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藝術教育的失控,怎能奢望出新人出佳作?

回望三十多年前,風正朗清,人心純和,那是新中國歷史上的一段溫馨甜蜜的時光。因為此前的三十年,被無休止的政治鬥爭內耗傷了元氣,國力疲軟,人氣萎靡,精神迷茫,前途灰暗。然而物極必反,否極泰來,也正是在那個令人幾近絕望的時間窗口,歷史發生了重大轉折。

改革開放的首要功績是解放思想,而由此帶來的觀念突破,則使得本土藝術絕地反擊枯木逢春。那段時間,首先出現了”傷痕美術”,是對“文革”亂象的反思和血淚控訴。隨後的“鄉土美術”,體現的不僅是民族性與本土意識的覺醒,也是對本土文化的國際性與普遍性的啟蒙。其後的 “ ‘ 85新潮美術”,被認為是那個時代的一場逆全球藝術潮流和反中國傳統美術軌跡的、浮躁的、激進的藝術運動。這場波及全國的現代藝術運動,以“首屆現代藝術大展”的開幕落幕,於紛亂嘈雜中劃上了休止符。

陳默:藝術教育的失控,怎能奢望出新人出佳作?

傷痕美術代表人物高小華作品

激情燃燒的藝術,必然會同步產生除舊佈新的藝術教育,那個時代的”八大美院 ”,與社會上的藝術潮流湧動,遙相呼應,勁爆各個藝術現場,成為本土現當代藝術史的重要組成部分。

有了1980年代五味雜陳的現當代藝術的積澱,才有了90年代略顯沉悶但卻很有實效的當代藝術本土化的重生和崛起。這一時期,先後出現了 ” 後‘89 ”、“政治波普”、“ 新生代 ”、“豔俗藝術”、“卡通一代”、“多媒體”、“ 女性藝術 ”、“ 行為藝術 ”、“ 中國經驗 ” 等等藝術流派或現象,以及本土優秀藝術家陸續走出去參加威尼斯雙年展、卡塞爾文獻展、聖保羅雙年展等重要國際展事,成為比上一個十年更加註重個體積累、個體釋放、創新力度的新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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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第45屆威尼斯雙年展參展藝術家方力鈞作品

所謂當代藝術的本土化,首先要解決的是藝術發展的本土經驗問題。強調個人經驗在藝術創作中的重要性,強調知識分子的文化獨立性,以及批判精神和深度體驗。90年代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需要關注藝術創作和本土經驗之間的關係,這一時期的本土經驗所蘊含的文化問題和精神問題,正在開始與世界同步。本土藝術自立的真正價值,在於文化經驗的獨特性和有效性,而不僅限於解決問題的自我方式。本土當代藝術要想獨立發展,其根本是在自己的當代文化背景下積累生存經驗,而不是通過模仿西方藝術方式和轉換來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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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政治波普第一人王廣義作品

這個十年比之前一個十年,顯得更加平靜務實,不再有眾生喧囂盲目跟風,卻多了一分沉穩自信和拓荒力度。然而,遺憾出在藝術教育方面,一個顯著的變化便是藝術院校數量和總人數呈幾何數大幅增長,其災難性的一幕於這個十年末尾被拉開,潘多拉的匣子開啟,釋放出難以計數的古怪精靈,而這一切,與藝術現場的諸多精彩之間,有著明顯的背離和不協調。在發展才是硬道理的強勢引導下,在社會以經濟為重心的進步中,藝術的角色顯得越來越無足輕重,甚至不惜充當犧牲品,成為一道醒目的傷疤,格外突兀。

有道是,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未曾想,在第三個十年應驗了。而在這第三個十年裡,本土當代藝術之囧,來自兩個方面的負面影響,一個是受經濟大潮助推的藝術市場過熱表現,惡化了原本單純的藝術生態;二是來自藝術教育領域由擴招帶來的妖魔化亂象,為已趨疲軟凌亂的本土藝術大環境,增添了醜陋的補筆。

有資料和事實證明,高校擴招中受害最深的在藝術教育領域。中國藝術人才網發佈的《2013藝術教育行業分析報告》顯示,從2002年至2013年間,全國設置藝術類專業的高校從597所增加到1679所,藝術類考生人數從3.2萬增加到近100萬。而實際情況比這個公佈數據更恐怖,目前已知的約三千所高校,不管學校性質,不論專業定位,不求師資水平,不問專業管理,工理醫軍電科礦油航機商農林牧副漁等等,紛紛上馬辦藝術教育,幾乎達到每個大學帶一個藝術院校的駭人水平,不少綜合大學可以帶數十家藝術院校。可以簡單盤點一下,約三千所大學,差不多就有三千所藝術院校,若每校每年均招五百人,那就是一百五十萬,四個年級就是六百萬。這個數字基本佔到全國高校每年畢業人數和在校總人數的六分之一。

回頭查看一下1982年的數據,可以做個比較 : 那一年全國高校在校總人數,以四年招生人數之和,分別為 : 1979年(27.5萬)、1980年(28.1萬)、1981年(27.9萬)、1982年(31.5萬),總計約為110萬。藝術院校(八大美院加十幾所藝術學院)在校總人數約千把人。以此計算,普通高校擴張了30多倍,而藝術院校則擴張了一千多倍!都說學藝難,難於上青天,而眼下他卻成了唐僧肉,地攤貨,人見人欺,尊嚴不再,情何以堪!

誠然,我們面對的是與30年前迥異的社會大環境,經濟浪潮席捲了道德、誠信、理念、尊嚴。藝術生態持續惡化,藝術教育已是風聲鶴唳,哀鴻遍野。身處如此險境,藝術家的用心創作從何談起?誠如一位著名藝術家所言,我們可能處在最好的網絡經濟時代,但我們可能也處在最差的藝術悲劇時代。藝術教育的失控,為本已疲軟的藝術生態增添了難以計數的“藝術家”,利益至上的社會風氣,成為人們的生存寶典。

陳默:藝術教育的失控,怎能奢望出新人出佳作?

某校美術專業招生統一考試現場

另一方面,藝術市場的過山車劇情可謂跌宕起伏,加劇了生態惡化,同時也在摧殘著魚龍混雜的藝術大軍們的心臟。有一個假設 : 如果本土的藝術生態維繫於30年前,藝術院校和藝術生的數量壓縮回原來的千分之一,即便有著社會經濟背景的變異和影響,但總體可能不會差到哪去。由此可見,我們最大的問題出在教育。

口口聲聲百年大計教育為本,這種違背藝術教育科學邏輯的荒誕行徑,不僅僅是破壞了本土藝術既有的合理秩序,也讓大批年輕學子誤入歧門,出頭無望,耽誤的豈止是學業,還有他們的一生!有道是,藝術基本不可教,強調的是藝術天賦和遺傳基因,而獲得真傳者可謂鳳毛菱角,這也是為什麼藝術強者產出稀少的根本原因。

於是,我們能夠見到大量的模仿和同質化作品爛市,急功近利成為許多學藝者的混世法器,藝術初心不知所蹤,責任感使命感旁落,試問,在如此情形下怎能奢望出新人出佳作?另外,在如此糟糕的環境中,大量濫竽充數的學校和教師能教什麼?可憐的孩子們能學什麼?他們畢業後大多混跡於社會,還能做什麼?這和三十年前的情形有的一比嗎?真個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再指望奇蹟出現,每個人盡心做好自己,靜觀其變吧!

作者:陳默,川音美術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著名批評家。原文標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本土藝術之囧,刊於中國美術報(由文化部主管,中國國家畫院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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