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上線
我最近收藏了一個公眾號，每天眼巴巴地等它更新，目前已經更了十幾篇，平均閱讀是五萬，但我卻私心希望它別上十萬加——自己喜歡的東西，不希望它那麼快成為爆款。
這個公號的名字叫“章小蕙aroseisaroseisarose”，拆開似乎是訴說，是玫瑰，是一朵嬌豔欲滴的玫瑰啊，傲嬌的公主心撲面而來，猶如粘稠的玫瑰香氣。
章小蕙？
問了一圈辦公室，80後同事露出恍然繼而意味深長的笑容，90後同事臉上卻是三個問號的懵懂，也是，章小蕙其人，曾經掀起港媒延綿數十年驚濤駭浪的奇女子，已經遠離鏡頭很久很久了。
以“香港第一敗家女”稱號聞名的章小蕙
很久之後的今天，可能會有人在香港中環看到一個美豔如尤物的女子在安靜地喝著咖啡，卻不知道她曾因“香港第一敗家女”的名號響徹香港，報紙上說她“買買買導致前夫破產”。
章小蕙50歲被偷拍的照片，近三年她很少回香港，長居美國，極少出現在大眾視野中
有人說她是亦舒筆下“黃玫瑰小姐”的原型——
“黃玫瑰生下來就明豔動人，不可方物。見過她的男子都愛她，得不到的就永生思念她。於是，美人一生恣意妄為。”
《玫瑰的故事》後來拍成電影，張曼玉演玫瑰，男主是周潤發
章小蕙薔薇色的皮膚，圓圓的杏眼，左邊臉頰上一顆痣，修長腿，傲人的胸脯，性格活潑開朗。
是黃玫瑰了。
但她是一個“生不逢時”的女人。
前夫鍾鎮濤破產後，他們的關係逐漸進入冰點。她自力更生，靠寫專欄、開服裝店維持生活水準絲毫不降，即使生活拮据，依然經常被狗仔拍到穿著Balenciaga出入公共場合。
這些看來是如今“獨立女性”標杆的證明，當時並沒有獲得欣賞，媒體的目光始終在她拜金、拍三級片、八卦韻史上停留。
作家黃佟佟形容她：“女人一般不會討厭那些過於物質的女人，因為那是她們生命的另一面，大部分人將之壓抑，而有人將之發展到極點，確實有一種得逞與放縱的快樂。”
章小蕙就是女人第二張面孔一般的存在。她的故事，值得每個宣稱自己“獨立”的女孩細細一讀。
名媛出身
章小蕙出身於書香門第，父親是加拿大《文匯報》主編，也是當地中文電視臺的創始人。
父親章建國和章小蕙，章小蕙原名章蓉舫，名字是爺爺取的，爺爺是高官，芙蓉畫舫是文人雅士在西湖賞月聊天、寫詩詞的場所
她母親也是名媛，從小就灌輸了她社交場的禮儀，比如出門在外，一定要用手拿的小包，並且與自己的鞋是一套的，大概諸如挎包、雙肩包等等，超過了尺寸就粗俗了。
章小蕙四五歲開始就在美美百貨和連卡佛買衫，而後小女童的她就穿著名牌跑遍東京，12歲就開始研究如何搭配香奈兒，可以說，她就是一本不斷成長的活體時尚雜誌，骨子裡都流淌著品牌的名字。
她讀書的學校是擠破頭的瑪利諾修院，知名的貴族女校，薛芷倫、關之琳、李嘉欣都畢業於此。她一直是社交女王，就像《緋聞女孩》裡的Serena。
香港富人居住兩個地方，一個是半山，一個是九龍塘，圖為九龍塘的瑪利諾修院
她是那種買奢侈品達到集郵水準的人，出一款收一款，一天可以換三次以上的香奈兒套裝，收藏的鞋數量可以與前菲律賓總統夫人，人稱“鐵蝴蝶”的伊梅爾達媲美（後者大概就3000雙吧）。
在互聯網還沒出現的時候，她已經學會通過傳真，把法國品牌最新款式的全部色號都買回來。
近兩年才變成爆款的Jo Malone 的 red rose 香水，早在05年就是她的御用香了。
她會因為不滿意剛貼上的名貴牆紙的效果，當天撕下全部換掉。
寫到這裡，鳳姐我就特別能夠理解她對於奢侈品的熟悉程度達到信手拈來，寫起來處處自然的緣故。
她是真的見過大世面，無須刻意學習，也特別理解，可能這些品牌就如同她依賴的空氣不可或缺，所以她才能說出曾經一度被媒體詬病的金句：飯可以不吃，但衫不可以不買。
