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25周年: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時光網特稿除了身上最耀眼的武俠標籤,徐克大概也是華語電影圈中最會拍女性的男導演了。

《青蛇》25周年: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刀馬旦》中的林青霞

不管是《刀馬旦》中曹雲的家國情懷,還是《笑傲江湖》裡東方不敗的不羈瀟灑,亦或是《新龍門客棧》金鑲玉帶著麻辣勁兒的俠義,徐克導演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大多帶有某種英雄主義的灑脫與浪漫,與關錦鵬們為代表的導演作品中,那種傳統女性柔弱嬌媚的人物形象有著巨大的反差與顛覆。

彼時,那個八九十年代的香港電影作品市場,佔據主流地位的還是以男性視角出發的熱血題材。縱觀賣座影片,不管是以吳宇森兄弟情義風格為代表的江湖片還是周星馳的系列喜劇電影,女性角色永遠逃不了“被看”與“陪襯”的原罪。

我們都知道,徐克作為《英雄本色》的監製,曾與吳宇森在創作上發生巨大分歧,兩人的友誼也因此被外界盛傳亮起了紅燈。

《青蛇》25周年: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多年後,再度提起當年往事,徐克這麼說道,如果我來拍,我可能把《英雄本色》拍成一部女性主角電影。

所以,對女性人物命運有著特殊關照與敬意的的徐克,在遇到李碧華的小說《青蛇》時,我們也就絲毫不奇怪為什麼是他想要拍了。

李碧華的原著加上徐克精妙的改編,讓這個古老傳說故事散發出了嶄新的生命力,如果說《新白娘子傳奇》是完全忠於古代神話傳說的美好模樣,那麼《青蛇》則道出了人性與愛情最殘酷的真相。

25年前的今天,《青蛇》於香港上映。

《青蛇》25周年: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影片對小青、白素貞、許仙、法海之間的人物關係進行了徹底的顛覆與解構,甚至達到了“人人皆可組CP”的境界,四人之間的愛恨糾葛不被觀眾所接受,與兩年後的那個“不配擁有愛情”的孫大聖有點類似,同樣也是顛覆,《大話西遊》與《青蛇》命運如出一轍,票房慘敗。

多年後,觀眾才終於明白徐克在這部影片中融入的因緣佛理與人性反思。於是,《青蛇》也成了內地影迷最樂於解讀的香港電影之一。

截至目前,作為徐克署名導演一欄在時光網評分最高的電影作品,25年過去,《青蛇》仍然被值得書寫。它不僅為我們留下了王祖賢、張曼玉一代女神巔峰時期的美好畫面,也為我們見證了,曾經拍電影的人是怎樣的,那個輝煌時代的電影又是怎樣拍的。

從“歌頌愛情”到“人間不值得”

白蛇傳這個家喻戶曉的民間傳說故事的故事大概起源於唐宋時期,到明代馮夢龍《警世通言》故事定型,經過各種民間藝術形態的演現,直到清中期,白蛇的形象才由迷惑害人的美女蛇變成有情有義的痴情女,故事主題也演化至批判封建教條、歌頌偉大愛情的高度。

92年的趙雅芝版的《新白娘子傳奇》在故事走向與人物關係設定上完全忠於白蛇傳,同時也滿足了觀眾對白素貞端莊大方、溫婉體貼形象的想象。不過,在所有版本的故事中,青蛇一直都是一個被著墨不多、且對故事推進沒什麼用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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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白娘子傳奇

李碧華將這個經典故事來了個徹底顛覆:青蛇反配為主,並讓青蛇與許仙、法海、乃至白蛇產生了情感糾葛。筆觸清冷,擅長描繪心理的李碧華將青蛇打造成了一個被慾望所裹挾的求愛不得、理性中又帶著嫉妒的怨女形象。但同時也是小說中唯一一個看透世間“情為何物”的明白人。

