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毛不易到楊超越——平民選秀的終結(4,完)

從毛不易到楊超越——平民選秀的終結(4,完)

把毛不易和楊超越放在一起後我們能發現,毛不易區別於以往的選秀偶像的特質在於“反傳統偶像”,而楊超越的特質在於“反偶像生產體系”。

相對於所有流行文化生產體系製造出的偶像,毛不易顯得特別“不糾結”,沒有那種強烈的慾望衝動,也沒有野蠻生長的本能力量,一切似乎都是順其自然。從他身上,你從來看不到那種牙根緊咬的苦大仇深之感,或者像《熱血街舞團》中王嘉爾說的“就是很餓”。就像他的專輯主打曲《平凡的一天》唱的那樣:

這是最平凡的一天啊

你也想念嗎

不追不趕慢慢走回家

就這樣虛度著年華 沒牽掛

只有晚風輕拂著臉頰

這種不緊不慢,不急不趕的狀態,有人稱之為“小確喪”,我覺得不太準確。“小確喪”一般是指努力的去懟生活卻始終被生活懟。而

毛不易與其說是懟生活,倒不如說是在調戲生活,以及被生活調戲。有意思的是,他似乎還很享受這種調戲。這從他參賽時唱的兩首歌《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和《感覺自己是巨星》就表現得特別明顯。

同時,他對生活也有著不同於一般同齡人的感悟和沉澱,以至於經常讓人有超出年齡的成熟感的錯覺。實際上,有豐富人生體悟的作品未必一定需要複雜的人生經歷和時間的沉澱,但一個經常被外界干擾、慾望裹挾的人是很難做到這一點的。

而楊超越呢,不管她的走紅經過多少商業包裝和宣傳營銷,都是以一種合乎規則卻又反轉價值觀的方式,戳中了這個娛樂生產體系的死穴。

除了臉蛋和身材,楊超越幾乎“要啥啥沒”。要命的是,即便她在努力,也沒辦法在一定時間內彌補這個差距(教她聲樂的老師就說她“毫無樂感”、“完整的學會唱歌還需要三年”)。但她的粉絲們看破了流行文化和中產階級價值觀的虛偽性:這種價值觀誘導我們,人是需要不斷進步、提升的,而實際又不讓人真正的提升——需要的只是消費升級。

因此,楊超越越是學不好唱歌,越是在這個舞臺上顯得尷尬和手足無措,她的流量潛質就越大。這堪稱是bug性的存在了。而這種現象能夠存在的土壤,還在於很多中產們已經疲倦了消費主義的遊戲,只要人們對於社會文化發展的前瞻的消極性預期還沒有消失,楊超越就還有持續走紅的空間。

而毛不易和楊超越的紅火,已經掏空了締造他們的平民選秀體系的基礎。平民選秀這種機制能夠存在的前提基於兩點:一,娛樂生產和消費體系已經強大到可以給平民出身的人以生長空間和生存空間,二,平民出身的明星代表了普通人的夢想和努力奮鬥就能成功的價值觀。

第一點,在我之前分析101的文章已經指出,實際上消費市場是在逐漸萎縮;第二點,如果不能開拓新的市場,不能有效打破階層固化的現狀,那麼娛樂生產力持續提升只能造成將牛奶倒進水溝的尷尬結果。

就拿現在正在播出的幾檔節目來說,《幻樂之城》、《新舞林爭霸》等都可以說是“新瓶裝舊酒”,以“大流量帶小流量”,都是在以往的藝人梯隊基礎上進行自我迭代。而《明日之子》、《中國新說唱》、《中國好聲音》在努力推出新人,但在價值導向上,無一不顯出了矛盾和混亂,在“創新還是流量”問題上反覆搖擺。

2005年之後,主流的華語樂壇生產體系基本放棄了傳統的藝人生產方式,清一色選擇了以選秀推送新人。以我的總結,從2012以來,華語樂壇的平民造星運動真正成就的我稱之為新生代四大天王:梁博,華晨宇,霍尊,GAI,再加上一個小天王毛不易,一個準下一代天后張碧晨。他們的共同特徵是:

1) 出生年齡在85-95之間

2) 都參加過選秀比賽並拿到過冠軍(梁博——首屆中國好聲音冠軍、華晨宇——2013快男冠軍、霍尊——首屆中國好歌曲冠軍、GAI——中國有嘻哈冠軍、毛不易——明日之子冠軍、張碧晨——2014中國好聲音冠軍)

