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風雲11 河中之戰(三)·天堂的陷落

天堂的陷落

撒馬爾罕,當時人口達50萬的繁華大城,當時中亞穆斯林世界的政治、經濟中心。實際上,“撒馬爾罕”在烏茲別克語中的意思就是“肥沃的土地”。波斯史學家志費尼在他的《世界征服者史》裡面稱讚撒馬爾罕“論幅員,它是算端諸州中最大的一個,論土地,它又是諸郡中最肥沃的一個。而且,眾所公認,在四個伊甸園中,它是人世間最美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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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撒馬爾罕

撒馬爾罕城北、東、西三面環山,只有西面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地帶。在遠方又有錫爾河、阿姆河三面環繞,地勢優越,又當要衝,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因此摩柯末把它作為戰略中心苦心經營,築城挖池、修壕蓄水、加固堡壘,實為固若金湯。為迎戰蒙古軍,城四周又建築了長達34公里的外壘防線,城牆又再度增加到“如昂星一般高”,城壕也深挖到了乾土之下的蓄水層並灌滿了水。摩柯末算端派自己的舅舅脫蓋罕率領國內精銳部隊11萬人(突厥士兵6萬,波斯士兵5萬),並有20頭戰象堅守撒馬爾罕,還向居民預徵了三年的賦稅。城中軍民普遍認為撒馬爾罕的城防堪稱牢不可破,即使面對再強大的軍隊也能抵抗3到4年時間。連成吉思汗獲悉這些情報之後也感到即將面臨一場惡戰,估計攻克撒馬爾罕這座花剌子模最強的城寨需要耗費不少時間,為此蒙古軍的行動異常謹慎,一直等到由察合臺和窩闊臺率領的一路蒙古軍前來會合之後(另一路蒙古軍在長子朮赤率領下沿錫爾河進軍),成吉思汗才集中了絕對優勢的兵力進兵,準備強攻這座“天堂之城”。

1220年3月15日,蒙古大軍抵達撒馬爾罕。成吉思汗騎上馬,率領高級將領用兩天時間實地勘察了城外地形。看到撒馬爾罕堅固的城牆、牢固的築城工事、深深的壕溝、鐵製的城門,不禁讚歎它的名不虛傳。但是,成吉思汗隨即道出了顛撲不破的千古名言:“什麼城牆!有的城市的城牆的強大,只賴於防禦者的勇敢才行”。

大戰在即,不妨先檢視一下雙方的軍容。成吉思汗率領的蒙古軍隊中的主力是騎兵,輕騎兵大概佔總數的六成,其餘是重騎兵。輕重騎兵裝備幾乎一樣,都是頭帶鐵製頭盔和皮製護頸,裝備一支長矛和一柄戰斧或馬刀,一面皮製盾牌,兩張組合反曲弓和數囊羽箭,其中一張是輕型弓,用於策馬飛馳時快速發射,箭身短,射程近;另外一張是強弓,弓重箭長,用於射擊遠程目標。所不同的是輕騎兵幾乎不被甲,而重騎兵則身披皮革製造的輕便甲冑。 蒙古士兵習慣穿絲綢內衣,其目的絕不是為了舒適。數層絲綢製成的內衣質地相當堅韌,遠距離射來的弓箭穿透蒙古兵的皮製戰袍以後,往往無法繼續穿透內衣。近距離發射的弓箭透至絲綢內衣時,箭簇會被絲綢包裹著進入人體,這樣有效地防止了箭簇可能攜帶的毒素擴散,而絲綢包裹的箭簇可以輕易地取出來,上面的倒鉤也無法發揮作用。可以說,正是不起眼的絲綢內衣使蒙古士兵在戰場上的傷亡率大大低於當時的其他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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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弓

