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一咬《咬文嚼字》
武漢一中 高尊平
朱光潛的《咬文嚼字》倡導閱讀和寫作要養成字斟句酌的謹嚴習慣，以求得文章思想和內容的完美統一。文章舉例典型，析例透徹，觀點精闢，對中學生的讀寫有較強的指導價值。但美中不足的是，文章思路和語言運用存在一些明顯的問題。現不避淺陋，指陳如下——
１．概念混淆造成思路斷裂
詞的聯想意義是指在詞的概念意義之外，由詞所指稱的事物的非本質屬性或情境屬性引發派生的附加意義。如由落葉想到落寞、悽清，由玫瑰想到熱戀、愛情，由紅色聯想到濃豔、熱烈，等等。聯想意義發生在閱讀和欣賞的過程中，它的產生離不開聯想思維的作用。但聯想思維和聯想意義之間不能劃等號。聯想思維是由一種意象聯想到另一種意象的思維活動，是形象思維的一種形態。它廣泛運用在閱讀和欣賞、創作和表達等語文活動之中。由此可見，聯想思維是思維的一種進行方式，聯想意義是詞義的一種輻射形態，它們是兩個不同的概念。然而朱光潛老先生卻將上述兩個概念混為一談，在運用“聯想意義”這一概念時明顯違反了同一律。
在第６段中，作者這樣論述“字的聯想意義”——
字有直指的意義，有聯想的意義。比如說“煙”，它的直指的意義，凡見過燃燒體冒煙的人都會明白，只是它的聯想的意義迷離不易捉摸，它可聯想到燃燒彈、鴉片煙榻、廟裡焚香、“一川菸草”“楊柳萬條煙”“煙光凝而暮山紫”“藍田日暖玉生煙”……種種境界。直指的意義載在字典，有如月輪，明顯而確實；聯想的意義是文字在歷史過程上所累積的種種關係，有如輪外圓暈，暈外霞光，其濃淡大小隨人隨時隨地而各各不同，變化莫測。科學的文字愈限於直指的意義就愈精確，文學的文字有時卻必須顧到聯想的意義，尤其在詩方面。
這段文字論述精彩，通過作比較、舉例子和打比方，將字的聯想義的特徵表述得既明晰又通俗。然而接下來卻指出“直指的意義易用，聯想的意義卻難用。”這就將聯想義從欣賞過程推向創作過程，從而消解了聯想義和聯想思維的界限，將兩者混為一談了。接下來論述善用聯想思維能形成新穎神奇的表達效果，和聯想義劃開了一條鴻溝，造成思路的斷裂。
因為對聯想意義的泛化理解，作者在錯誤的道路上越滑越遠。在第７段，作者討論的是寫作中不善用聯想思維容易滑入套板反應，與聯想義更不搭界了。
由於對“字的聯想的意義”之內涵把握不透，對其外延界定不明，導致思路和行文發生明顯的斷裂，這種硬傷顯然損害了文章的完美。修正的方案是：將第６段中“直指的意義易用，……也可以使意思含糊甚至於支離”刪掉，換為“在文學創作中善用聯想可以擴充語言的聯想義，使詩文的意蘊豐富”，使文章銜接緊密，過渡自然，思路有跡可尋。
２．引用錯誤和表意含混
第６段引用的“楊柳萬條煙”系“楊葉萬條煙”之誤，語出岑參的律詩《送楊子》之頷聯，上句為“梨花千樹雪”，下句只能以“楊葉萬條煙”對之方妥。
第２段有這樣一句：“這裡‘你是’含有假定語氣，也帶‘你不是’一點的譏刺的意味，如果改成‘你這好小子！’神情就完全不對了。”其中第二個分句犯了句式雜糅的毛病，全句可改為：“這裡‘你是’含有假定語氣，相當於‘你要是’，又兼有‘你不是’之意，帶一點挑釁譏刺的意味。如果改成‘你這好小子！’神情就完全不對了。”
最後一段有“時時求思想感情和語言的精練與互相吻合”一句，此句有兩個問題：一是“語言”可以“精練”，“思想感情”怎麼“精練”？明顯的搭配不當啊！二是“語言”要吻合“思想感情”容易理解，“思想感情”要吻合“語言”就匪夷所思了，作者不是認為思想內容決定語言形式嗎？這不合邏輯呀！此句可改為：時時求深蘊的思想情感和精準的語言相統一。
3．對“推敲”的再推敲缺乏說服力
朱光潛認為“推”比“敲”好，提出三條理由：一是更合乎情理；二是更顯得冷寂；三是更顯得調和。朱老先生將詩題——《題李凝幽居》撇在一邊，脫離詩歌的思想內容，孤立地談“推”和“敲”的優劣，正好犯了文學鑑賞的大忌。至於說“‘推’固然顯得魯莽一點，但是它表示孤僧步月歸寺門原來是他自己掩的，於今他推。他須自掩自推，足見寺裡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和尚。……‘敲’就顯得他拘禮些，也就顯得寺裡有人應門。 ……那寺裡假如不是熱鬧場合，至少也有一些溫暖的人情。比較起來，‘敲’的空氣沒有‘推’的那麼冷寂”就更近於痴人說夢，因為賈島的詩只寫了李凝的“幽居” （李凝僻靜的居所），而沒有寫作者棲身的寺廟的情形。筆者認為“敲”字比“推”好，也佐以三條理由：“僧”就是作者自己（賈島早年出家，遇韓愈之時為僧人，此說可有效避免節外生枝），詩人月下訪友，來到友人門前，斷不會推門直入而只會敲門問詢，此為起碼禮儀；前三聯為寫景部分，多為視覺形象，創設了幽寂、恬靜的氛圍，“敲”字破空而來，點破了岑寂，強化了幽靜的特點又打破了死寂和壓抑感，使全詩充滿生機，可謂點睛之筆；“敲”門之聲清脆，“推”門之聲喑啞，“敲”比“推”更有詩味。
以上為筆者一孔之見，聊備一說，僅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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