小說的主旨在開篇就已點明,這個論調看起來有點類似張愛玲的《紅玫瑰白玫瑰》:“每個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兩個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間的,點綴他荒蕪的命運。——只是,當他得到白蛇,她漸漸成了朱門旁慘白的餘灰;那青蛇,卻是樹頂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葉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櫃中悶綠的山草藥;而白蛇,抬盡了頭方見天際皚皚飄飛柔情萬縷新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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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華通過她筆下的青蛇的冷眼視角,為讀者呈現了人性在面對感情時選擇與矛盾:在愛情的困局內,無論道行多高,沒有一個贏家。

一向不會循規蹈矩的徐克,又在小說情愛糾葛的基礎上把《青蛇》打造成了一個有關修行,意境主題更為深遠的故事。同時也借小青之口反諷了人性,人不如妖,妖卻早已成了超越了人的存在。

電影弱化了故事發生的時代背景,挑選出了小說中幾個極具戲劇張力的場景,以青蛇的成長為主線,在刻畫出女人間微妙的愛恨糾葛的心思之餘,還融入了對於因緣際會、人性醜惡的種種思考。

電影跟小說都拋卻了原故事的白蛇為了報恩才接近許仙的緣故,電影中的白素貞選擇許仙的理由則是“看著老實”,白蛇渴望修煉成人,那麼也不難理解,白蛇如此努力地去體會人間情愛也成了白蛇修煉歷程所必須的一個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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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的她也許並不是愛許仙這個人,更多程度上,許仙或許只是白蛇融入人間的介質。

正如李碧華在《胭脂扣》中所說:“我們都不懂愛情,有時,世人且以為這是一種風俗”

與小說描寫的複雜且稍顯陰暗的心理世界不同,電影將青蛇塑造成了一個天真不懂世事的少女形象,白蛇一心向往人間,為了修煉成人,儘可能地去模仿體會世間風俗。青蛇因為崇拜羨慕白蛇的緣故,也不甘寂寞地學著成人。

她勾引許仙、誘惑法海、一方面出於好勝心理,一方面也是為了爭風吃醋引起白蛇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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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許仙,原著中的他自私陰暗,為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把機關算盡,甚至不惜以犧牲髮妻的自由為代價。電影中則手下留情許多,片中的許仙本性尚善,不過,即便已經被嚇死了一次,這位腳踏兩隻船的懦弱書生,依然想要繼續“眷戀紅塵”,想必這也是世間大多數男子最真實的寫照。

戲份改動最多的法海,成了貫穿影片情節,推動故事節奏的關鍵人物,也使原本相對單一的女性視角變得更豐富。

法海堅信世界等級有序,面對已有“佛蔭庇佑”的蜘蛛精也毅然決然的要收服:“妖就是妖,神人鬼妖四界,等級有序,容不得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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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開頭村婦產子、法海打坐時揮之不去的心魔、都在為後來他未能抵擋小青的誘惑埋下伏筆。法海已經墜入凡塵,但他卻有著強烈的自我矛盾。痴迷於規則戒律的他相信世界如果不按秩序運轉,則必將大亂。

於是,這兩個不完美的男性形象,一起成了青白二蛇奔赴人間體會“做人之快樂”的終極boss。

電影探討了這麼一個主題,人是否值得做?妖是不是就一定不如人?關於人性與妖性的顛倒思考,影片開頭,徐克就用了兩個極具藝術象徵的場景,點明瞭觀點立場:通過法海“人?妖?”的提問,我們看到了:在象徵人類世界的滾滾紅塵時,眼前卻是各種醜陋不堪的面龐,這其實是人性醜陋的外化表現。而到了妖界蜘蛛精的場景時,呈現眼前的卻是青山綠林,仙風道骨的老者。

忙著過情關練級的白蛇直到留下了第一滴情淚之後,才真正明白情是什麼。面對勾引許仙的小青,白蛇感受到了愛人背叛自己的痛苦,已經懷孕的她卻也選擇了隱忍,併發誓要救出許仙,此刻的白蛇不僅成為了人,還成為了符合傳統道德語境下家庭婦女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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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對白蛇的感情,先是通過二人的酸風妒雨、繼而聯手抗衡法海後開始變得清晰,“你老說人間有情,難道妖就無情?有沒有想過我們姐妹,五百年相處都是情,你有沒有當我是人一樣想過我?”

