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立娶親:洞房之夜為何夫妻相擁而泣

馬三立娶親:洞房之夜為何夫妻相擁而泣

男大當婚,終於到了成家的年齡了。馬三立小夥子有人緣兒,一時說媒的踢破門坎兒。他起先是不著急的,一推二拖三不見,照舊早出晚歸撂地趕場,壓根兒沒動那份心思。直到他漸漸感受到了來自客觀環境的壓力,才意識到不能再拖下去了。

馬三立娶親:洞房之夜為何夫妻相擁而泣

那壓力來自家庭。

那還象個家嗎?哥哥馬桂元抽上了鴉片煙,這個爭強好勝的青年藝人,是因為對坎坷人生失望而潦倒,還是由於意志仍不夠堅強而抵禦不住底層社會的汙濁?也許二者兼而有之吧。

馬三立剛一發現自小叫他肅然敬畏的兄長染上惡習,好不吃驚、傷心。他心上以及整個家庭的一根頂樑柱傾斜了。哥哥把包銀化為了煙霞,不再往家交錢,卻和嫂子照樣在家吃飯。

後孃丁氏自然不幹,成天摔盆打碗數落閒街,婆媳鬥嘴成了家常便飯。父親夾在中間為難,既管不了成年的兒子、媳婦,也鎮不住比自己年少十五六歲的後妻,生了悶氣往肚子裡咽,實在煩了便一跺腳,跑出去喝悶酒、賭錢。日久天長,氣鬱成疾,身體確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日子更緊巴了。丁氏的零食卻依然要吃藥,整天嘴裡閒不住,只是不做飯,誰想吃誰做。這頗象半個世紀以後才在美國出現的自助餐廳,差別在於未備下烹飪原料,麵缸、油瓶以及鹽缸等等常是空的,於是飢火加上邪火,戰事越發頻繁。一個家庭不斷雞吵鵝鬥,不是度日之道,也非吉祥之兆。三立黯然神傷,心想,父親在世一天,這個家還能勉強維持;一旦那病弱身軀有個閃失,八成會“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誰還給自己操持婚事?只有趁父親在,有一堂老朋友幫忙,有這個風雨飄搖的家撐持門面,才有可能營造起自己的小巢。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呀。 說來也巧,就在他審時度勢的時候,父親的賭友、成衣鋪高掌櫃又來提親了。

女方姓甄,人很老實,也很勤快,會做活、做飯,孃家不講什麼條件,只要五十元彩禮。窮人家還要什麼樣的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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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側臉看看三立,後者默默點了點頭。丁氏插嘴喊道:“話可說在前頭,我手裡鏰子兒沒有,別指望天上掉餡餅!”

父親虎起了臉:“你別管,我去奔嘛!”就這樣,借了六十元高利貸,商定兩個月以後還七十二元,過期加倍。

緊跟著就為三立置辦衣服,給空蕩蕩的家裡添置桌椅板凳,商量迎娶事宜。一位愛聽三立相聲的朋友從錫林,人稱從四爺,主動出頭操辦,為了節省開支,迎新人不備花轎,只用花車、樂隊,洋為中用了。

就在馬三立二十歲那年陰曆八月初十的上午,一輛披紅掛綵的花車和十六名吹打洋鼓洋號的樂隊,從松島街(現哈密道)西頭的一個大雜院出發了。一時鞭炮爆響,鼓樂齊鳴,召來許多左鄰右舍、路人看熱鬧,還有一群拖鼻涕的窮孩子跟在後頭跑。孩子們大概比新郎本人更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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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三立穿著一件新夾袍,悵然望著遠去的隊伍,不知它將給自己接來一位什麼樣的新娘。從提親到現在整整一個月,什麼關節都推敲過了,一個銅子兒的用場也周密地算計過了,惟獨沒顧上去相親。

他以及全家都沒去過,而周圍的人竟沒有發現這是個很大的遺漏。此時,在擁擠、忙亂的喜慶氣氛中,他只覺心裡有點空,漸漸浮起一絲苦澀。也許再過些年,他才會徹底明白:當貧窮把人壓得彎下脊樑的時候,愛情也往往會被冷漠地擠壓到被遺忘的角落。

僅過了半個小時,花車便開回來了。婚禮進入高潮,身材不高的從四爺,亮開嗓門兒指揮儀式的進行,不拜天地,新人們只向父、母親行禮。被鄰居老嬸攙扶著的滿身大紅的新娘,卟咚一聲就跪下磕頭。四爺慌忙扶起來:“別磕頭,新辦了,鞠躬,鞠躬!……”就在她一跪一立的當口,馬三立才和新娘打了第一次照面——只有幾秒鐘,雙方又倏地把臉掉開了。

