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行動”每週美文:張曉風、王希希、馮驥才、鄧一光、畢淑敏

張曉風:畫晴

落了許久的雨,天忽然晴了。心理上就覺得似乎撿回了一批失落的財寶,天的藍寶石和山的綠翡翠在一夜之間又重現在晨窗中了。陽光傾注在山谷中,如同一盅稀薄的葡萄汁。

我起來,走下臺階,獨自微笑著、歡喜著。四下一個人也沒有,我就覺得自己也沒有了。天地間只有一團喜悅、一腔溫柔、一片勃勃然的生氣,我走向田畦,就以為自己是一株恬然的菜花。我舉袂迎風,就覺得自己是一縷婉轉的氣流,我抬頭望天,卻又把自己誤以為明燦的陽光。我的心從來沒有這樣寬廣過,恍惚中憶起一節經文:"上帝叫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我第一次那樣深切地體會到造物的深心,我就忽然熱愛起一切有生命和無生命的東西來了。我那樣渴切地想對每一個人說聲早安。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住在郊外的陳,就覺得非去拜訪她不可,人在這種日子裡真不該再有所安排和計劃的。在這種陽光中如果不帶有幾分醉意,凡事隨興而行,就顯得太不調和了。

轉了好幾班車,來到一條曲折的黃泥路。天晴了,路剛曬乾,溫溫軟軟的,讓人感覺到大地的脈搏。一路走著,不覺到了,我站在竹籬面前,連吠門的小狗也沒有一隻。門上斜掛了一把小鈴,我獨自搖了半天,猜想大概是沒人了。低頭細看,才發現一個極小的銅鎖——她也出去了。

我又站了許久,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想要留個紙條,卻又說不出所以造訪的目的。其實我並不那麼渴望見她的。我只想消磨一個極好的太陽天,只想到鄉村裡去看看五穀六畜怎樣欣賞這個日子。

抬頭望去,遠處禾場很空闊,幾垛稻草疏疏落落地散佈著,頗有些仿古制作的意味。我信步徐行,發現自己正走向一片廣場。黃綠不勻的草在我腳下伸展著,奇怪的大石在草叢中散置著。我選了一塊比較光滑的斜靠而坐,就覺得身下墊的,和身上蓋的都是灼熱的陽光。我陶醉了許久,定神環望,才發現這景緻簡單得不可置信——一片草場,幾塊亂石。遠處惟有天草相粘,近只有好風如水。沒有任何名花異草,沒有任何仕女雲集。但我為什麼這樣痴呆地坐呢?我是被什麼吸引著呢?

我悠然地望著天,我的心就恍然回到往古的年代,那時候必然也是一個久雨後的晴天,一個村野之人,在耕作之餘,到禾場上去曬太陽。他的小狗在他的身邊打著滾,弄得一身的草。他酣然地躺著,傻傻地笑著,覺得沒人經歷過這樣的幸福。於是,他興奮起來,喘著氣去叩王室的門,要把這宗秘密公佈出來。他萬沒有想到所有聽見的人都掩袖竊笑,從此把他當作一個典故來打趣。

他有什麼錯呢?因為他發現的真理太簡單嗎?但經過這樣多個世紀,他所體味的幸福仍然不是坐在暖氣機邊的人所能瞭解的。如果我們肯早日離開陰深黑暗的蟄居,回到熱熱亮亮的光中,那該多美呢!

頭頂上有一棵不知名的樹,葉子不多,卻都很青翠,太陽的影像從樹葉的微隙中篩了下來。暖風過處,滿地圓圓的日影都欣然起舞。唉,這樣溫柔的陽光,對於庸碌的人而言,一生之中又能幾遇呢?