小青找到許仙后,她終於有了象徵人間情感的眼淚,這滴淚或許也包含了對許仙剃度出家的憤怒 、替姐姐感到不值的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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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終於成為了人。體會了為人的感情與痛苦。當小青對許仙說出那句“你出賣了我們”時,小青才終於完成其作為一個自由選擇的個體、女性意識的覺醒。她也終於發現了這個人間的不值得。殺了許仙后,她決定不再做人:

“我到人世來,被世人所誤,你們說人間有情,但情為何物,連你們人自己都不知道,等你們弄清楚,也許我會再回來。“

支持“逆市而行”的吳思遠

不敢說如果沒有吳思遠就沒有徐克這句話,但可以確信的是,吳思遠的的確確是徐克電影路上的貴人。

七八十年代的香港電影人是幸福的,在那個人人為電影痴迷的狂熱時代,每個熱血青年都能找到大施拳腳的空間——以無線為首的各大電視臺為每個懷揣影視夢想的年輕人提供了足夠的練手平臺與機會,高效的製作環節、緊密的上線週期、讓他們迅速學會如何製作出受觀眾歡迎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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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克就是當年那批年輕人裡迅速成長起來的佼佼者。27歲的徐克憑藉在電視臺製作的武俠電視劇《金刀情俠》被電影界大佬吳思遠看中,遂邀請徐克來自己公司拍電影,並且可以自由選擇題材。出牌從不按套路來的徐克,導出了一部反傳統敘事的懸疑武俠電影——《蝶變》,這部電影讓吳思遠賠了錢,但作為不多的不以電影票房論成敗的老闆,吳思遠還是很肯定徐克的才華,給與徐克了極大的自由與支持。

票房雖然表現不佳,但徐克電影處女作《蝶變》在業界引起了不小反響,這部帶著濃烈個人風格新派武俠電影,打開了香港作者電影的新局面,徐克也憑藉此片成了香港電影新浪潮的代表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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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文人氣質的吳思遠非常注重影片的藝術價值,就連他本人拍片也帶有“逆市而行”的傾向。

就像《廉政公署》,純粹是吳思遠為了提高自己的實力地位而拍,在當時並無社會新聞題材的電影市場環境下,賺不賺錢已經不是吳思遠首要考慮的了。

思遠影業成立二十週年之際,吳思遠又邀來徐克拍一部紀念影片,徐克向他坦白,想拍李碧華的《青蛇》很久了,吳思遠欣然同意。當時的香港電影環境下,男性英雄主義題材才是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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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祖賢定妝照

93年是香港與內地電影工業合作最緊密的一年,合拍片產量達到了57部的歷史峰值。而香港電影人選擇來內地拍片主要也是為了解決場景問題。

光為了這部影片,作為出品人的吳思遠就曾親自與徐克一起到杭州與武夷山堪景,後來考慮到西湖遊客多易被幹擾、武夷山設備不足以及演員檔期問題,這些大場景還是選在了香港搭建完成。而上海周邊拍攝的十天,全用來拍攝影片中出現的小鎮景觀了。

青蛇票房只收到了900多萬港幣,年度排名40開外。什麼概念呢?我們都知道《大話西遊》票房慘到星爺的廣告公司都要搭進去了,但是青蛇的票房還不及《大話西遊》的一半。真真是撲街撲到姥姥家了。徐克在《青蛇》之前為思遠影業拍的《新龍門客棧》票房表現也不甚理想。2150萬,排名15位。

