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走的,留下!丨百花叢聲

本週的百花叢聲欄目特摘選《小說月報·原創版》2017年第11期中祖先海的小說《不願走的,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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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走的,留下!丨百花丛声

不願走的,留下!

都說,那場不幸是林永輝造成的。

這事發生在公元一九七七年。林永輝當時是副大隊長,也是負責測繪藏北無人區的總指揮。他上過九次青藏高原,八次進入無人區,是個不折不扣的老西藏。如果不是他的經驗超豐富,不會有人敢擅自拍板讓馬克明帶作業中隊去填補那塊測繪空白。已經是八月份了。九月中旬無人區就將進入冬季。無人區的冬季可不同內地的冬季,無人區的冬季意味著大雪封山。在這之前,所有人必須撤出無人區,這是硬槓槓。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距離無人區的冬季,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當時部隊都集結在一個叫多嘎的地方休整。這年的任務完成得太順利了。出測前,他們預計八月底完成既定的測繪任務,然後再休整半個月就撤出高原。誰都沒想到一下子提前了一個多月,這讓所有的人既興奮又措手不及,還有點戀戀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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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這等於一塊上海牌手錶沒了。”一天,軍務參謀馬克明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跟同事開玩笑說。同事愣了一下,但他馬上明白馬克明的意思。因為在高原上多待一天,就能領到三塊五毛錢的伙食補助。在公元一九七七年,這個伙食標準足以讓很多人羨慕嫉妒恨,因為當時內地的伙食標準每天只有五角錢。如果按原定的計劃,他們要待到九月初,眼下,八月中旬就要撤出。這樣一來,每個人的伙食補助比原先預想的少了六十多塊錢。

馬克明那句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話傳出去以後,那幾天,一塊上海牌手錶成了好多人碰面時的口頭語。當然,大夥都是當玩笑來說,沒有人當真。可是,馬克明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好多人都誤解了他。馬克明說:“我們幹嗎那麼早回去,不如把那個天窗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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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明說的天窗,就是那塊還沒有名字的空白區。部隊出測前,關於要不要進入這個空白區進行勘測,就產生過激烈的爭論。後來,主張不進入空白區的人佔了上風,他們的理由很充分:該測區環境複雜,車輛無法進入,只能靠人挑肩扛設備進入,弄不好是要死人的,風險太大。馬克明這個時候重又提出來,一下子讓處在休整的官兵們沸騰起來。和當初一樣,觀點很快形成對立的兩派,而且絕大多數人都站在馬克明的對立面。這些人主要是作業一線的官兵們,他們已經在無人區奮戰了差不多五個月了,累死累活,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務,這個時候誰也不想再碰一下儀器。因為他們已經完成了收測儀式:就是每年完成最後一個測點時,所有人都歡呼地跳起來,然後將軍帽拋上空中,然後躺到地上打滾,以此慶祝。此時,誰要是再給他們分派任務,他們會恨你八輩子祖宗。所以,他們堅決反對馬克明的主張。

但是,他們反對馬克明的主張顯然帶著另一種色彩。因為馬克明和他們不同,馬克明不是一線作業人員,他是軍務參謀。他來高原的主要目的,是負責安全保衛,而這一職責主要是在部隊奔赴測區的途中。部隊進入測區以後,他基本上沒有什麼事可幹。因為一線官兵都分散作業去了,所以他整天像休整一樣待在指揮部和一幫人不是打牌,就是睡覺。當然,偶爾也隨林永輝到各個作業中隊轉一圈。在一線作業官兵眼裡,包括馬克明在內這幫待在指揮部裡的工作人員,來到高原,簡直就是拿著補助在休假。

“真是貪得無厭。”好多人就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誰也不敢說馬克明的主張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事實上,他就是做著狗拿耗子的事。要是工程師李詠年有這種主張,大夥也說不出什麼,因為軍務參謀和測繪業務實在沒有半毛錢關係。儘管大夥對他為測繪業務操碎了心,很惱火,但誰也不敢小瞧馬克明的業務能力。他是學測繪專業科班出身的,儘管是工農兵大學生,但和一幫靠師傅帶徒弟這種模式帶出來的人相比,他的業務水平還是有優勢的,而且在當軍務參謀之前,他也是一線作業隊的技術員,業務水平響噹噹。所以誰也不敢從業務上攻擊他,只能說他這一主張是想在高原上多賴幾天,好多拿點補助。

馬克明對這一攻擊置之不理。在他看來,要是能填補這塊空白區的測繪,比多拿那點補助不知要給國家省了多少錢。誰都知道,這塊空白,不能無限制地空白下去,部隊已經上來了,不如捎帶著把它完成了。要是幾年以後,部隊為它再興師動眾地上來,著實划不來。然而,大多數人都不相信馬克明有這個崇高的境界。在他們看來,這樣的想法,應該是林永輝思考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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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林永輝早就這麼思考了。這是他的一塊心病!他當了三十多年的測繪兵,那塊空白區,是他的雙腳最後沒有到達的地方。他已經五十多了,離五十五歲退休還差幾年,他做夢都想把這個夢圓了。只不過老奸巨猾的林永輝沒有說出來而已。那幾天,林永輝一直待在指揮部的帳篷裡,對著地圖看。好多人都覺得奇怪,部隊已經收測休整了,老傢伙不想著班師回營的事,卻沒事對著地圖看個沒完沒了。老傢伙心機太深了,儘管他聞之馬克明的言論後,心生大喜,但他還是躲在一旁,不對這場沒有結論的爭論發表任何意見。直到一天上午,工程師李詠年走進他的帳篷,將這一爭論向他報告時,他以一副完全矇在鼓裡的表情驚訝地問李詠年:“怎麼又討論起這個事情?”