坐在這樣的樹下,又使我想起自己平日對人品的觀察。我常常覺得自己的浮躁和淺薄就像"夏日之日",常使人厭惡、迴避。於是在深心之中,總不免暗暗地嚮往著一個境界——"冬日之日"。那是光明的,卻毫不刺眼。是暖熱的,卻不致灼人。什麼時候我才能那樣含蘊,那樣溫柔敦厚而又那樣深沉呢?"如果你要我成為光,求你叫我成為這樣的光。"

我不禁用全心靈禱求:"不是獨步中天,造成氣焰和光芒。而是透過灰冷的心,用一腔熱忱去溫暖一切僵坐在陰溼中的人。"

漸近日午,光線更明朗了,一切景物的色調開始變得濃重。記得讀過段成式的作品,獨愛其中一句:"坐對當窗木,看移三面陰。"想不到我也有緣領略這秋的靜趣,其實我所欣賞的,前人已經欣賞了。我所感受的,前人也已經感受了。但是,為什麼這些經歷依舊是這麼深,這麼新鮮呢?

身旁有一袋點心,是我順手買來,打算送給陳的。現在卻成了我的午餐。一個人,在無垠的草場上,咀嚼著簡單的乾糧,倒也是十分有趣。在這種景色裡,不覺其餓,卻也不覺其飽。吃東西只是一種情趣,一種藝術。

我原來是帶了一本詞集子的,卻一直沒打開,總覺得直接觀賞情景,比間接的觀賞要深刻得多。飯後有些倦了,才順手翻它幾頁。不覺沉然欲睡,手裡還拿著書,人已經恍然踏入另一個境界。

等到醒來,發現幾隻黑色瘦胚的羊,正慢慢地齧著草,遠遠的有一個孩子蹺腳躺著,悠然地嚼著一根長長的青草。我拋書而起,在草場上紆迴漫步。難得這麼靜的下午,我的腳步聲和羊群的齧草聲都清晰可聞。回頭再看看那曲臂為枕的孩子,不覺有點羨慕他那種"富貴於我如浮雲"的風度了。幾隻羊依舊低頭擇草,恍惚間只讓我覺得它們嚼的不止是草,而是冬天裡半發的綠意,以及草場上無邊無際的陽光。

日影稍稍西斜了,光輝卻仍舊不減,在一天之中,我往往偏愛這一刻。我知道有人歌頌朝雲,有人愛戀晚霞,至於耀眼的日升和幽邃的黑夜都慣受人們的鐘愛。唯有這樣平凡的下午,沒有一點彩色和光芒的時刻,常常會被人遺忘。但我卻不能自禁地喜愛並且瞻仰這份寧靜、恬淡和收斂。我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茫茫草原,就只交付我和那看羊的孩子嗎?叫我們如何消受得完呢?偶抬頭,只見微雲掠空,斜斜地排著,像一首短詩,像一闋不規則的小令。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發出許多奇想。記得元曲中有一段述說一個人不能寫信的理由:"不是無情思,過青江,買不得天樣紙。"而現在,天空的藍箋已平鋪在我頭上,我卻又苦於沒有云樣的筆。其實即使有筆如雲,也不過隨寫隨抹,何嘗盡責描繪造物之奇。至於和風動草,大概本來也想低吟幾句雲的作品。只是雲彩總愛反覆地更改著,叫風聲無從傳佈。如果有人學會雲的速記,把天上的文章流傳幾篇到人間,卻又該多麼好呢。

正在痴想之間,發現不但云朵的形狀變幻著,連它的顏色也奇異地轉換了。半天朱霞,粲然如焚,映著草地也有三分紅意了。不仔細分辨,就像莽原盡處燒著一片野火似的。牧羊的孩子不知何時已把他的羊聚攏了,村落裡炊煙嫋升,他也就隱向一片暮靄中去了。

我站起身來,摸摸石頭還有一些餘溫,而空氣中卻沁進幾分涼意了。有一群孩子走過,每人抱著一懷枯枝幹草。忽然見到我就停下來,互相低語著。

"她有點奇怪,不是嗎?"