《新空門客棧》上映的92年被稱作是“周星馳年”,票房榜前五名全被星爺包攬。直到後來,《新龍門客棧》在內地大火才算讓吳思遠真正賺到了錢。

放在現在來看,徐克與吳思遠的合作往往都帶著點冒險性質,這也幫助了徐克一步步拓寬了自己的電影領域,雖然賠錢時有發生,但徐克代表作中最有藝術價值的片子大多署名思遠影業,這恰恰也是最讓吳思遠引以為傲的地方,他在回憶錄中他寫到:“我後來和他合作很多戲,包括《黃飛鴻》系列、《新龍門客棧》、《青蛇》等都很成功。所以,那時候自己也覺得很神氣啊,成龍、袁和平,又一個徐克都是我發掘的,那個感覺非常良好。”

“神仙級”的演員與表演

最懦弱無能的許仙、法力最高強的帥僧,加上風姿綽約,沒有煙火氣的白素貞、小青。《青蛇》起用了最適合的演員,讓這個離奇故事充滿了說服力。

但《青蛇》剛開始籌備時,王祖賢、張曼玉、趙文卓、吳興國竟都不是徐克的第一演員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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鞏俐和梅豔芳

最開始,徐克定的是梅豔芳飾演青蛇,鞏俐飾演白蛇。彼此十分珍視友情的梅豔芳與鞏俐也相約好:萬一因故一方不能出演,兩個人要同進退。

後來鞏俐因為檔期問題真的退出了,徐克竟然生出了讓梅豔芳一人分飾兩角的大膽構思。考慮到這樣風險太大,有吃力不討好的可能,且與好友鞏俐有約在先,梅豔芳最後也辭演了。

徐克說:“鞏俐、梅豔芳辭演,我要修改劇本,因為當初角色的性格是根據她們而設定的,現在換了人,不得不作修改。”

開拍在即,一邊修改劇本的徐克一邊給還在美國度假王祖賢打電話商談是否可出演《青蛇》,王祖賢曾非常感念徐克當年在拍攝《倩女幽魂》時力排眾議起用自己,二話不說就答應救場,張曼玉也曾因為演徐克監製的《新龍門客棧》金鑲玉一角被業界肯定實力,加上又是與王祖賢對戲,也隨之同意出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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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女主的戲一向不好拍,戲份輕重與角色好壞總是會經常被比較,就近的說,林青霞當年就非常後悔在《新龍門客棧》時,要求與張曼玉對調角色,戲拍出來後,看著金鑲玉十足搶眼的潑辣勁兒,林青霞才意識到自己錯過了最好的角色。甚至在之後很長的時間裡都不願再去看這部電影。

《青蛇》是個例外。徐克對這部戲女主戲份的處理非常公平,兩位女主戲碼各有出彩的亮點,平分秋色,完全不存在誰給誰當陪襯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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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克在片場導戲

“我不認為白蛇是配角,片名的問題我不理會,我只在乎角色和戲份的多少,初接戲時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與徐克傾談後,明白到自己較適合演白蛇,我對徐克有信心,他不會委屈我的。”被記者問到是否介意自己成了配角,王祖賢這麼答道。

為了讓王祖賢、張曼玉儘快找到蛇的感覺與形態,徐克的電影工作室還特意聘請了舞蹈老師安排演員學習印度蛇舞。

彼時,王祖賢人氣正旺,張曼玉也已憑《阮玲玉》拿了影后,兩位主演對待這次合作機會也是非常珍惜和認真,均希望能從對方身上學到一些經驗。

據當年的《電影雙週刊》報道,徐克對兩位女主也不吝讚美:“王祖賢和張曼玉的組合,絕對不輸鞏俐、梅豔芳,一個把痴心溫婉演得很生動,一個則頑皮刁鑽,各有各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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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興國曾爆料,因為片場狀況不斷,徐克脾氣變得很差,唯獨對兩位女主不會大聲

