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西安》之西安回族方言小考

《說西安》之西安回族方言小考

語言是堅硬的。語言比鋼筋、水泥堅硬,語言比雕花綴朵的牌坊、旗樓堅硬。有的時候,語言比金剛鑽還堅硬。語言是敏感的。語言比歌唱家的音色敏感,比舞蹈家的足尖敏感。有的時候,語言可以使莽漢落淚,可以使繡女貞烈。語言是神奇的,它可以讓你牽著駱駝輕輕鬆鬆地從針眼裡穿過。

老西安回坊的方言、方音、方語,提供給我們的是一個博大精深的語言學島嶼。早期“住唐”的回回先民,來自中亞、西亞不同的國家和民族,其語言分屬種系頗多。故不可能在“住唐”期間產生獨立的、嶄新的語言和文字。隨著“四世蕃客”、“五世蕃客”在唐都長安城的生息與繁衍,逐漸由蕃客向“回回戶”轉化,必然發生和發展與長安城土著語言的緊密聯繫,從而產生了別具異域特色,又頗具漢儒特點的“回坊語言”。這裡說到了“漢儒”。西安回坊方言除保留了早期先民使用的阿拉伯語言、波斯語言以及突厥眾方國的語言之外,還有極其考究的古漢語辭彙以及部分維吾爾語,另外,由於有元一代的蒙人統治,所以在老西安回坊方言裡,我們偶而還能聽到蒙古語的辭彙。關中方言是西安回坊方言的語體支架,西安回坊的早期先民,差不多都有“遣使”“住節”的名份,所以,他們相知相交的大多名儒、漢士,所以,他們口耳相傳的是一種雅化的關中方言,頗有漢儒、士大夫風範,遠比流行於西安市井的關中方言要凝重、省淨得多。另外,在西安回坊方言裡,我們也找不到流行西安市井的那些髒話、詈語以及陋俗浮浪的語言雜碎。舉例如下:

哈瓦尼嘮叨,說著不聽,伊斯納兒行匪呢!

這是西安回坊大人呵斥小兒時常說的話。其漢語語意為:這小傢伙真淘皮,說著不聽,偏要淘氣。但回坊方言裡的這句話,卻遠比西安方言的語意要豐富,且語言構成關係也遠比西安方言豐富。“哈瓦尼”(即小傢伙)系阿拉伯語,“嘮叨”(即調皮)系波斯語,“伊斯納兒”(即偏要)系維吾爾語,“行匪”(即淘氣)系古漢語。一句話由數種語言組成,這是西安回坊方言的一個鮮明的特色。從回坊方言裡,我們也不難感悟到西安回坊方言對西安市井方言的重大影響。比如西安漢族人也講“嘮叨”,但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個辭彙是老祖先們從回坊“轉借”的。這種轉借關係,體現於西安回漢各階層的語言辭彙。

西安回坊方言的形成,與西安回坊的形成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可以說,西安回坊方言是西安回坊形成以後的產物。在新的回坊公共語言產生以前,甚至在元代的時候,西安回回還多以阿拉伯語、波斯語為通用語言。在公元七世紀,阿拉伯人統治了波斯古國,波斯人開始使用阿拉伯文拼寫波斯語,由此,阿拉伯語曾一度成為波斯古國的官方語言。隨著波斯古國中世紀的從新崛起,波斯人又恢復了自己的母語。這樣,在波斯語當中就或多或少地潛藏和埋伏著若許多的阿拉伯辭彙。到了七世紀中葉,波斯人匯入長安古城,這些“居唐”的波斯人既通曉波斯語也會講阿拉伯語,他們阿語、波語交替使用達幾百年之久。直到元代,西安回坊的通用語言依然是以阿拉伯語和波斯語為主。至今在西安回坊依然能夠聽到阿語、波語互為使用、互為賓主的語言狀態。例如現在回坊人使用的“夫路斯”(錢、貨幣),“板岱”(我、自己),“爾格里”(智慧),“索勒梯”(形色或臉色),“古拿哈”(罪過),“掃噠”(顧客)“乃麻孜”(禮拜)等等。這些明顯屬於阿語、波語的詞彙,在很大程度凝聚了西安回坊方言的民族特色,但界定他屬於阿語還是波語,卻是一件不很容易的事,非學者、專家所莫能。西安回坊方言的雅化情結,除了漢儒的影響之外,還於方言方語方詞當中的大量阿語、波語詞彙有關。特刊幾例,與讀君同賞:王老三阿蘭寬得很。“阿蘭”是阿文胸懷、氣度的意思。

馬阿訇是有阿林的大阿訇。“阿林”也稱“爾林” 是阿語學問、涵養的意思。

教門人都是朵斯提!“朵斯提”是波斯語朋友的意思。如稱“朵斯達尼”則是朋友的複數朋友們的意思。西安是以漢族為主繁衍生息的地方,歷代回族雖數以萬計,並通用阿語和波斯語,但對廣大漢族語言社會而言,回坊的方言是“外來語”。由於語言的障礙,必然給廣大回族先民的生活、生產帶來諸多的不便, 為繁衍生息、事業發展以及謀求仕途的需要,西安回坊的回回先民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對漢語言文化的吸收和學習。西安回族是富有智慧、善於接受的;西安回族是開放的,是尊師重教的。早在元代,西安回坊就湧現了許許多多經、漢兩通的文學家、經學家以及書家和畫家。如世居西安回坊的高克恭,再如贍思、薩都剌、伯篤魯丁等。及至明清兩朝,西安回坊湧現的經漢兩通的回族學者尤其多,如關中大儒馮從吾,如三代殿仕的丁殿甲,等等。西安回族在初學漢語時,因不能精確地辨識詞義,在使用時往往出現複式詞前後語素顛倒的現象,這種單詞之下的語言“倒裝”,也為現在西安回坊的方言,保存了幾分別樣的魅力。如“該來”(應該),“任便”(隨便),“路道”(道路),味氣(氣味),“求祈”(祈求)等等。這些詞世代相傳,相約成俗,至今為西安回漢兩族人民共用。這些語彙沒有因為“倒裝”而影響流行,反而因為它的“倒裝”特點而倍增穿透力和感染力。讓高堂講章的語言學者汗顏吧,讓照本宣科的文藝評論家羞澀吧,我這裡講得的西安回坊方言,是頂頂有用,頂頂土俗的東西。

安色蘭目爾來依庫木(真主的平安在你的身上)。

吾兒來以庫目色蘭目(真主的平安也在你的身上)。(著名作家:鶴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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