"我們這裡從來沒有人來遠足的。"

"我知道,"有一個較老成的孩子說,"他們有的人喜歡到這裡來畫圖的。"

"可是,我沒有看見她的紙和她的水彩呀!"

"她一定畫好了,藏起來了。"

得到滿意的結論以後,他們又作一行歸去了。遠處有疏疏密密的竹林,掩映一角紅牆,我望著他們各自走入他們的家,心中不禁憮然若失。想起城市的街道,想起兩側壁立的大廈,人行其間,抬頭只見一線天色,真彷彿置身於死蔭的幽谷了。而這裡,在這不知名的原野中,卻是遍地氾濫著陽光。人生際遇不同,相去多麼遠啊!

我轉身離去,落日在我身後畫著紅豔的圓。而遠處昏黃的燈光也同時在我面前亮起。那種壯麗和寒傖成為極強烈的對照。

遙遙地看到陳的家,也已經有了燈光,想她必是倦遊歸來了,我遲疑了一下,沒有走過去搖鈴,我已拜望過郊上的晴朗,不必再看她了。

走到車站,總覺得手裡比來的時候多了一些東西,低頭看看,依然是那一本舊書。這使我忽然迷惑起來,難道我真的攜有一張畫嗎?像那個孩子所說的:"畫好了,藏起來了!"

歸途上,當我獨行在黑茫茫的暮色中,我就開始接觸那幅畫了。它是用淡墨染成晴郊圖,畫在平整的心靈素宣上,在每一個陰黑的地方向我展示。

王希希:酒與茶

有一句話:"茶類隱,酒類俠",覺得很是精闢。

古時征戰,俠士上馬前,有盛在夜光杯中的葡萄美酒。葡萄酒雖是水果酒,味又甜,但一盛入夜光杯,便殷殷如血,渾不見女兒之態。酒入腹中,豪氣頓生。若此行一去不復返,便馬革裹屍還;若凱旋,也當聚會飲酒,千鬥不辭,在喜極而泣的英雄淚中,口到杯乾。

而茶不是這樣喝的。最苦的茶,性也不烈,只讓人感到深沉的餘味,在舌上縈迴。所以茶適合幽窗棋罷,月夜焚香,古桐三弄。適合往禪院經對時,僧人奉上,邊飲邊談,偷得浮生半日閒;適合午醉醒來無一事,孤榻對雨中之山,獨自品茗。

大致上,北方人近酒,而南方人近茶。倚劍獨飲,可以吸燕趙秦隴之勁氣;雨窗小啜,則如沐江南吳越之清風。

雲水裡載酒,而松篁裡煎茶。

雲水,取其廣,取其暢;松篁,則取其清,取其幽。

茶能消俗,得佛家鍾愛,酒能養氣,仙家飲之。如此,有茶時學佛聽禪,有酒時,便乘雲學仙了。

喝酒宜於雪天。可惜江南多年未見大雪,不然便可到孤山踏雪尋梅,賞花酣酒,酒浮園梅片三盞。在斷橋,見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乘舟到亭上,鋪氈對坐,一個小小的燒酒爐正沸。遇同道中人,拉與同飲。如此雅事,讓張岱做盡,後人欲仿而不可得。

雪氣襲人,而酒意溫腸暖肺更貼心。酒也無須如何上好的酒,下酒菜那更是多餘,難道這萬籟俱寂的所在,這紛紛揚揚的雪,這孤光自照的湖,這遺世獨立一般的湖心亭……還不足以佐酒嗎?自斟自飲,肝膽皆冰雪。梅花入夜影,蕭疏頓令月瘦。

在這裡,喝得微醺即可,因為寒冬不比十里荷花的季節,可以酣醉後悠遊湖上,任小舟自己飄著。為免寒氣刺骨,還是趁早回來,圍爐夜話罷。松枝在爐中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響,沁著這樣天然的油脂芳香。小爐上擱一壺,正煮著酒呢。談話無拘無礙,飲酒也無度,再無推搪猶疑。屋外雪大片大片地落在樹上,直到枝丫承受不住了,"豁裂"一聲降下來,或細脆的枝便斷裂開來,竟也清爽好聽。自顧投床酣睡。