法海一角最初意向人選是周潤發、梁家輝、於榮光等,也因為種種原因未能合作成。彼時,還是新人的趙文卓,剛剛與徐克合作完《黃飛鴻》。一次偶然機會,他去到了徐克的電影工作室,正愁法海人選的徐克,見到趙文卓便招呼:“文卓,你來,試試這套衣服。”於是趙文卓便被稀裡糊塗的披上了袈裟,一旁的徐克與張叔平一個勁兒的點頭,用廣東話不停說著“很好”

當時的趙文卓還未看過李碧華的小說,得知要出演法海後還以為要扮成耄耋老僧,貼上白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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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文卓被認為是“史上最帥法海”

後來我們都知道了,自此,影視史上誕生了一位最帥和尚。

片中,趙文卓與張曼玉的對手戲更多,趙文卓曾坦言非常佩服張曼玉的演戲功底,經常是在片場還在嘻嘻哈哈,一開拍就立馬入戲。

同一年的北京,李碧華的另一部小說被陳凱歌拍出了《霸王別姬》,作為張國榮的鐵粉,李碧華對該影片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程蝶衣必須由張國榮出演。

到了《青蛇》,原著作者李碧華加上與哥哥合作過《倩女幽魂》的王祖賢,也都一致推崇讓張國榮出演許仙,然而,張國榮看過劇本後認為許仙太懦弱太薄情寡義,便推掉了。

而徐克心中許仙的最早人選屬意劉德華,但看過劇本的華仔卻被法海的角色所吸引,但當時徐克已經與趙文卓談好,只能作罷。最後,吳思遠給徐克推薦了已經有戲曲版《白蛇傳》出演經驗的臺灣演員吳興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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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陪你玩了,老實人”

影片最後票房不佳,在當時以男性題材為主導的香港市場,這麼一個絕對女主的戲確實冒險。外界也隨之質疑分析原因,不少人甚至覺得男主演名氣弱也是一方面,如果劉德華能出演法海票房會更好。不過徐克與出品人吳思遠表示對兩位男主的表現已經非常滿意。

趙文卓就此與電影工作室簽了長約,成了徐克的御用演員,吳興國與徐克後來還一起執導了京劇劇場版的《暴風雨》,在吳思遠之後的作品《宋家皇朝》中,他也被也再次邀來出演戲中蔣介石一角。

當年看的是個假《青蛇》?

直到內地開始普及網絡的00年前後,《青蛇》在各大網絡論壇才忽然成了“熱點”。“時至多年後,我才知道青蛇並不是玩自己的尾巴”,“關於青蛇你當年看懂了多少”等解讀帖活躍在各個社區。

影迷們一邊沉浸在“被醍醐灌頂”的樂趣中,一邊感嘆當年的自己太純潔。

作為一部被電影頻道重播次數最高的電影之一,且不論當年的你我能不能看得懂《青蛇》,首先是CCTV6根本沒打算讓各位看懂。

沒有網絡的90年代初,我們看到的基本都是以CCTV6為準的帶標“資源”。因為沒有分級制的原因,我們被特供了:《青蛇》刪掉了近十分鐘的時長,所有或明顯或隱晦的情慾鏡頭均被刪掉,這也直接迫使影片犧牲掉了多個故事線與關鍵點。