3) 對華語樂壇既有繼承,又有發展

4) 音樂風格的合集基本是目前樂壇主流風格的完整體現(梁博——搖滾、華晨宇——電子&實驗、霍尊——民族、GAI——說唱、毛不易——流行&民謠、張碧晨——流行&舞曲&爵士)

以這個陣容來看,完成“給華語樂壇續命”這個最低指標還是綽綽有餘的。至於“創新與突破”,我們先要辨別一下,流行文化所從屬於的那個主流文化價值還在不在,然後才能說別的。

在2008年以後,經濟層面的“西方中心論”已經漸漸讓位於“中國道路”,而在文化價值領域,“追趕論”、“復刻論”和“補課論”還是有著很大的市場。事實上,可能我們恰好搞反了。在文化領域,“復刻”是一個可能見效快但副作用很大的方式路徑。

目前在各個選秀節目裡,強調“中國風”已經是一個默認的趨勢。且不說明日之子裡關於中國風的那場爭論,“新說唱”裡Chris Wu也在身體力行地向中國風靠攏,更不用說數年如一日擎著中國風大旗的小公舉了。

但到底什麼是“中國風”?如果說五聲調式,京劇或者中國大鼓就叫中國風的話,那麼很多對古風圈的diss就不能成立了。

事實已經證明,經濟基礎的發展並不會自動帶來文化上層建築的提升。何況若干年來,我們只是把大眾文化當成經濟發展的副產品,或者說檢驗“復刻邏輯”的標尺。那麼倉廩實而知禮節,當經濟富足後我們想追尋自己的文化意義時,卻陷入了普遍的失語和迷茫狀態,只好求助於復古。

那麼上面那些新生代的佼佼者,他們有沒有能力突破這個局面呢?

一般來講,文化建構有兩個邏輯,一個是自頂向下,一個是自底向上。拿這六個人來說,梁博,GAI,毛不易算是平民出身,張碧晨算是家境比較富裕的中產,華晨宇家族經商,霍尊是藝二代,整體分佈也很平均。

雖然建構邏輯未必跟出身一一對應,但人的成長軌跡會影響到他的價值觀和思維-行為方式,這點沒有疑義。但需要澄清的一點是,很多人依然存在著一種“路徑焦慮”,也就是“一定要這麼走,不能那麼走”。

這實際上來源於過去的資源匱乏和形勢的緊張性。因為資源有限而又“強敵環伺”,所以必須選擇最快最省的那條道路來走。因此復刻邏輯大行其道。而今物質條件的富足已經讓我們可以不必那麼急迫,應該有更多的時間和心氣去嘗試多種路徑。這是我不太鼓勵在當下去確認某種文化領域的“政治正確”的原因。

因此,當“演化邏輯”取代“進化邏輯”後,平民選秀的原有的意義和作用就幾乎消弭了。

平民選秀的兩大支柱:價值標尺選擇機制,前者的直線進化論既然已經不復存在,而生產體系和傳播機制已經強大到可以讓個體輸出者直接面對市場,那麼就不存在所謂“先發優勢”的問題(毛不易的走紅,就是在小範圍內經過了“產品檢驗”,再突破圈層傳播的結果)。而選擇機制上,既然現在的平民選秀已經是一個拼財力的遊戲,那麼原有的社會學意義——依靠多數人的認同讓少數有才能者成為更好的自己——就已經讓位於消費能力和組織能力產生的聚合力,而這已經跟一般的商業模式沒啥區別了——儘管選秀本來也一直是一門生意

當我們回望這個長達十幾年的選秀時代時,我想起的不是“選秀到底是促進還是阻礙了華語樂壇的發展”之類的問題。這種問題就像經濟學中的“供給決定了需求”還是“需求決定了供給”一樣,是沒有一個現成的標準答案的。很多人哀嘆這個樂壇還不是他們想要的樣子,大眾的品味依然不樂觀等等。實際上,這更取決於一件事情,就是音樂在我們的生活中沒有那麼重要了

。畢竟,發展的必然結果——選擇的增多,空間的疏遠——都必然導致音樂的重要性下降,而它從來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過去如是,現在如是,將來也依然如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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