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閔思嘉
在很多人心目中，巖井俊二都是當之無愧的亞洲純愛電影第一人，《情書》《關於莉莉周的一切》《花與愛麗絲》，他幾乎就是「青春」的代名詞。
而現在，當初看著這些電影度過青春的我們已經長大，巖井俊二也終於導演了他的第一部華語電影——由陳可辛監製、周迅主演的《你好，之華》。
對於巖井俊二的影迷來說，這差不多就等於，他的青春電影裡的那些男主角，第一次走到女主角面前開口說話的那一刻。
巖井俊二+陳可辛+周迅的搭配，有種相當微妙的契合感。就憑《甜蜜蜜》，陳可辛就可以說是最懂中國男女愛情關係的導演之一，他來擔任監製，可以保證擅長細膩情感敘事的「巖井風格」與中國「本土故事」得到成功的嫁接。
而周迅，則是她這個年齡段的女演員中，少見的能共聚少女靈動和成熟女性氣質的演員。這個與青春有關，也與成年人有關的純愛故事，發生在她身上，再適合不過了。
我們可以把《你好，之華》看做一部中年人版本的《情書》，巖井俊二也絲毫不否認它和《情書》之間的關聯性，他說在《情書》上映二十三年後，自己想要再拍一個以「信」為線索的故事。
但在這之外，《你好，之華》，又是一個遠比《情書》廣泛而深刻得多的故事。
影片從一場葬禮開始，姐姐袁之南去世，只留下了一封遺書和一則同學會的邀請函。周迅飾演的妹妹袁之華，便決定代替姐姐去參加同學會。在那裡，她重逢了少年時的同學尹川（秦昊飾）。
尹川
陰差陽錯之下，之華用起了之南的身份，開始和尹川通信，也在這個過程裡，慢慢揭開了少年時代的故事。
熟悉巖井俊二的人，很快就能發現這其中的關聯性，《你好，之華》和《情書》一樣是以「信」作為情感交流和挖掘過去的載體，同樣也都有著與「身份錯位」相關的元素。
少年之華
但非常不一樣的一點是，這並不是一部嚴格意義上的青春片。雖然影片以回憶引出了青春時期的故事，但更多的筆墨，還是落在了對之華、尹川，以及從未露過面已經去世的之南等人成年生活的描繪上。
比如，我們能看到之華和丈夫因為尹川發來的短信而吵架，夜晚睡在沙發上；也能看到她在妻子、母親、兒媳多重身份之間的來來回回；當週迅散亂著頭髮在廚房裡忙亂的時候，你甚至能看到她眼角的皺紋，也被她深陷於經年回憶的複雜情緒所打動。
《你好，之華》由此延展出的對中年人煙火婚姻生活的細緻刻畫，是與那些青春故事所平行的一種美，也讓影片與《情書》相比，有了更長足的世界觀延展。
那些青春裡的純愛，展露出了它們走入成年世界之後的樣子。
之華和丈夫
這是《你好，之華》所想要探討的、更加複雜的，關於愛、關於家庭以及關於情感的變化。
除了使用「信」的元素之外，《你好，之華》中還使用了「錯位」的設定，這在巖井俊二以前的作品中也曾多次出現，頗有種集大成者的感覺。
尹川和之華
之華使用之南的名字，是姐妹身份上的錯位；之南與尹川之間的遺憾，是把錯過變成了命運上的錯位；之華對尹川欲說還休的情愫，是青春中情感表達的錯位。
在這之外，影片甚至在其他各處也都還嵌落著類似的設定，就好像之華總是在婆婆的英語老師家給尹川寫信，「能借您的地址給我用一下嗎？」既是一種空間和地址上的錯位，也是已婚女性為保護婚姻，在當下裡保護過去，避嫌而不得不撒謊的一種錯位。
之華在婆婆的英語老師家寫信
而胡歌飾演的張超，在劇中擔任的則是一個謎一樣的角色，他和之南的過往，或許也是導致她去世的關鍵原因之一。作為劇中那個最不穩定的元素，張超起到的是一個點題般的作用，或許每個人生命中都有個這樣的闖入者，為你帶來不確定的色彩。
這些細密編織起來的，或有心或無意的錯位，最終導向的，是人生的無常與錯過。
胡歌飾演張超
片中，逝去的之南給女兒睦睦留了一封信，睦睦一直都沒有打開它，直到影片的最後，才為我們揭開了這封信的樣貌。但它的內容，並非如我們以為的遺書那樣對世界充滿絕望，反倒都是溫暖的願景。
之南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話語，其實也是在告訴我們，即便是在她並沒有那麼美滿、充滿錯過的人生退場之時，她也依舊對此充滿希望。
打開遺書，意味著睦睦終於接受母親離世這個無常的結果，而她終於直面這種人生的無常之時，得到的，卻是無常中亦有美好的啟迪。
這也是《你好，之華》這部影片雖有悲涼的片刻，卻仍以溫暖為底色的動人之處。
睦睦和颯然
除了當下和過去的之華、之南、尹川以外，影片還以之華女兒颯然、之南女兒睦睦的玩伴關係，之華婆婆和英語老師之間的夕陽戀，共同構成了三組「寫信」的群體。
少女之華幫尹川給之南送情書，成年之華用著之南的名字和尹川通信；而睦睦和颯然，也在用著之南的名字偷偷寫信給尹川；在這之外，婆婆桂芝則讓之華作為遞信人，以學英語為藉口跟昔日的老師鴻雁傳書。
這樣的設定，讓「信」這種載體，得以在少年、中年、老年三個群體之間成為對照，也展露出了它在不同年齡段下所具有的不同意義。
對於這些意義，我不打算在這裡多講，因為看過電影的人，都會有自己的不同解讀，但這背後所傳遞出的一種共通性，卻是打開《你好，之華》這部影片的鑰匙。
不論處在什麼年齡段的人，寫信的那些時刻，總是年輕著的；而青春，也因此永不會有結束的那一天。
譚卓飾演紀宏
人們總是在強調著青春的短暫，似乎它的魅力就來自於這種轉瞬即逝和無可把握，但《你好，之華》卻為我們提供了另一種觀看青春的視角，它並不把青春當做生理上的稀有物，而是將其看做某種內心的相信或篤定。這種將青春無限延長的視角，在抹去了它的特殊性之後，反而獲得了一種感人的生命力。
這是隻有巖井俊二才能拍出來的「青春電影」，在日本新電影運動於九十年代的崛起裡，巖井俊二的純愛電影不僅譜寫出了現代日本的青春，甚至影響到了整個亞洲純愛電影的發展。
《情書》
回看過去數十年，不僅日本本土，就連華語電影尤其是以臺灣青春片為甚，再到韓國的青春片，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開啟純愛電影體系的巖井俊二的影響。
而在中國電影尚未市場化的年代，巖井俊二也毫無疑問是打開大多數人對純愛電影甚至是日本電影認知的導演。
而現在這部以中年生活來反訴青春的《你好，之華》，從重新定義青春長度的層面上，也再一次重新定義了純愛電影。
它拓展了這類電影所能觸探到的邊界，也因此具備了階段性的意義。
這樣的巖井俊二，對於「青春」的理解，確實比其他人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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