她大學主修英國文學和藝術，是亦舒的鐵粉，會蓋著絲綢被子，身邊堆滿零食一口氣地把亦舒的新書全部看完，直到凌晨時分，任那些小男生們等著她來約會。
章小蕙剛佈置好的書房，窗外綠意蔥蘢，屋內的書佈置滿了兩面牆，更像一個女作家
“學生時期是愜意的日子是從天地圖書第一時間買到她新作，先放書架擺好。特地找一天什麼都不用做由早上戀在大沙發中，蓋著小小絲棉被，身邊堆滿零食直到凌晨時分一口氣地把它看完，坐在身邊等約會的小男生們便看我，我看亦舒小說。長大後，對等男生的態度，怎樣面對困境從零開始，不多有少受到她書中女主角影響。 ”——章小蕙
曾經的香港女星以“骨瘦”為流行美，人人競相比誰更瘦，但章小蕙鮮少提減肥，一直以蜂腰、大胸、長卷發為自己的風格，身材仿若蜜桃，多年未變
後來的丈夫鍾鎮濤之於她，就像亦舒書中的家明——溫柔儒雅，英俊帥氣，憑著自己的真本事一步步獲得成功。愛她，寵她，一切都為了她——正滿足了所有富家千金的幻想。
結婚：300萬的世紀婚禮
她不是明星，但她的情史被狗仔追逐到無數次上新聞頭條，戲劇性可見一斑。
1987年，正當事業巔峰的鐘鎮濤加拿大巡演，兩人由人介紹一見鍾情，21天定終身。鍾鎮濤小時候家境不好，母親靠洗衣維生，他憑自己本事買下了香港第一輛蘭博基尼。在當時的人看來，兩人是一對金童玉女。
溫拿樂隊73年成立，樂隊的成員包括譚詠麟、鍾鎮濤、彭健新、葉智強、陳友。鍾鎮濤擔任吉他手
但是這場婚事遭到了章父的強烈反對， 可能老人家見人多識廣，早就看出倆人不合適，章小蕙不惜下跪，成全了此樁婚事。
跟鍾鎮濤結婚的時候，她才25歲，在美國讀碩士，專業是“時裝買賣跟博物館管理”
婚禮花費了300萬，婚紗設計師曾為戴安娜王妃設計婚紗，價值13萬港幣。
這套婚紗如今看來也是驚為天人
溫拿樂隊的彭健新曾說鍾鎮濤以“節儉”聞名，當時的鍾鎮濤花300萬辦婚禮，足見有多寵愛章小蕙
據娛樂記者查小欣描述，鍾鎮濤被問到以後提供怎麼樣的生活給章小蕙，章小蕙邊吃巧克力蛋糕邊說：“雜誌費一萬、糖果費一萬、零用錢一萬，共三萬元一個月。”
為什麼沒提服裝費？鍾笑說：“她有我的附屬卡，買多少都可以。”
兩人熱戀才21天就想結婚了，期間章小蕙某次回美國唸書的時候，還偷偷從鍾鎮濤的抽屜裡拿了雙他常穿的米奇老鼠襪子，經常拿出來睹物思人。
章小蕙聞言，開心得大笑。她又要了一塊蛋糕，她說每天下午茶都要吃三塊蛋糕，飲品是白水。不怕胖嗎？章小蕙像個軟骨人般，整個身子倚在鍾鎮濤身上，一隻手與鍾鎮濤十指緊扣，一隻手用叉子吃蛋糕。
鍾鎮濤溺愛地說：“她很能吃，但不會發胖，是個小白痴。”撫著章小蕙的長髮：“你看，她年紀比我小，皮膚白雪雪的，又黏人，不是小白痴嗎？”章小蕙又是大笑。
愛情總是以甜蜜開端。兩人曾經合唱過瓊瑤劇《梅花烙》 片尾曲《你是我心底的烙印》，歌詞肉麻，高調得很，現在看很諷刺。
後來她也感慨，要是聽了父親的話，她可能過的是另一種人生吧。
25歲之前，她是被老天爺偏愛的寵兒，有錢，有愛的人，是人間一朵自由綻放的花。
離婚：下半生不再輕易受老天眷顧
他們離婚，世人譁然。越來越多“章小蕙買垮老公”的新聞諸見報端。
原因總是綜合的，作家韓松落對此有一段評論，點到即止——
“她的愛情觀家庭觀與他迥異，她是雲上的人，對生活的要求是好看好玩，他卻是凡塵裡的人，在顛沛流離中成長。她的財富觀和他不一樣，處世哲學也和他不一樣。”
其實要說“買垮”的程度，很難，實際上是一場香港金融風暴，連著幾筆大額投資不利，把章小蕙推向了道德審判臺上。
人們的慣性思維是，如果一件不好的事情發生了，一定要找到過錯的一方。
如果一個女性愛慕虛榮，她一定是錯的。
港媒把她罵得一文不值，說她“剋夫”，面相大師說她根源在“三白眼”，“白虎相”。
竇文濤說私下見過章小蕙，人長得十分溫柔，眼波流轉（下文有 GIF）， 沒有媒體專門把她拍得“瞪眼照”那麼兇狠，真人很溫柔
