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許志明相識於大一那年。某天中午在一次排隊領餐時，冒冒失失的我不記得把飯卡具體放哪了，慌亂中左右口袋摸索個遍也未曾找到飯卡的蹤跡。正當我手足無措時，排在我身後的陌生男孩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笑著說：我來替你買單吧。說完便大步流星地越過我身旁毫不猶豫地替我打了飯卡。我感激地看向這個高高瘦瘦的陌生男孩由衷地說：謝謝！下次我還你，便互留了電話。也就在那天我知道他叫許志明，比我高二屆理科男生。
不知不覺中我們在這你來我往牽扯中慢慢變得嫻熟起來。我拜他為師兄，而他也樂意輔助我這個草包級師妹。閒暇時他會坐在學校草坪裡耐心輔導著我某道解答題。每逢休息日他便騎著那輛陳舊自行車載著嬌小玲瓏的我，繞過一條條小道，穿過人潮擁擠的人群，在那條走過N次美食街的地攤旁，點上那道我最愛的三鮮烤魚。
2003那年非典曼延全球，多少無辜的人們都死於非典肺炎，燒的燒死的死甚是恐怖。而我恰好在那段人心慌慌的時刻病了。喉嚨腫痛，斷斷續續的咳嗽讓人難受至及。最讓人糟心的是我僅剩的生活費也不翼而飛。孤立無助的我害怕及了，我以為我患了可怕的絕症，我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越想越害怕的我下意識地踡縮在牆沿邊，顫抖著雙手緊緊抱成一團，淚水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而害怕傳染的宿友們，此時看到我更是如待瘟神般避之不及。在不經意越過我身旁時，都會下意識的悟嘴而去，原本那些屬於我的私人物品也被她們無情地扔到角落邊。
那一刻，我才明白人性是如此的現實，如此之冷漠。就在我心亂如麻時，師兄破門而入。他面色凝重地看著憔悴不堪的我說：來，把手給我，我陪你去看醫生。隨即把如爛泥般的我背起來，一步一個腳印朝醫院奔去，汗水慢慢浸溼了他短而稀少的頭髮，順著髮根顆顆滑落到臉頰由小到大，再從鼻翼緩緩流入嘴唇。來不及擦拭的他，任由汗珠顆顆掉落，揹著僅重一百斤的我艱難地向前走著。
到達醫院門口後，他一邊不斷安撫著我心亂如麻的心情，一邊陪我穿梭每一個病房，陪我走過每一層樓道。
五月底六月初的天氣沉悶而又酷暑難當，即便是無所事事也能明顯感覺到躁熱給人帶來的不適。此時他白色的襯衫內因汗水浸溼而顯得脊椎盡現，而他絲毫不在意。在我每做完一次檢查後，他都會不放心地重複一句話：她沒事吧？您一定得認真，仔細呀。說話期間我分明看到他眼裡晶瑩的淚光。此刻，我那顆沉睡己久的心被他的真情所打動。
一系列檢查後，所幸的是我身體並無大礙，只是感冒而己。
走去醫院後我問他"如果我真得了非典，你就不怕傳染嗎？他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怕，我一直很愛你，你是知道的。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緊緊的依偎在他懷裡說。
就這樣大學畢業後，我在父母的極力反對之下義無反顧地遠嫁於無父無母一無所有的他。
婚後的生活甜蜜而美好，即使當時的我們窮得吊兒郎當，但各自憑藉著大學文憑，在偌大的城市也能謀得一份不大不小的工作。白天志明依舊騎著那輛陳舊自行車載著我，有說有笑地穿梭在去往公司上班的路上，下班後他又踩著那輛陳舊自行車載著我一同回家。我做飯時，他切菜，他拖地時，我冼衣。夜幕來臨時我喜歡依偎在他懷抱裡，一起分享著彼此公司的奇聞趣事，一起有勇有謀地規劃著對未來生活的美好。生活過得無比溫馨而浪漫。我喜歡他寬闊的懷抱，喜歡靜靜地傾聽他心臟跳動的活躍，我喜歡他撓我癢癢時我左躲右閃附帶腳打拳踢的嬉戲，我喜歡著他一切的一切。
婚姻幾年裡我的身體一直不太好，而胃病則是伴隨我多年的隱患。嘔吐，腹瀉，食慾不振胃部脹痛這些症狀把我折騰得死去活來。志明心疼我，每天下班後便會買些花生，桂圓，紅棗等食材花二個多小時熬些營養粥給大大咧咧的我養胃。也就是每晚那碗白花花，甜膩膩的白粥，把原本纏繞我多年的胃病慢慢得到緩解，原本臘黃臘黃的臉上也漸漸變得紅潤有光澤。
