣人與香港人。他那篇文章中開頭就說:“金庸的作品我原來沒看過,只知道那是一個住在香港的浙江人。……港臺作家的東西都是不入流的,他們的作品只有兩大宗:言情和武俠,一個濫情幼稚,一個胡編亂造。尤其是武俠,本是舊小說一種,80年代新思潮風起雲湧,人人惟恐不前衛,看那個有如穿緬檔褲戴瓜皮帽,自己先覺得跌份。那時我看人是有個尺子的,誰讀瓊瑤金庸誰就叫沒品位,一概看不起。”

他認為金庸文字所以不行,由於他是浙江人而又住在說廣東話的香港:“老金大約也是無奈,無論是浙江話還是廣東話都入不了文字,只好使死文字做文章,這就限制了他的語言資源,說是白話文,其實等同於文言文。按說浙江人盡是河南人,廣東話也通古漢語,不至於文字上一無可為。”

1999年王朔懟金庸稱其是南方人所以小說語言不好,看金庸如何打臉

金庸

王朔先生認為我的文字不行,我自己也覺得不夠精練,可以寫得好些,更生動些。不過運用語言文字,是靠天分的,《紅樓夢》那樣漂亮活潑的白話文,我就寫不出來,沒有這樣的才能,單憑努力沒有用。不過單說金庸不行,已經夠了,不必牽涉到所有的浙江人。遠的不提,從近代說,浙江人寫文章好的似乎不少。王陽明、黃宗羲、章學誠、袁子才、龔自珍,都是浙江人;再遲一點,章太炎、俞曲園、上國維、孫詒讓,也都是浙江人。他們的文章真可說得上冠冕當世。他們不寫白話立,那不錯。不過,白話文寫得好的浙江人,好像也不少:魯迅、周作人兄弟、蔡元培是紹興人、郁達夫是富陽人、茅盾是桐鄉人、俞平伯是德清人、徐志摩是海寧人、夏衍是杭州人,都是浙江人;巴金先生出生於成都,但祖籍是浙江嘉興。這些都是白話文挺精彩的第一流作家吧。

臺灣的白先勇、余光中,我覺得文字秀雅清麗。香港作家中文字極好的著實不少,許地山文筆空靈,當代作家中罕有其匹。端術蕻良在香港寫《科爾沁前史》。蕭紅在香港寫的《呼蘭河傳》感人至深,我閱此書後,逕去淺水灣她墓前憑弔一番,深恨未能得見此才女。張愛玲、葉靈風、戴望舒、劉以鬯等也都在香港寫過不少好文章。他們是外省作家,那不錯,但香港的廣東作家也著實有不少傳世力作,例如黃谷柳的《蝦球傳》、侶倫的《窮巷》、西西的《我城》等等;還有詩人舒巷城、戴天等人;好的散文作家更多,如董橋、劉紹銘等等。

我建議王朔先生不妨讀一讀劉登翰先生編著的《香港文學史》,可以得到不少有用的知識。

王朔先生一文以及由此引起的其他批評意見,予我教益甚多。我誠懇接受下列指教:情節巧合太多;有些內容過於離奇,不很合情理;有些描寫或發展落入套子;人物的對話不夠生活化,有些太過文言腔調;人物性格前後太過統一,缺乏變化或發展;對固有文化和舊的傳統有過多美化及留戀;現代化的人文精神頗嫌不足;有些情節與人物出於迎合讀者的動機,藝術性不夠(下里巴人!)。這些缺點,在我以後的作品中(如果有勇氣再寫的話)希望能夠避免,但如避得太多,小說就不好看了,如何做到雅俗共賞,是我終生心嚮往之的目標,然而這需要極大的才能,恐非我菲材所及。這是今後要好好思索的事。這裡誠意感謝各位批評者的幫助。