以上所說的,是較烈的酒,所以不適合與愛人一起喝。太醉了,會欣賞不到她那時候盈盈的醉態,欲言又止,欲語還休……在眼波中流動的,比酒更醉人。卻也可以假裝醉了,惹她心疼,教她憐惜,令她以微涼的手覆住你的額,呵氣如蘭的唇,輕輕地吐出關懷的語句,纖手為你破新橙,再遞過來一杯濃茶,說是給你解酒。解酒?解什麼酒,何物可解?這樣醉著一生一世,不好麼……

喝茶宜於雨天。最懷念小時候住過的老屋,有簷,可是聽著雨撲簌撲簌地敲在瓦上,像清涼地落在額頭上一般。然後雨水在瓦槽裡匯流而下,成為透明的水柱,擊在院裡的石板上,聲聲入耳。更好聽的是雨打在芭蕉樹上的聲音。多少人怨著"早也瀟瀟,晚也瀟瀟"的芭蕉倍添愁緒,其實只是移情而已。以愁眼看世界,則天地日月無一不愁,怨不得芭蕉。若是捧一盅茶,恬淡地聽,這雨打芭蕉的聲音,勝得絲竹,清入肌骨。

但雨天氣溫低,茶易冷卻,而冷茶又傷胃,所以旁邊還是要有溫茶的小爐才好。這和溫酒的確不同。酒越溫,醺香便越是四溢,但茶較脆弱,長久地煮,會變色變味。所以用燭火來溫最好,可以放在窗臺上,一燭如豆,在雨聲中一顫一顫。若無香可焚,雨氣與茶氣縈繞在一起,也已經好聞得很了。香是何味?煙是何色?穿窗之白是何影?指下之餘是何音?恬然樂之悠然忘之者是何趣?不可思量處是何境……

獨自地做任何事,到得後來只怕總會淡淡地惆悵。只因"茶類隱",而並非我們是真正的隱士,真的離得開塵世的繁華,與朋友促膝的快樂。那便約位朋友,一同來品新茶。看她如何細緻地用茶水拭著清潔的白瓷杯,微溫的杯壁散發出肉眼幾不可辨的白霧。看她如何含著恬靜的笑容放入茶葉,著蓋,靜靜地等待。看她斟茶時低著的眉,像水中綻開了一枚修長的茶葉。真要苛求這程序的完整才肯喝茶,才認為不辜負,那未免失隨性之樂了。便靜靜地喝著茶,在雨聲裡想想心事。茶葉長在天空下時,沐著這樣柔和的雨,也會舒展開枝葉而潤澤地微笑著了。

若聊天,這話題也必熨帖而親暱,隨著茶中的煙嫋嫋升起,又緩緩飄散去,融入窗外的竹影雨意。於是燃一爐香,用結著綠色銅鏽的香爐,在遙遠的時候,曾有過一個倚窗憑欄的女子,用她秋水似的雙眸,望斷了青春。錦瑟年華,無人與度,而閒情正如一川菸草,滿城飛絮,梅子黃時雨。也許唱著古老相思曲,在玉蘭樹下彈著箜篌時,身畔放的,正是這個香爐。而爐邊的這一盞茶,無由地便染上了這千年的幽微愁緒。