法海對自我的懷疑、青蛇與許仙、法海的關係全都變得莫名其妙。為了不顯得太跳脫,刪減版還對幾處情節修改了臺詞,並重新進行了配音。

於是,當年我們看到的《青蛇》,在剪刀手下又變成了那個與傳說中並無二致、缺德和尚故意破壞別人家庭的簡單故事了。

與徐克互相成就的雷楚雄與黃霑

即便如此,每當重播,我們還是一遍遍的願意沉浸在《青蛇》的世界中,究其原因,除了演員外,最吸引我們的,便是影片中用畫面和音樂打造的充滿古典氣韻的意境了。

或許在外界看來,《青蛇》並不是徐克作品序列中提及度最高的,但的確是最美、色彩最奇異的一部。

徐克在《繁花盛放——香港電影美術(1979-2001)》中說,“我要求《青蛇》的美術,一是線條要統一,都是圓的,不能出現直角;二是畫面設計要像《聊齋》的插圖一樣,只突出主要的東西,其它一律簡化,例如主景不要牆;街上的人不是穿白就是穿黑,只有主角的服飾才有色彩,背景也只用一種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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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白蛇的造型設計上借鑑了崑曲和“楊柳青年畫”,可能是巧合,《白蛇傳》在清朝首次登上舞臺也是以崑曲的形式。

張叔平利用飄逸淡雅雪紡紗作為衣衫的主要材質、再配以銅錢頭、陰森濃重的帶有哥特風的妝效,打造出了兩位蛇精迷幻妖魅又不失傳統古典的氣質。

而在搭建雙花坊箭橋頭的白府時,效果一直未能達到徐克的期望,即便製作週期已經很緊張,美術指導還是換了六任。到了雷楚雄已經是第七任,一同擔任美術指導的莊志良也毫無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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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內景呈現效果

眼看離“交貨”時間還有幾個小時,雷楚雄提議乾脆用白紗做出間隔,輔以鼓風,營造虛無縹緲的感覺,並且利用場地旁邊廢棄的幹竹子噴上綠漆,種在白府周圍,再把燈光將竹子陰影投射在紗幔上,呈現了水墨畫般的意境。

徐克非常滿意,但在完工後的當天晚上,莊志良就辭職了。雷楚雄只得獨自擔起上海、香港兩地的美術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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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極具中國古典美

大到以西貢海面造出的假亂真的“杭州西湖”,小到白蛇青蛇的團扇,《青蛇》的美術風格成了影片的一大亮點,也成就了雷楚雄,自此成為業界“名指”。

最近的一次“致敬”自己,是在周迅主演的《畫皮》上,雷楚雄再次根據唐代的《搗練圖》還原了古人的熨衣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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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搗練圖》局部

而另一位稱得上能與徐克互相成就,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的,必須是黃霑了。

“我最好的作品都是被徐克“逼”出來的。”黃霑面對媒體曾不止一次的這麼說。

從《蝶變》開始,黃霑就很欣賞欽佩徐克的才華,但也坦言與徐克合作非常痛苦,經常想“掐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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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霑

《笑傲江湖》的配樂曾遭遇徐克六次退稿,後來,黃霑苦苦思索才得到靈感,以最簡單的旋律譜出了這首江湖退隱之歌《滄海一聲笑》,當時已經被逼瘋的黃霑,傳真交曲譜時還附上了粗口警告:“xxxx,你要便要,不要另請高明。”後來,歌曲大火,黃霑在一次晚會上親自登臺唱了這首歌,臺下的徐克,看著好友傻乎乎地唱著大段的“啦啦啦啦啦”,覺得好聽又好笑。

英雄間的惺惺相惜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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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克黃霑,高山流水謝知音

《青蛇》配樂也是兩人合作歷程中的經典。那首《流光飛舞》黃霑自己非常喜歡,還特別跟人強調“不是很耐聽,是耐聽得很”。“靜靜看著流光飛舞”“迎浮生千重變,跟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曲中人物看遍人間滄桑,道盡愛情真義。

在《莫呼洛迦》這首歌上,徐克也難為了他一把,據傳,徐克寫下了開頭一句歌詞“莫嘆息,色即空”就跑了,黃霑只得查經據典,將青蛇比作印度佛經裡的大蟒蛇神“莫呼洛迦”,那句“揭諦摩訶”意為“去吧,超越一切吧”,為青蛇的登場造足氣勢。

雷頌德加上黃霑的編曲讓這首歌充滿印度風情又不失中華古典特色。如果說真有神曲,也只能這樣了。

而那首在影片首尾呼應響起的《人生如此》,歌詞雖只有短短31字,卻精準概括了《青蛇》要說的全部:

“人生如此。

浮生如斯。

緣生緣死。

誰知,誰知?