至於王先生說我的文字太老式,不夠新潮前衛,不夠洋化歐化,這一項我絕對不改,那是我所堅持的,是經過大量刻苦鍛鍊而長期用功操練出束的風格。

1999年王朔懟金庸稱其是南方人所以小說語言不好,看金庸如何打臉

金庸

最近在浙江大學召開的一次學術會議中,聽到武漢大學哲學系教授陶德麟先生髮言,抨擊許多人“用漢字寫外國式的句子與文章”,更加強了我的信念。

中國古典白話小說的作者,浙江人甚多,不見得由於說浙江話而寫不來文章。《三國演義》作者羅貫中是杭州人(祖籍山西太原),可能王朔先生也會嫌他使用文言太多,因而“不入流”、“沒品位”。《水滸傳》作者施耐庵,原本上署名“錢塘施耐庵的本”,錢塘即杭州,近人也有考證他是江蘇興化人,但無確實證據。白話短篇小說集《拍案驚奇初刻、二刻》的作者凌濛初是浙江湖州人,《二拍》與《三拍》齊名,是中國古典小說中最佳的白話短篇作品。另外一位湖州人董說作《西遊補》,不算特別精彩。十分精彩的另一部續書《水滸後傳》作者陳忱也是湖州人。《說岳全傳》的作者錢彩是杭州人。這些浙江人,在中國文學史中白話小說部分的貢獻,相信不能都說成“沒品位”。

《西遊記》作者吳承恩是江蘇淮安人,他科舉不得意,晚年在浙江長興縣做一個縣丞(科長之類)的小官,一共混了九年,無所事事,有人推測,《西遊記》是他在這段時期中根據元朝留下來的一個簡陋祖本而改作的。明朝白話小說“四大奇書”中,有三部的寫作在浙江省完成,看來,浙江的方言並沒有損害到三部傑作作者的文字。

另外兩部在文學史上很有地位的小說,作者也都是浙江人,《剪燈新話》的作者翟佑是杭州人,《燕山外史》的作者陳球是嘉興人。兩部小說都不用白話,與上述例子無關。但《剪燈新話》是《聊齋志異》的先行,《燕山外史》是中國文學中惟用駢文寫的小說,所以各具特色。

錢鍾書先生曾對本刊編者潘耀明兄稱讚《肉蒲團》一書文字“清簡流暢”。該書內容不雅,奇想殊甚,為很多人所不取。但文字能“清簡流暢”,已經是極高的成就了,因之當代文學史家稱其作者李漁為“大小說家”。李漁是金華蘭溪人,那也是浙江人了。寫小說內容求“雅俗共賞”,文字能“清簡流暢”,此吾之願也。(這一句雖屬死文字,但人人能懂,非真死也!這一句或勝於歐化前衛白話:“那麼,這應該就是咱哥兒們內心懇切無比的願望了,我想。”)

作者附註:

五四之後以寫文章出名的浙江人極多,本又中不能盡錄,茲略舉如下:

紹興:蔡元培、魯迅、周作人、劉大白、許壽裳、馬敘倫、章錫琛、范文瀾、孫伏園、朱自清、柯靈、馮驥才;海寧:張宗祥、徐志摩、查良錚(穆旦)、鄭曉滄、蔣百里、章克標;上虞:夏丐尊、胡愈之、蔣夢麟;湖州:沈尹默、沈兼士、錢玄同、徐遲;義烏:陳望道、

馮雪峰、吳晗;杭州:陳大悲、夏衍、林徽因、戴望舒、施蟄存、馮亦代、茹誌鵑、北島、高陽、餘華;桐鄉:茅盾、豐子愷、程乃珊;富陽:郁達夫;德清:俞平伯;金華:艾青,邵飄萍;溫州:鄭振鐸、夏承燾、葉永烈;蘭溪:曹聚仁;寧波:蘇青、巴人;餘杭:粱實秋;慈溪:徐訏、邵荃麟、穆時英;象山:殷夫;台州:柔石;嘉興:朱生豪;餘姚:樓適夷、袁可嘉、餘秋雨;海鹽:黃源;諸暨:鬱茹;瑞安:黃宗英、黃宗江;鎮誨:於梨華;天台:金耀基;玉環:葉文玲,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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