玩賞著杯中的茶葉,像看到採茶女柔軟纖長的手指,在呼吸間,隨你到前生來世。

馮驥才:蔡二少爺

蔡家的家產有多大?多厚?沒人能說清。他是天津出名的富豪,折騰鹽發的家,有錢做官,幾代人還全好古玩。庚子事變時,老爺子和太太逃難死在外邊。大少爺一直在上海做生意,有家有業。家裡的東西就全落在二少爺身上。二少爺沒能耐,就賣著吃,打小白臉吃到滿臉胡茬,居然還沒有"坐吃山空"。人說,蔡家的家產夠吃三輩子。敬古齋的黃老闆每聽這句話,就心裡暗笑。他多少年賣蔡家的東西。名人家的東西較比一般人的東西好賣。而黃老闆憑他的眼力,看得出二少爺上邊幾代人都是地道的玩主。不單沒假,而且一碼是硬梆梆的好東西,到手就能出手。蔡家賣的東西一多半經他的手。所以他知道蔡家的水有多深。十五年前打蔡家出來的東西是珠寶玉器,字畫珍玩;十年前成了瓷缸石佛,硬木傢俱;五年前全是一包一包的舊衣服了。東西雖然不錯,卻漸漸顯出河干見底的樣子。這黃老闆對蔡二少爺的態度也就一點點地變化。十五年前,他買二少爺的東西,全都是親自去蔡家府上;十年前,二少爺有東西賣,派人叫他,他一忙就把事扔在脖子後邊;五年前,已經變成二少爺胳肢窩裡夾著一包舊衣服,自個兒跑到敬古齋來。

這時候,黃老闆耷拉著眼皮說:"二少爺,麻煩您把包兒打開吧!"連夥計們也不上來幫把手。黃老闆拿個尺子,把包裡的衣服一件件挑出來,往旁邊一甩,同時嘴裡叫個價錢,好賽估衣街上賣布頭的。最後結賬時,全是夥計的事,黃老闆人到後邊喝茶抽菸去了。黃老闆自以為摸透了蔡家的命脈。可近兩年這脈相可有點古怪了。

蔡家二少爺忽然不賣舊衣,反過來又隔三差五派人叫他到蔡家去。海闊天空地先胡扯半天,扭身從後邊櫃裡取出一件東西給他看。件件都是十分成色的古玩精品。不是康熙五彩的大碟子,就是一把沈石田細筆的扇子。二少爺把東西往桌上一撂那神氣,好賽又回到十多年前。黃老闆說:"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二少爺的箱底簡直沒有邊啦!東西賣了快二十年,還是拿出一件是一件!"蔡二少爺笑笑,只淡淡說一句:"我總不能把祖宗留下來的全賣了,那不成敗家子了嗎?"可一談價就難了,每件東西的要價比黃老闆心裡估計的賣價還高,這在古玩裡叫做:脖梗價。就是逼著別人上吊。像蔡家這種人家賣東西,有兩種賣法:一是賣窮,一是賣富。所謂賣窮,就是人家急等著用錢,著急出手,碰上這種人,就賽撞上大運;所謂賣富,就是人家不缺錢花,能賣大價錢才賣。遇到這種人,死活沒辦法。蔡二少爺一直是賣窮,嘛時候改賣富了?

一天,北京琉璃廠大雅軒的毛老闆來到敬古齋。這一京一津兩家古玩店,平日常有往來,彼此換貨,互找買主,熟得很。

毛老闆進門就瞧見古玩架上有件東西很眼熟,走近一看,一個精緻的紫檀架上,放著一疊八片羊脂玉板刻的《金剛經》,館閣體的蠅頭小字,講究之極,還描了真金。他扭臉對黃老闆說:"這東西您打哪來的?"臉上的表情滿是疑惑。

黃老闆說:"半個月前新進的,怎麼?"

毛老闆追問一句:"誰賣您的?"

黃老闆眼珠一轉,心想你們京城人真不懂規矩,古玩行裡,對人家的買主或賣主都不能亂打聽。他笑了笑,沒搭茬。

毛老闆覺出自己問話不當。改口說:"是不是你們天津的蔡二少爺勻給您的?這東西是打我手裡買的。"

黃老闆怔住。禁不住說:"他是賣主呀!怎麼還買東西?"