李詠年是典型的技術型幹部,慢性子,如果你在一樓問他吃了沒有,他準會上到二樓才回答你吃了還是沒吃,但他比誰都瞭解老傢伙裝糊塗的本領。面對林永輝的詰問,他只是拿眼看著對方,沒有說話。林永輝知趣地沒有繼續追問,其實他不需要回答,而是繼續裝模作樣地揹著手在帳篷裡踱來踱去,嘴裡喃喃地自言自語。“怎麼會冒出這個想法。”走了一會兒,他站住了,問李詠年,“你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李詠年說:“我覺得馬克明說得不無道理。不過,下面牴觸情緒很大。”

林永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他對李詠年說:“這麼大的事別指望老子一個人拿主意,不行把中隊長們都召集起來開個會。這麼多臭皮匠,總能想出一個好主意來吧。”

會議是第二天中午在林永輝的帳篷外面開的。因為人相對比較多,帳篷里根本容不下那麼多人,好在這天太陽很好,也沒有風,所以大夥兒一邊曬太陽一邊開會。按理,會議應該由林永輝主持,可他把這個權力交給了李詠年,而他自己卻像局外人一樣蹲在帳篷的一側,右手握著一塊細長的石子,在地上寫寫畫畫,不時地還和待在他一旁剛入伍還不到一年的勤務兵招一把撩一把逗樂。他那副做派,確實讓好多人以為他不在場。直到李詠年說:“總指揮,還是由你來定奪吧。”好多人這才注意到蹲在帳篷一側的他。

“總指揮,聽到了吧,馬參謀說他帶中隊去。”一箇中隊長對林永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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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永輝很隨意地將手中的石子丟在了地上,然後拍了拍手。他沒有回應這位中隊長的話。他當然聽到了馬克明剛才說過的那句話,他也清楚馬克明是被他們逼到牆角上才不得已說出了這句話。他們當然不是惡意把他逼到牆角,他們是想通過這種方式,逼迫馬克明放棄這種愚蠢的想法。可馬克明越來越不認為他的這一想法是愚蠢的想法,相反,他越來越覺得可行。在他看來,沒上高原前,大家之所以不同意進入空白區,是因為對無人區嚴酷性不瞭解,在上面待了半年以後,他覺得也不過如此,沒有之前人們想象的那麼可怕,再說也適應了。他的這一見解,大家心裡也是認同的,但是他們在無人區裡待的時間太長了。

週而復始的枯燥生活倒沒什麼,最讓他們無法忍受的是無法洗澡,自打進了無人區,他們有半年多時間沒有洗過澡,沒條件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你洗一次澡極有可能要冒生命危險,因為在藏北無人區裡得了感冒極易患上肺水腫,如果送出來不及時,不消三天,人就玩完。所以,部隊在進入無人區之前特地將“不準洗澡、洗頭”作為一條死命令要求所有官兵嚴格執行。現在,他們身上的泥,毫不誇張地說,恐怕有一寸厚了。因此,他們特別渴望早點撤出無人區,找一個澡堂子,好好地泡一泡身子,把半年積攢下來的泥搓淨。再有,就是那些結過婚的官兵,生理已經到了忍受的極限,特別是那些年輕的軍官,誰都希望早點下山抱一抱老婆,再待下去,估計把野母驢都當作美女了。況且任務完成得挺好,誰也不想節外生枝。可這事一旦定下來,他們中總有一個人要帶隊去完成任務。所以,他們抱團取暖加以抵制。可是,他們說不過他,他們心裡的小九九是端不到桌面上來的,他們只有拋出最後一招:“你非要堅持說可行,那你帶中隊去吧。”

誰都知道一個軍務參謀是不可能帶中隊去的,這不符合規矩。可是,沒想到馬克明回答得特別乾脆。他說:“我去就我去。”即便這樣,在場的人還是不以為然,他們覺得總指揮不可能讓一個軍務參謀帶中隊去作業。可是林永輝做出了讓在場的人目瞪口呆的決定。他說:“你們這幫崽子真不讓老子省心,什麼事都讓老子決定,那老子就決定馬克明帶中隊去。”說完這話以後,林永輝還不忘賣個人情,“孃的,這回你們該滿意了吧。”

後來,大夥兒醒悟過來了,認定這是馬克明的一個陰謀。這小子早就不想當什麼軍務參謀了,他壓根兒就不願意幹軍務參謀,但作為軍人,他不想違抗上級的命令,況且當年大隊挑選軍務參謀時,據說是政委欽點的,儘管他心裡一百個不樂意,但他還是裝作十分高興的樣子,欣然接受了這一安排。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不得罪政委,才能被政委視為自己人。

“他選擇這個時機調離軍務參謀崗位,只能說明這小子心機太深了。”

——選自《小說月報·原創版》2017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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