時光荏苒，一晃三年過去了。我們的事業也漸漸有了明顯起色。尤其是志明他通過自己的聰明才智，及不懈努力慢慢地從低層人員一點點爬到主管位置。而我們也從那租了N年的潮溼小屋搬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小窩。
從前的黑白電視機換了，陳舊的掉漆衣櫃換了。就連曾經那張狹小，破爛，常常發出吱吱聲響的木板床也被志明亳不留情地拒之門外。取而代之的是那張寬大，柔軟鋪上席夢思的軟床。我靜靜地環顧著我們奮鬥多年得來的新家，看著刷得雪白光滑的牆面，一塵不染的地板，粉色浪漫的窗簾，嶄新的高檔傢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什麼都換了，等到哪天你飛黃騰達了，不會把我也換了吧？一天天想什麼呢，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也許是我己失去了愛你的能力。志明漫不經心說著。什麼亂七八槽的，對了前幾天你們公司的全體員工體檢，給果出來了沒？你身體沒問題吧？我看向最近咳嗽聲不斷的志明問道。還沒呢，還要等一段時間。說完志明慢慢地靠近我溫熱的唇暖味地說：老婆，為了這個家真是辛苦你了！如今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小窩，我們也老大不小了，你說是不是該要個寶寶的時候啦。討厭，我羞澀地別過臉去，不敢直視他的雙眼。就在這半推半就中我們丟掉了曾經多年的障礙，雙雙倒在床鋪上…
我以為我們會永遠這麼幸福下去，直到永遠。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我的肚子毫無動靜，眼看著同齡人的孩子都滿地跑，我急了。於是我偷偷去縣裡檢查，吃了不少中藥，花了不少錢，也沒查出個所以然。志明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我明顯感覺到他看我的眼神不如從前那般炙熱。
忘了什麼時候他變得越來越忙碌，回家的時間越來越來晚，臉上洋溢的笑容也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褪去，時常獨自一個人愁不展地手持煙火在煙霧繚繞中忘著天空發呆。時常又會拖著爛醉如泥的身體跌跌撞撞地走回家，帶著醉酒迷糊的神情自顧自地反覆唸叨著"我只想要一個屬於我們的孩子，我只想要一個完整的家，我只想要陪你走到老，我只想要…
望著這個曾經精神抖擻現如今性情大變的男人，我心中泛起陣陣酸楚。他有多久不曾注視過我，有多久沒有敞開‘心扉與我交流，又有多久未曾給過我關懷。自從我一次次地來回往醫院跑，又遲遲找不到末懷孕的根源後，他漸漸變了，就連曾經床上的那點兒溫存身心交融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降至冷點，即便我放下姿態風情萬種地去取悅他，換來的也是一個冷冷的後背，想著想著我不禁潸然淚下。這無聲的冷漠遠比有聲的鬧騰更讓人心痛不己。不就是我沒圓你做父親的心願嗎？你用得著這樣嫌棄我嗎？我衝著醉醺醺迷糊中的他憤憤地說。身旁的他只是挪了挪身體，不說話，伴隨著陣陣咳嗽聲酣然入睡。
那一夜，我一個人抱著枕頭哭了很久，很久。我知道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而這阻礙我通往幸福之路的絆腳石，僅僅只是因為我沒生孩子。呵，多麼可笑又殘酷的現實呀。
志明帶著那個女人回來的那天，我正在給他洗衣服。
女人跟在志明身後得意洋洋地走進裡屋，帶著滿滿的自豪感和優越感…
現在她己懷了我的骨肉，我不能拋棄她和孩子。志明冷冷地說。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手卻不由自主地抖動著，怒吼道：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就因為我沒生孩子，你就棄之不愛嗎？難道我們曾經的點點滴滴你都忘了嗎？你說過要愛我一生一世，你說過要永遠做我的保護傘，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泣不成聲的我心痛得無法呼吸，無助的我雙手抱頭順著牆根滑到了地面。
我和你己是過去式，我現在愛的是她。該知道的你也知道了，你快走吧，說完別過臉去不再看我。