不過,作為蒙古軍對手的花剌子模既然能在短期內崛起,從西遼的統治下掙脫出來獲得獨立(1210年),又向南佔據了整個波斯(1217年)與印度河以北的阿富汗土地(1216年)。其所依靠的軍隊的戰鬥力自然也不可小覷。身披鎖子甲、手持長矛和與蒙古軍類似的組合反曲弓的花剌子模騎兵在當時的穆斯林世界非常有名,而花剌子模士兵使用的環刀更是“輕便而犀利”,當時的漢文史籍記載“蓋回回(指花剌子模)百工技術極精。環刀尤精”——以至於蒙古軍俘虜了花剌子模的工匠之後立即開始仿造這種環刀。而蒙古騎兵賴以橫掃西夏、金諸強的坐騎——蒙古馬,在花剌子模騎兵的馬匹面前實在相形見絀。蒙古馬若用現代人的眼光看該是最劣等的馬,身材矮小,跑速慢,唯一的優點就是忍耐力強,對環境和食物的要求低,堪稱“最接近駱駝的馬”;而花剌子模軍中的戰馬,正是當年令漢武帝心嚮往之的大宛“汗血寶馬”!身材高大、軀幹強壯,負荷量大,在平原作戰,遠遠勝過蒙古馬。但是,花剌子模軍隊的素質較蒙古軍要低劣的多。蒙古軍隊的戰士往往很小就開始在馬背上生活和戰鬥,進行嚴格的騎馬訓練,甚至往往在三歲時就開始學習使用弓箭。因此,他們一般都具有堅韌的毅力和耐力,在駕馭馬匹和使用武器方面有著過人的水準。經過一整套完整體系訓練的蒙古軍隊,最後就像成吉思汗所希望的那樣:“在日常生活中,有如兩歲的犢兒,但在廝殺時,又似老鷹的搏擊。在筵宴和娛樂之中,無憂無慮有如小駒,但在戰鬥的時候,又似海東青之撲仇敵。在白天,像老狼的俟機,在昏黑之中,像烏鴉的守夜”。而花刺子模軍隊沒有嚴明的紀律,忍耐力也無法與蒙古軍相比,而且在軍隊內部也是矛盾重重。這隻軍隊主要是由突厥蠻和康里人組成的,雖然都屬於突厥語族系統,但前者的體貌風俗方言因為氣候的原因以及與中亞波斯語原居民(塔吉克人)的通婚都有了一定的改變,而康里人則來自花刺子模湖北與裡海東北之荒原,仍然保持著遊牧民族的傳統,作為康里人的摩柯末母親對自己部族的人也格外照顧,很多康里人掌握了大權,這就勢必會引起軍隊內突厥蠻人的不滿。更重要的是花刺子模的軍隊裡有相當一部分是為餉銀而戰的僱傭軍,而這就無法保證其對主帥的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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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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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血馬

蒙古軍抵達撒馬爾罕的第三天的日出時分,成吉思汗下令把撒馬爾罕城包圍起來。“當太陽的熊熊烈焰從一片漆黑夜霧中升起”的時候,“人數超過沙粒和雨滴”的蒙古軍集合起來,將城池團團圍住。撒馬爾罕的守軍鼓起勇氣,殺出城門,與“世界征服者”的軍隊展開野戰。

蒙古軍隊仍舊採用了擅長的“Tulughma”戰術通常將部隊分為五個分隊,前二後三排列,前排部隊是重騎兵,後排是輕騎兵。進攻時後排的輕騎兵越過前排首先出擊,衝鋒時以千人隊為單位逐次衝到敵陣近旁發射弓箭,然後折返,這樣循環往復,連續不斷地將敵軍籠罩在蒙古人的箭雨之下。等到敵軍承受不住弓箭的攢射,陣線散亂時,輕騎兵向兩側撤退,讓出空間給重騎兵完成致命一擊,同時向敵人兩翼迂迴包抄。令人驚訝的是,廝殺了整整一個白天后,雙方都蒙受了很大的傷亡,迎戰的花剌子模軍隊顯示出了不凡的戰鬥力,不僅頂住了蒙古軍的衝擊,甚至能在短兵相接中殺死一些蒙古士兵,並帶著一些俘虜的蒙古士兵全身而退收兵回城。

雖然未能在野戰中殲滅花剌子模的軍隊,但蒙古軍的攻勢卻毫不停頓。傍晚,成吉思汗親自上馬,指揮蒙古軍四面攻城。攻堅乏術曾經是遊牧民族騎兵的一個弱點,但成吉思汗的西征大軍已非昔日的吳下阿蒙。在與金、西夏的多年交戰中,蒙古軍已經獲得了豐富的攻城經驗,又從中原漢地得到了先進的攻城器械。在西征蒙古軍中,就有一個非常大的炮兵團和這支強大的騎兵大軍同行,這個炮兵團裝備有投擲器和投石機。這些軍械都是非常仔細地分解成各部分包裝好,用犁牛和駱駝載運。此刻,在撒馬爾罕城下,蒙古軍架起攻城機械,向城頭的花剌子模士兵投射石頭和鐵製散彈,眼見堡前壕溝都要被石頭與殺死的人畜填平,局勢不利的守軍放出了勝負手,將20頭戰象作為秘密武器投入戰場。這也是蒙古軍歷史上第一次見到戰象這種武器,但不是最後一次。往後,蒙古騎兵在波斯、在印度、在緬甸,將多次在戰場上遭遇這種地球上最大的野獸。

花剌子模軍隊原本指望身軀巨大身披鐵甲的戰象會把蒙古軍衝個七零八落,從而一舉扭轉戰局。但是,面對戰象的突然衝擊,紀律嚴明的蒙古軍陣型沒有混亂。蒙古軍用被稱為“擒王”的一種強弩射透鐵甲,射傷了大象。“大象負傷,不比棋盤上的卒子更有用,它們往回跑,腳下踐踏了許多(花剌子模)人”。守軍只好放棄外壘,龜縮回撒馬爾罕城中。