情終情始,

情真情痴,

何許?何處?

情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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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霑的去世對徐克打擊很大,接到電話時,徐克正在荒原拍攝《七劍》,他一步步往天際線走去,停工了整整一天,箇中複雜況味也只能獨自消化。

有人說,黃霑走後,總會覺得徐克的電影中少了點什麼,當有媒體問到他時,徐克語氣中透著無奈與悲傷:“因為只有一個黃霑啊。”

《青蛇》遠去,江湖猶在

《青蛇》上映時遭遇了《侏羅紀公園》,實物道具橡膠蛇加上鋼絲吊袈裟的土法特技,雖然驚豔又充滿了想象力,但還是沒能打過好萊塢的CG特效。不到千萬港幣的成績讓青蛇在年度票房榜上排在了40名開外。

而在獎項上,因為上映時間已到11月,演技俱佳的張曼玉與王祖賢則錯過了獎項申報,提名拿獎便更無從說起了。《青蛇》當年只入圍了最佳美術、最佳服化、最佳音樂的提名。但最後都分別敗給了《白髮魔女傳》,《誘僧》,現在看來《青蛇》的確是當年的最大遺珠。

縱觀電影史,白蛇傳題材就曾被拍攝了多達13次,而能在影史中留名並佔據重要位置的也只有王祖賢、張曼玉這版的美女蛇,11年,程小東試圖再次翻拍,電影名為《白蛇傳說》,裡面角色造型與設定或多或少還是受了《青蛇》影響,可惜,不管是影片效果還是演員演技都跟鬧著玩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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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徐克在節目上接受訪問,節目組列出了徐克的多部作品,讓現場觀眾上臺投票,在《黃飛鴻》《笑傲江湖》《新龍門客棧》中,得票最多的卻是《青蛇》,這著實讓徐克吃驚了一把。

的確,讚美與掌聲來的晚了一些,但徐克是個不習慣懷舊的人,他把對電影的巨大的熱情與表達欲永遠放在了他的下一部作品。“把它當做第一部,同時也是最後一部電影”是徐克的創作態度。

“怕時間不太夠”是他會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已經68歲的徐克還有以雕視角講述的《神鵰俠侶》沒有拍,還有籌備《青蛇》時期就唸念不忘的《西遊記》想要完成。

徐克說,現在的時代跟當時香港電影的黃金時期很像,遍地都是機會、平臺。但是同張藝謀一樣,徐克也表達了尋不著好劇本的困惑。

筆者猜想,對電影缺乏敬畏心,急功近利或許是現今的從業者與過去最大的不同吧。

近年來,除了《智取威虎山》外,他的作品常常會伴隨著質疑,最近的一部《狄仁傑》為了給特效呈現騰挪空間,犧牲了部分故事與人物邏輯,也成了觀眾詬病最多的地方。可能25年前的《青蛇》的失敗還是在他心裡留下了點什麼,讓他如此醉心研究特效,這些年他也不曾間斷過對華語電影工業的技術人才的培養。

《青蛇》25周年: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品質精美的《狄仁傑》票房敗了,敗給了一個名叫《西虹市首富》的低成本喜劇,或許他也不會覺得意外。畢竟這不是第一次,在曾經搞笑漫天、霸榜的香港喜劇電影時代他經歷的類似回合太多了,就連他本人也曾在喜劇圈摸爬滾打過。“2億票房或者10億票房能怎樣,最重要的還是做自己喜歡的東西。”

近一週,承載著一代人記憶的金庸、鄒文懷接連逝去,大家不禁感嘆,一個時代落幕了,那個江湖還在嗎?

一位網友的回覆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徐克就是那位,王家衛在一代宗師裡描寫的,即便碎成了餅渣、也能堅持握在手中傳承香港精魂的大宗師。只要他還在,江湖就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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