一張端正而普通的面容,有點兒胖。矮個兒,三立發現她那雙繡花鞋是高跟兒的……

車伕、號手們一迭聲地給主家道喜,意思是要點兒酒錢。四爺笑呵呵地拱手:“幾位,辛苦了,請先回去——一塊兒算!”是得“一塊兒”算,當時沒錢。

中午在南市會賓樓飯莊坐席,八個人一桌,四碟八碗,每桌四元二角,共擺了九桌,夠氣派的了,也得“一塊兒”算。等師哥高桂清把親友給的份子錢收齊,從四爺才能從口袋裡掏出點兒頂用的貨色來。

白天大模大樣坐飯莊,晚上狼吞虎嚥吃“折籮”(帶回來的剩飯菜),一天好飯食,整日忙亂,家裡總算沒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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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終於靜下來了。兩枝高高的紅蠟燭熠熠燃著,給小小的洞房罩上粉紅色的霧,些許溫暖,幾分夢的氣氛,當世界驟然變得鴉雀無聲時,人自身的聲音——心跳,便顯得怦怦然了。

燭影在新桌、新椅上搖動,忽明忽暗。那桌面本來空空如也,象徵這個家庭的一窮二白。如今,擺上了新娘的嫁妝:圓鏡,果盤,膽瓶,粉盒,臉盆,梳妝匣和還用大紅紙裹著的桶子、燈。按天津衛風俗,這些都是要孃家陪送的。桌面滿蕩蕩的,馬三立的心裡也一下被什麼東西漲滿了。難為她了!

於是,他湧起了說話的慾望。

“你住哪兒,這麼快,就接來了?”

“德昌裡。”

“噢,教堂那塊兒……”

新娘的頭還垂著,很低。

“那,給你們家送一桌子菜,怎麼不要呢?”

“俺家只有兩口人,俺出來,只剩下俺娘了……”

頭,依然垂著,那山東口音的話語卻如涓涓小溪,開始淙淙地流動起來。

她是山東滕縣南關外甄家窪人,隨父母和姐姐逃荒來到天津。在她十歲那年,父親病故,後來姐姐又出嫁了,剩下母女倆相依為命。她還小,母親帶上她去當傭人,主家不幹;丟在家裡,又不放心,只好在家做活,給成衣鋪鎖眼、縫疙瘩絆兒、燙領,餬口度日。這樣就認識了高掌櫃。

“俺大名叫甄惠敏,在家叫小二。今年十七歲,俺不懂事,會幹活兒,縫補漿洗、生火做飯都會,你……”

越來越流利、急促的傾訴,象背臺詞兒(是她娘囑咐的嗎?),忽又停住,兩個圓圓的肩頭聳動,傳出了抑制著的吸泣聲。

“你,你別哭呀,我……”馬三立慌了,伸手去攔,卻覺得自己的鼻子發酸,眼眶發熱,也湧上了淚水。

距離,一點點縮短,終於消失了。兩個苦人兒觸景傷情,同病相憐,抱頭哭在了一處。

紅燭無聲地滴下沉重的淚滴,火苗兒卻不時搖曳、躍動,象是為無力阻止這洞房之夜的哭泣而著急、焦躁。

“你,放心,”馬三立強止住傷心,溫和地說:“家裡人都好,不會給你氣受。就是後孃,脾氣不……”

“唉。娘是老輩兒,俺拿她當親孃,孝順唄……”

馬三立娶親:洞房之夜為何夫妻相擁而泣

馬 三立點頭。月光落在新娘的高跟兒紅繡花鞋上。他問:“家裡沒錢,幹嘛還買這路貴重東西?”

新娘臉紅了,輕聲說:“這是俺自己做的,鞋跟是木頭的,鞋面是繡好花兒縫上去的,你看……”

果然心實手巧,是過日子的人。

馬三立看得不差。甄惠敏從進入馬家,憑著一顆好心兩隻巧手,敬老扶幼,任勞任怨,與馬三立馬三爺風雨同舟幾十年,堪稱典型的合乎中國傳統規範的賢妻良母。

紅燭換過一次,又已半身淚凝。該歇息了,窗戶紙不知何時泛亮,被晨曦染上一層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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