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菸繚繞年滋味

香菸繚繞年滋味/丁學東

一年又一年,改變的是時間,不變的是歲月輪迴。

“年”到底是什麼?是用春聯、鞭炮、焰火嚇走的“猛獸”?是除夕夜大人在孩子枕邊放上的糕餅、糖果、壓歲錢和新衣服?是親情為料、精心烹製的年夜團圓飯?是一場不看期待、看了失落的春晚明星秀?是微信祝福鋪天蓋地、紅包如雨、又搶又發的眼疼手痠?是親友聚會、胡吃海喝的不堪重負?還是……我想,每個人心中,“年”的滋味各不相同。但無論如何,“年”總是以其獨特的魅力,讓人惦念、珍視和回味。

關於過年,於我有很多難忘的回憶。記憶中,江南沙上人家,大人們過年,除蒸年糕、蒸饅頭、置年貨外,最忙、最隆重的一件事要數“燒金”(也說燒經,“經”即經卷)。何謂“燒金”?其實是祭祀祖先的一種形式、一種習俗。“金”,即祭祀用的黃紙、印有“冥國銀行”字樣的紙錢以及錫箔折成的“金元寶”“銀元寶”之類。這些東西,用陰陽先生的話說,便是“看來都是假,化去便為真”。

“燒金”,說白了就是給逝去的祖先供奉、燒紙、叩頭。說起來簡單,但過程較為複雜。先是擺桌子。宴請陰間祖先,必須把桌子擺在堂屋,而且是橫過來放,即桌縫與前後牆平行,以示陰陽有別。桌子三面放置三條長凳,空出正面,其下方地上放置稻草捆紮的“拜墊”和舊鐵鍋,供晚輩們叩頭和燒紙之用。桌子擺好後,在正面擺上香爐蠟扦,以便“燒金”時敬香焚燭。桌上擺放的酒盅碗筷數以本家去世的上三代祖先人數而定。我父母親操持“燒金”,除“請”三代祖先外,因母親的要求,加上了去世的外公和外婆(當然,現今少數人家,為貪圖省事,盛一大碗飯、倒一大碗酒、放一大把筷子)。供奉的菜餚有魚肉、豆腐、蛋餃等幾樣菜,外加年糕、饅頭和水果等。其中,豆腐是必不可少的。所有這些準備停當,父親在每一隻酒盅中倒上陳年黃酒。之後,奉三炷香,朝大門外拜三拜,算是通報祖先。然後把香敬在香爐、點燃蠟燭,緊接著開始燒“金”。

香菸繚繞年滋味/丁學東

許是代代相傳的緣故,父親對這一套程序相當熟稔,整個過程在莊重、神聖、肅穆的氛圍中進行。“燒金”時,小孩可以搭把手、幫幫忙,但不能大聲說笑,尤其任何人都不得觸碰桌子與凳子,一旦觸及,會於己不利,此乃大忌。“燒金”開始後,屋內頓時煙霧瀰漫,在繚繞的香菸中,晚輩們懷著虔誠的心,依次叩頭。叩頭頗有講究,並不亂來,一般由大及小、由男及女按序進行。“元寶”、紙錢燒完了,“金”也就燒完了。此時,屋內的煙火味最重,常常讓人喉嚨癢癢、咳嗽不止。忍著瀰漫的煙氣,父親把凳子依次往外挪一挪,以示“送客”。之後,收拾桌上的供品和酒盅碗筷,再把桌子轉90度迴歸原位。祭祀結束,就著並未散盡的香菸,在歡聲笑語中,開始年夜飯,晚輩們大快朵頤,享用著之前供奉祖先、又重新加工的菜餚。這在當年掙工分的年代,那真是難得的大餐。

宋朝陸游《寓天慶觀》詩云:“只道燒金有劉向,不知賣藥是韓康。”陸游所說的“燒金”與江南習俗的“燒金”完全不是一回事,是指劉向大把“燒錢”,生活奢靡,揮霍無度。江南沙上人家,除舊迎新,在春節來臨之際,祭祀祖先,聊表崇敬和懷念,這既是傳統習俗,又是感恩之舉,此不僅與奢靡浪費無關,更算不得文化糟粕。只是這習俗是否能夠一直延續,在當今時代,還要打個大大的問號。在我看來,一切應順其自然、順勢而為。但有一點甚為重要,我們怎樣關懷、贍養健在的老人們,是每個人必須認真面對的課題,堅決杜絕“老人苦死”的悲劇。正如先賢歐陽修《瀧岡阡表》中引用他父親的一句話說“祭之豐,不如養之薄也。”

年,是一種儀式,更是一次親情的盛宴。這香菸繚繞的滋味,氤氳著綿綿的感恩與懷念,一如一鍋用親情烹製的濃湯,既滿足脾胃,又熨帖心靈。不管走到多遠,不管走向何方,我都忘不了這不可或缺的年滋味!

香菸繚繞年滋味/丁學東

作者/丁學東

丁學東,筆名丁東,男,1967年出生,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畢業。現任江蘇張家港市政協副主席。發表散文、隨筆、詩歌近百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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