毛老闆接過話:"我一直以為他是買主,怎麼還賣,要不我剛才問你。"

兩人大眼對小眼,都發傻。

毛老闆忽指著櫃上的一個大明成化的青花瓶子說:"那瓶子也是我賣給他的!他多少錢給您的?我可是跟白扔一樣讓給他的。"

毛老闆還矇在鼓裡,黃老闆心裡頭已經真相大白。他不能叫毛老闆全弄明白。待毛老闆走後,他馬上對夥計們說:"記住,蔡二少爺不能再打交道了。這王八蛋賣東西賣出能耐來了,已經成精了!"

鄧一光:狼行成雙

他們在風雪中慢慢走著。他和她,他們是兩隻狼。他的個子很大,很結實,刀條耳,目光炯炯有神,牙齒堅硬有力。她則完全不一樣,她個子小巧,鼻頭黑黑的,眼睛始終潮潤著,有一種小南風般朦朧的霧氣,在一潭秋水之上懸浮著似的。他的風格是山的樣子,她的風格是水的樣子。

剛才因為她故意搗亂,有隻兔子在他們的面前眼巴巴地跑掉了。

他是在她還是少年的時候就征服了她的。然後他們在一起相依為命,共同生活了整整9年。這期間,她曾一次次地把他從血氣沖天的戰場上拖下來,把傷痕累累昏迷不醒的他拖進荒僻的山洞裡,用舌頭舔他的傷口,舔淨他傷口的血跡把獵槍的砂彈或者兇猛的敵人的骨頭渣子清理乾淨,然後,從高坡上風也似的衝下去,去追捕獐獾,用嶂臍和獾油為他塗抹傷口。做完這一切後,她就在他的身邊臥下,整日整夜的,一動不動。

但是,更多的時候,是由他來看顧她的。他們得去無休無止地追逐自己的食物,得與同伴拼死拼活地爭奪地盤,得提防比自己強大的兇猛的對手的襲擊,還得隨時警惕來自人類的敵視。這真的很難。

有時候他簡直累壞了。他總是傷痕累累,疲於應戰。而她呢,卻像個不安分的惹事包,老是在天敵之外不斷地給他增添更多的麻煩。她太好奇而且有著過分的快樂的天性。她甚至以製造那些驚心動魄險象環生的麻煩為樂事。他只得不斷地與環境和強大的敵手抗爭。他怒氣沖天,一次又一次深入絕境,把她從厄運之中拯救出來。他在那個時候簡直就像一個威風凜凜的戰神,沒有任何對手可以扼制住他。他的成功和榮譽也差不多全是由她創造出來的。沒有她的任性,他只會是一隻普通的狼。

天漸漸地黑下去,他決定儘快地去為她也為自己弄到果腹的食物。

天很黑,風雪又大,他們在這種狀況下朝著燈火依稀可辨的村子走去,自然就無法發現那口井了。

井是一口枯井,村子裡的人不願讓雪灌了井,將一黃棕舊雪被披在井口,不經心地做成了一個陷阱。

他在前面走著,她在後面跟著,中間相隔著十幾步。他絲毫也沒有預感,待他發覺腳下讓人疑心的虛松時,已經來不及了。

她那時正在看著雪地裡的一處旋風,旋風中有一枝折斷了的松枝,在風的嬉弄下旋轉得如同停不下來的舞娘。轟的一聲悶響從腳下的什麼地方傳來。她這才發覺他從她的視線中消失了。她奔到井邊。他有一刻是昏厥過去了。但是他很快就醒了過來,並且立刻弄清楚了自己的處境。他發現情況不像想的那麼糟糕。他只不過是掉進了一口枯井裡,他想這算不得什麼。他曾被一個獵人安置的活套套住,還有一次他被夾在兩塊順流而下的冰砣當中,整整兩天的時間他才得以從冰砣當中解脫出來。另外一次他和一頭受了傷的野豬狹路相逢,那一次他的整個身子都被鮮血染紅了。他經過的厄運不知道有多少,最終他都闖過來了。