這時,僅僅經過一天的較量,撒馬爾罕人原本對於堅固城防的自信已經蕩然無存。一天的激烈戰鬥,使得城內軍民憂心忡忡,有些人企圖抵抗,有些人卻渴望屈膝投降,另一些人心存疑慮,無心戰鬥。次日清晨,當蒙古軍繼續勢不可擋的攻勢時,守城軍民的意志終於崩潰,從思想上解除了武裝。由伊斯蘭教長老、《古蘭經》保管者、伊斯蘭教法官等城裡的頭面人物出面,前去晉見成吉思汗,乞求投降,得到了成吉思汗的允許。隨後,這些昔日受盡花剌子模算端摩柯末恩寵的達官顯貴,竟然回到城裡向市民宣傳:“撒馬爾罕原來是獨立的(喀喇汗王朝)奧斯曼汗的領地,僅在7年前摩柯末用陰謀手段,將敬愛的領袖奧斯曼汗出城殺害的”,如變色龍般徹底拋棄了對摩柯末的效忠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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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的蒙古軍

危難時刻,手裡還掌握著三萬突厥精兵的守城主將脫蓋罕也向侄子摩柯末反戈一擊,全軍三萬人毫無氣節的帶著妻兒出城向成吉思汗投誠。只不過,蒙古軍向來尊重勇士而鄙夷懦夫,何況將這樣一支建置完整而又朝三暮四的突厥部隊放在自己身邊不啻臥榻之旁有他人鼾睡。於是蒙古軍首先命令他們繳械,還向他們宣佈:要替成吉思汗效勞的突厥人,應該也具有蒙古人的外貌。於是給他們頭上剃了個半月形的髮髻。蒙古軍又指使給他們特定的山谷作為紮營地點。於是這幫突厥人就在指定的地方搭起帳篷,連同家眷安頓在一起。一切佈置妥當之後,蒙古軍突然發起攻擊,三萬突厥降軍和他們的家屬幾乎被屠殺得乾乾淨淨,所有財物都被擄走。有幾個死裡逃生的人這樣講述當時被殺的突厥俘虜的情景:“他們既沒有勇氣決鬥,甚至也沒有勇氣逃生”,真不知道是可憐還是可悲。


1220年3月19日,撒馬爾罕開城投降。蒙古西征軍進城之後倒是沒有顧得上欺凌居民,反而變成了拆遷隊,立即拆毀了城牆和殘存的外壘,直到城牆被削平,城壕被土填滿,騎兵可以到處通行方才罷休。此時,距離蒙古大軍圍城只過去了短短五天時間。實際上,真正的戰鬥只經歷了一天,這座“天堂之城”便已告陷落。

不過,3月19日當天,撒馬爾罕的戰事尚未完全結束,所謂“時窮節乃見”,一股花剌子模小部隊(千餘人)退守內城,繼續絕望地抵抗,也為這座輕易投降的堅城挽回了最後的榮譽。蒙古軍的攻城部隊架起弩炮,拉開強弓,矢石齊發,又用盛石油器向守軍噴射點燃的石油(早期的火焰發射器,與拜占庭帝國的“希臘火”類似)。最終,城堡和堡前斜坡都被毀壞,入夜時分,蒙古軍打開城門,闖入內城,堅持到底的花剌子模守軍除戰死者外均在被俘後遇害,包括二十多位著名的大臣。

當內城的戰事真正停息之後,“天堂之城”真正的劫難才剛剛到來。蒙古軍將全城居民按百人為一群趕出城外,拒不從命者當即淪為刀下之鬼。他們隨即被洗劫一空。倖免於難的只有少數由率先投降的權貴——伊斯蘭教長老、《古蘭經》保管者、伊斯蘭教法官——指出的人,蒙古士兵才不去碰他們。

隨後,蒙古軍從撒馬爾罕的居民裡挑出三萬熟練的手工匠,將他們送回遙遠的蒙古高原分配給成吉思汗的兒子們和親屬們做奴隸。全民皆兵的蒙古汗國需要這些手工匠為汗國製造白紙、錦緞、絲織品、馬具、銅鍋、銀盃、剪刀、針、武器、弓弦、箭筒和其他種種貴重物品。那些“倖免於”背井離鄉的年輕人的命運其實更加悲慘,他們被蒙古軍拉去修工事、服勞役,最後被當做“籤軍”,強迫衝在攻打同胞的第一線,充當炮灰。按照當時另一部史學名著,拉施特的《史集》的說法,被編入“籤軍”的人活命的不多。

在全體居民中,只有伊斯蘭教長老、《古蘭經》保管者、伊斯蘭教法官和他們的5萬家屬在繳納了高達20萬第納爾的贖金之後才被允許回到撒馬爾罕城裡居住,而他們只住滿了城市內的一小角落,昔日繁華的“天堂之城”已經不復存在,當“長春真人”丘處機數年後西行路過此處時,他發現該城的人口仍然只及戰前的四分之一。

撒馬爾罕的悲劇命運,連身為蒙古汗國臣子的志費尼也深為痛心。在他的曠世名著《世界征服者史》裡,志費尼感慨命運無常,繁華易逝,以一首短詩作為描述撒馬爾罕之戰的輓歌:

“心兒喲,不要呻吟,

因為塵世僅僅是幻影;

靈魂喲,不要悲傷,

因為凡間僅僅是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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