鍾鎮濤也開發佈會，含沙射影罵章小蕙，把他的人生毀得一團糟，全然不顧從前的溫情。
章小姐的反應呢？只是淡淡一句話。“過去的就過去了，我不想帶著以前的事情離開，我準備將我所有的剪報燒掉，我這個人一直都是窮風流，餓快活。”
看她後來描述和鍾鎮濤的感情，想了又想，說是“bittersweet”。回憶起一件很小的事，說鐘有一首歌有年唱片公司說一定會得獎，兩人一起坐在家裡看電視，最後發現沒得獎的一刻抱頭痛哭。
類似小事記得清清楚楚，閉口不談前夫的是非，酷的很。
30歲之前順利得不像話，妖嬈動人的捲髮，豐腴美麗的肉體，帥氣的老公，有錢的男友，寵她愛她的一整個世界供她妖嬈；
章小蕙的身材是蜜桃一般的珠圓玉潤，她喜歡穿米色、白色，露出傲人的上圍，不過她的風格就不是保守派的，她深愛大 V，深 U 款式
中途戛然而止，揹負外債各種罵名，卻不見她過多反駁，只是默默的賺錢東山再起，厭倦了香港，去環遊世界。
章小蕙搬家用的這幾隻 LV 手袋幫她上了好幾次頭條，還有 Loewe 手袋
好友黎堅惠當年為她感到不公：“這種逆境求生存的精神竟沒有得到多少欣賞，破產出書的前度反而得到無限同情。”
章小蕙說，“香港人普遍缺乏安全感。喜歡譴責弱者，那些嫁給有錢人或成為名人情婦的女人反而變得很高貴，那種勢利像極了張愛玲《傾城之戀》裡的眾生百態。”
說到底，只是因為她打破了“勤儉持家”對於一個女性的根本意義。
群眾們不敢置信：你的老公要破產了欸？你怎麼可以不勒緊褲腰帶生活？你怎麼可以繼續買衣服，繼續跳舞，繼續做自己的事業？你沒有被打垮的樣子，一定是假裝出來的！
重生：憑情商和抗挫折能力翻盤
2002年，章小蕙39歲了。
她帶著孩子，身負2.5億欠款，為了維持自己的生活水準，做個兩件事：
第一，拿起筆桿子開專欄，賺稿費，給讀者介紹自己的時尚心得。據說最忙的時候，接20個雜誌的約稿，每天寫到凌晨，不慌不忙，還輕描淡寫地說，“我需要勇氣、睡眠、時間 & looking extremely good！”
第二，出售自己收藏多年的二手服裝包飾，加持明星光環，這在當時的香港也是很引領潮流的，有趣的是，她左手賣出去，右手又買新款。當時很多香港富太太，白天罵這個女人，背地裡看她穿什麼找人搜尋一模一樣的來。
要想在香港找到章小蕙很容易，就在中環名品店裡蹲守好了，那裡就是她的花園，客廳，終日流連忘返
章小蕙的衣品，很早就有自己的 Style，一定會顯露腰身
章小蕙對錢的態度是“越用越有”。上《康熙來了》說起這個話題，她依舊是風情萬種的撥一撥頭髮，聳聳肩，“我花的多，才會賺得多啊。”
章小蕙說自己“愛花錢，卻不拜金”，她還有一句名言是“與其說我拜金，不如說我拜衣服拜愛情。”
離婚最初幾年，她還以“桃色女王”的負面形象見諸報端，時間長了，她有手段的素質體現出來了。
她做時尚買手，給明星做造型顧問。她還是奧利弗.斯通電影《小布什傳》的監製、製片人之一，殺到好萊塢去。她給片方實打實地拉來一筆真金白銀的投資，也間接證明她的情商和社交能力。
如果章小蕙再年輕一些，這些故事換個包裝在十萬加的時代裡講出來，你們會不會覺得她就是人們競相追逐、效仿的網紅？
看章小姐的公號文章，有一種文字本身帶來的舒適感，因為她從不用那些爛大街的網絡流行語。
比如她寫鑽石，“一顆一顆Swarovski水晶鑽在他手上變了迷魂鑽粉灑在絲緞斜面上；朵朵煙花似的閃著，每走一步，視線很難不被它們勾住。”
比如她寫唇膏，“法國文藝片主角沒化妝的唇上的自然暗紅，或是剛接吻後的雙唇顏色，”
還給出了一支口紅的具體用法：極溼潤淡紫色，用面紙印走所有光澤後殘留在唇上的顏色最好看。
這不就是“霧面妝感”的起源麼。
跟如今的 KOL 們只會用的“吃土色”、“斬男色”，網紅接了幾萬塊廣告爭相用“美哭了”、“美到尖叫”等浮誇的形容詞相比，高下立判。