井是那種大肚瓶似的,下暢上束,井壁鑿得很光溜,沒有可供攀援的地方。他要她站開一些,以免他躍出井口時撞傷了她。她果然站開了,站到離井口幾尺遠的地方。除了頑皮的時候,她總是很聽他的。她聽見井底傳出他信心十足的一聲深呼吸,然後聽見由近及遠的兩道尖銳的刮撓聲,隨即是什麼東西重重跌落的聲音。

他躺在井底,一頭一身全是雪和泥土。他剛才那一躍,躍出了兩丈來高,這個高度實在是有些了不起,但是離井口還差著老大一截子呢。他的兩隻利爪將井壁的凍土刮撓出兩道很深的印痕,那兩道撓痕觸目驚心,同時也是一種深深的遺憾。

她爬在井沿上,先啜泣,後來止不住,放聲出來。她說,嗚嗚,都怪我,我不該放走那隻兔子。他在井底,反倒笑了。他是被她的眼淚給逗笑的。在天亮之前的那段時間裡,她離開了井臺,到森林裡去了,去尋找食物。她走了很遠,終於在一棵又細又長的橡樹下,捕捉到一隻被凍的有些傻的黑色細嘴鬆雞。

他把那隻肉味鮮美的松雞連骨頭帶肉一點不剩全都嚼了,填進了胃裡。他感覺好多了。他可以繼續試一試他的逃亡行動了。這一次她沒有離開井臺,她不再顧忌他躍上井臺時撞傷她。她趴在井臺上,不斷給他鼓勁兒,呼喚他,鼓勵他,一次又一次地催促他跳起。隔著井裡那段可惡的距離,她伸出雙爪的姿勢在漸漸明亮起來的天空的背景中始終是那麼的堅定,這讓井底的他一直熱淚盈眶,有一種高高地躍上去用力擁抱她的強烈慾望。然而他的所有努力都失敗了。

天亮的時候她離開了井臺,天黑之後她回來了。她很艱難地來到了井邊,她為他帶來了一隻獾。他在井底,把那隻獾一點不剩地全都填進了胃裡。然後,開始了他新的嘗試。

她有時候離開井臺,然後她再折回到井臺邊來。她總覺得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奇蹟更容易發生。

她在那裡張望著,企盼著她回到井臺邊的時候,他已經大汗淋漓地站在那裡,喘著粗氣,傻乎乎地朝她笑了。但是沒有。天亮的時候,她再度離開井臺,消失在森林裡。

天黑的時候,她疲憊不堪地回到了井臺邊。整整一天時間,她只捉到了一隻還沒有來得及長大的松鼠。她自己當然是餓著的。但是她看到他還在那裡忙碌著,忙得大汗淋漓。他在把井壁上的凍土,一爪一爪地摳下來,把它們收集起來,墊在腳下,把它們踩實。他肯定幹了很長一段時間了。他的十隻爪子已經完全劈開了,不斷地淌出鮮血來,這使那些被他一爪一爪摳下來的凍土,顯得溼漉漉的。她先是楞在那裡,但是她很快就明白過來了,他是想要把井底墊高,縮短到井口的距離。他是在創造著拯救自己的生命的通道。

她讓他先一邊歇息著,她來接著幹。她在井坎附近,刨開冰雪,把冰雪下面的凍土刨松,再把那些刨松的凍土推下井去。她這麼刨一陣,再換他來,把那些刨下井去的凍土收集起來墊好,重新踩實。

他們這樣又幹了一陣,他發現她在井臺上的速度慢了下來。他有點急不可耐了。他不知道她是餓的,也很累,她還有傷。天亮時分,他們停下來。他們對自己的工作很滿意。如果事情就像這樣這麼發展下去,他們會在下一次太陽昇起的時候最終逃離那可惡的枯井。