他的字字句句，如一把捶子重重地捶擊著我四分五裂的心臟。我無法相信這麼多年刻骨銘心的愛戀竟會敗在沒有孩子上。
我想：男人果然是不可揣測的生物，愛來得勿勿，去也勿勿。老人們常說孩子，是婚姻最好的試金石，如今更好地驗證了我曾以為堅不可摧的婚姻裡，更好地詮釋了愛情如此不堪一擊。
此時我掙扎著一點點從地面站起來，手緊緊攥成一團，慢慢地走近他，冷冷地看著這個曾經深愛的男人哽咽著：好，我走…"
我想：男人果然是不可揣測的生物，愛來得勿勿，去也勿勿。老人們常說孩子，是婚姻最好的試金石，如今更好地驗證了我曾以為堅不可摧的婚姻裡，更好地詮釋了愛情如此不堪一擊。
此時我掙扎著一點點從地面站起來，手緊緊攥成一團，慢慢地走近他，冷冷地看著這個曾經深愛的男人哽咽著：好，我走…"
失魂落魄的我帶著口袋裡僅有的幾百元，踉踉蹌蹌地走出這個曾經帶給我愛與希望的小家。輾轉中我厚著臉皮回到家鄉，在父親的資金援助下，我在鎮上做著小吃店，雖然很累，但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工作的繁忙讓我暫時忘記傷痛。我不願再去揭開這道讓人痛得無法呼吸的傷疤，但每當夜深人靜時，他的溫柔細語，他黝黑輪廓，他緊張時的表情，他看我時的眼神依然會浮現在我腦海裡，如魔咒般吞噬著我的靈魂讓我無法自撥。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才慢慢地從這段感情的泥濘中走出來，試著一點點把他從腦海中褪去，安心的經營著小吃店，過著波瀾不驚的生活。
一個很平常的早上，我如往常一樣早早地開門營業。老闆，來碗牛肉麵，一位女人扯著嗓門大喊道。我順著嗓音望過去，一剎那間我與她面面相視。她驚鄂地看著我眼神裡略過一絲尷尬。
是她，那個曾經破壞我家庭的女人，這張臉即便化成灰我也不會忘記。我不緊不慢地走過去，餘光瞟向她旁邊二歲多的男孩，酸酸道：呦，孩子都這麼大啦。女人輕輕點點頭說：恩，但這孩子不是志明哥的。我疑惑地看著她說：怎麼回事？她緩緩說道：其實你誤會志明哥了，我根本不是他所謂的情人，我只是他的一個遠方親戚而己，平時很少來往。
四年前因公司業務陰錯陽差再次碰面，不久後的一天他精神頹廢的找到我，說自己在體檢時查出了肺癌，並且還因為這個病公司象徵性補償了他一筆撫卹金便辭退了他。身體和工作雙失的他，一個人坐在角落裡面色沉重地手持煙火，一根接著一根，在煙火繚繞中發出聲聲嘆息。我問他：遇到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告訴你？他淡淡的說：你的身子太弱不敢告訴你，怕你接受不了這雷霆般的事實。他說幸虧你們沒有孩子，不然會拖累你一輩子。為了讓你有個更幸福的末來，為了不再拖累你，他痛定思痛地作出決定，跪求在我面前，懇求我在你面前幫他演一出情感戲。本來我是不願答應他的，但當我看著他額頭淡淡的血漬，真摯期盼的眼神，及你柔不禁風的身體我被這份真情感動了。那天你走後，他渾身乏力地癱坐在地上，如孩子般地哭了很久，很久。
後來的後來他一個人日復一日地關在屋子裡手捧著你們的婚紗照，不吃不喝地撫摸著你們的照片時而哭泣，時而大笑。我心疼地勸他去冶療，他說：治不治都一樣，只是延長死期而己，還不如省下這筆錢留給你。慢慢地因為他從不：積極配合治療，又不注意飲食，抽菸頻率過高吸入大量尼古丁，病情逐漸惡化，咳嗽聲一陣高過一陣，直到咳出淡淡血色，頭髮也大把大把掉落，視力也變得模糊不清，身體的疼痛把原本那個風度翩翩的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病逝的前一天他頹廢地躺在那曾經屬於你們的溫床上，乾瘦乾瘦的雙手緊緊地捧著你們的結婚照放在胸膛上，在他因疼痛扭曲的臉上露出一絲久違的微笑，在迷迷糊糊中不斷叫喚著你的名字，他說如果有一天我遇見了你，請替他向你說聲"對不起"原諒他不能陪你走到最後，同時他還讓我把這交給你。說著，便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厚厚的袋子給我。