因為這些對於章小蕙，都是空氣之於人的關係。
當年她鍾愛一雙笨笨黑頭圓頭十公分露粗跟的Christian Louboutin，在片場一穿就穿十幾個小時，好友楊凡看了十分鐘紅鞋底，給了閨蜜章小蕙一個白眼。
Christian Louboutin標誌性的紅鞋底
那時是2003年。而直到2013年，紅底鞋通過郭敬明的電影《小時代》才在國內社交平臺上算真正普及到大眾。
畢竟，章小蕙是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在港人之前就對愛馬仕鉑金包如數家珍的人。她告訴人們，要想成為潮流，就得先摒棄潮流。
從這個維度上看，章小蕙算得上骨灰級的時尚買手、博主。只可惜，在她所處的年代，對於一個名女人的價值座標如此單調，尤其是在香港，即便貴為女星，還是要依賴男性視角去評定——
你的美是否得到香港男人的歡心？有沒有入圍夢中情人榜？是不是香港十大波霸？或者你的男朋友是誰，有沒有嫁入豪門？
即便貴為影后的張曼玉在相當長時間裡，媒體最關心的不還是她與爾冬升，與法國導演老公？
鳳姐最敬佩章小蕙的，是她絲毫不後悔自己的秉性和過往。我覺得挺棒的，現代精神的核心要義，難道不就是終其一生努力擺脫他人標準的控制嗎？
學生時代，當你灰頭土臉地埋頭試卷中，穿著不合身的校服和千篇一律的回力鞋，羨慕那些給長髮編辮子、穿漂亮衣服的女孩們。你不敢光明正大地追求美，因為你知道這會招來老師和家長“不務正業”的指責；
當你喜歡隔壁班的男生，他身形瘦削，笑容燦爛，跳躍便是一個三分球。你羨慕那些敢於在球場外為他吶喊的女孩們，你不敢大聲表達愛慕，你知道被發現的話，可能會招來“不害臊”的指指點點；
青春期，你學著別的女孩子省掉一頓晚飯，以求體重再輕五斤，晚自習餓得頭昏眼花直冒冷汗，同桌問起也不敢出聲，你怕被男同學嘲笑微胖的身材，於是弓腰駝背隱藏正在發育的胸部；
我們生來就被輿論包圍，甚至綁架，我們習慣通過別人的評價看自己，以致不敢喜歡原本的自己。我們不敢表達“喜歡”，我們只能追求“正確”。
我們就是這樣走向平庸的。
章小蕙不是一個值得每個人學習的人生範本，她上節目時說，“我就是個懶蟲，沒什麼志氣，就想每天打扮像個花瓶”，但她是一個對自己坦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努力爭取的人。她是一朵在風雨摧折中昂頭挺立的玫瑰。
她沒有那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話，她始終做喜歡的事，穿喜歡的衣服——無論這件事是否符合眾人期待；
她沒有虛與委蛇的假逢迎，她不低頭向潮流——愛人時全情投入，不愛時瀟灑離開，她不被外界的聲音綁架，坦然全身而退。
截了一張章小蕙唱歌的動圖，活脫脫的直男殺手.......女人味十足，看起來溫柔又風情萬種，一點都沒有風塵感
最後以章小蕙在《明報》專欄裡的一句話結尾——
生命中的意外，是喜是悲是甜是苦，不時把人放在擇抉天秤上，給你數秒逼你做出足以影響一輩子的決定，腦袋正在猶豫，理智的一面抗拒著，感性的一面又捨不得。
無論神奇女俠也好，傻乎乎也好，機緣際遇出現面前應否抓緊 ？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聽聽心裡一個聲音告訴自己：
“為這刻快樂，這刻是你的生命。”
撰文：錢德勒、誰端
版式：sasa、削鉛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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