我聽著她一點一點的揭開真相，淚水如決提般奪眶而出。原來這只是一場誤會，原來他一直都是愛我的，即便生命到了最後一刻，也願意為我傾盡所有。四年前的某一天，不就是我為末孕一事絞盡腦汁的那年嗎？我恍然大悟。難怪那段時間他身體日漸消瘦，神情恍惚，粗心的我篤定認為他是因為我未為他添個一男半女而耿耿於懷，以沉默來抵抗我。殊不知那時的他己被病魔纏身，而我在那段他最脆弱的時刻卻棄之而去，想著父母早逝的他背井離鄉地獨自一人與死神對抗的情景，想著他因疼痛而扭曲變形的臉，想著他手持煙火單溥的背影，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著。我雙手顫抖著接過紅袋子，小心翼翼像剝洋蔥般一層層剝開，只是越剝到最眼睛越疼。
那薄薄的紅袋子裡有著一張銀行卡，和一封來自志明生前塵封己久的親筆信。
親愛的芸：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己在天邊的另一端靜靜地看著你。你知道嗎？當體檢報告證實我得了肺癌時，我的心瞬間跌入谷底，我的事業才稍有起色，我終於有能力給得起你幸福，我們終於熬過了最艱難的時光，可以丟掉多年的束縛無所顧慮地要個小孩，然而我卻病了。我不想死，我只想平平淡淡地陪你走到老，你的身體那麼弱，如果你知道這惡夢般事實會怎麼樣，我慌了。眼看著我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我的心情一天也比一天沉重，於是我自作主動地選擇偷偷服用著避孕藥，這也就是你一直不能懷孕的根源，同時我也將計就計地在徵得表妹的同意下與她在你面前演一場感情戲。我知道你恨我，恨我自私地剝奪了你做母親的權力，恨我無情地棄你而去。可是親愛的你知道嗎？一個女人獨自撫養一個小孩要耗費多少心血，一個女人伺候一個即將病逝的男人又有多難。其中的艱辛我比你更清楚。我父親在我很早就去逝了，是母親耗盡千辛萬苦把我帶大的，那時候我家很窮，日子過得很苦，常常飢一頓飽一頓，母親每天天剛矇矇亮，就連哄帶騙把我從床上拉起來，料理繁瑣的家務後，把各式各樣的衣服用個大麻布袋包裝打結，足足十多斤的貨物就那麼扛在背上，雙手抱著幼小的我去鎮上趕集，幼年的我在母親懷抱中，或牽手中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親愛的我又怎能眼睜睜看著你走我母親條路。我無法想象一個平凡的女人懷裡抱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心裡還要絞盡腦汁東拼西湊昂貴的醫藥費，騰出來的另一隻手還要來照顧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我，這不是我想要的。愛你，不一定要相守一生，如果我己失去了愛你的能力，不如放你高飛，讓你有個更美好的未來。親愛的，謝謝你在我一無所有時，依然義無反顧地嫁給我，無怨無悔地陪我走過每個春夏秋冬，讓我那顆封閉的心得到久違的安慰。是你在我孤單無助時，回頭看看原來我還有你，我很抱歉今生不能陪你走到最後，為了彌補我心中的歉意，我在這張卡里存了一些錢，密碼就是你的生日，我希望在我人生最後的時光裡，能夠最後一次擁有愛你的能力。末來的日子裡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的胃病還未痊癒，記得吃胃藥，煮些清淡的食物來吃，知道嗎？不許哭泣哦，我會心疼的。
落筆：愛你的明。
我一字一句地傾讀著，只是越讀到最後心越疼，如刀絞般一點點絞碎著我的心淚水漸漸模糊著我的雙眼，點點滴滴滑落字跡，我都做了些什麼？我怒罵著粗心大意的自己。許志明呀，許志明你怎麼這樣傻，為了怕我承受不了這一打擊，為了不連累我，為了給我一個美好的未來，你不惜犧牲自己，毫無保留的給我愛。我又何德何能擁有如此完美的你，我抽泣著。此時外面的北風颳得似乎格外烈， 明明是春天，烈風陣陣像刀尖在刮割自己的臉頰，生疼生疼的，一旁二歲多稚嫩兒子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角，仰著頭稚氣地問道：媽媽，許志明是誰呀？他是你爸，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是的，感謝上蒼在無情剝奪我最深愛的男人的同時，圓了他和我的夢，同時也感謝某個特別酒醉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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