兩個少年走到井臺邊,朝井下看,他們發現了躺在井底心懷憧憬的他。然後他們跑回村子裡拿獵槍來,朝井裡的他放了一槍。

子彈從他的後脊樑射進去,從他的左肋穿出。血象一條暗泉似的往外竄,他一下子就跌倒了,再也站不起來。

開槍的少年在推上第二發子彈的時候被他的同伴阻止住了。阻止的少年指給他的同伴看雪地裡的幾串腳印,它們像一些灰色的玲瓏剔透的梅花,從井臺一直延伸到遠處的森林中。

她是在太陽落山之後回到這裡的。她帶回了一頭黃羊。但是她沒有走近井臺。她在淡淡的橡樹籽和芬芳的松枝的味道中聞到了人的味道和火藥的味道。然後,她就在晴朗的夜空下聽見了他的嗥叫。

他的嗥叫是那種警告的,他在警告她,要她別靠近井臺。要她返回森林,遠遠離開他,他流了太多的血。他的脊樑被打斷了,他無法再站起來。但是他卻頑強地從血泊中掙起頭顱,朝著頭頂上斗大的一方天空久久地嗥叫著。

她聽到了他的嗥叫,她立刻變得不安起來。她昂起頭顱,朝著井臺這邊嗥叫。她的嗥叫是在詢問出了什麼事。他沒有正面回答她,他叫她別管。他叫她趕快離開,離開井臺,離開他,進入森林深處去。她不,她知道他出了事兒。她從他的聲音中嗅出了血腥味兒。她堅持要他告訴她到底出了什麼事,否則,她決不離開。

兩個少年弄不明白,那兩隻狼嗥叫著,呼吸毗連,一唱一和,只有聲音,怎麼就見不到影子?但是他們的疑惑沒有延續多久,她就出現了。兩個少年是被她的美麗驚呆的。她體態嬌小,身材勻稱,儀態萬方,鼻頭黑黑的,眼睛始終潮潤著,瀰漫著一種小南風般朦朧的霧氣,在一潭秋水之上懸浮著似的。她的皮毛是一種冷凝質的銀灰色,安靜的,不動聲色的,能與一切融合且使被融合者昇華為高貴的。她站在那裡,然後慢慢朝他們走過來,後來其中一個醒悟過來。他把手中的獵槍舉起來。

槍聲很悶。子彈鑽進了雪地裡,濺起一片細碎的雪粉。她像一陣乾淨的風,消失在森林之中。槍響的時候他在枯井裡發出長長的一聲嗥叫。他的嗥叫差不多把井臺都給震垮了。在整個夜晚,她始終等待在那片最近的森林裡,不斷地發出悠長的嗥叫,他知道她還活著,他的高興是顯而易見的。他一直警告她,要她別再試圖接近他,要她回到森林的深處去。永遠不要再走出來。她仰天長嘯著,她的長嘯從那片森林裡傳出來,一直傳出了很遠。

天亮的時候,兩個少年熬不住打了一個盹。與此同時,她接近了井臺,她把那隻凍的發硬的黃羊拖到井臺邊上去。她倒著身子,刨飛著一片片雪霧,把那頭黃羊,用力推下了枯井。他躺在那裡,不能動。那頭黃羊就滾到他的身邊。他大聲地叫罵她。他要她滾開,別再來煩他,否則他會讓她好看的。

他頭朝一邊歪著,看也不看她,好像對她有著多麼大的氣似的。她爬在井臺上,尖聲地嗚咽著,要他堅持住,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她就會把他從這該死的枯井裡救出去。

兩個少年後來醒了。再接下去的兩天時間裡,她一直在與他們周旋著。兩個少年一共朝她射擊了7次,都沒能射中她。

在那兩天的時間裡,他一直在井裡嗥叫著,他沒有一刻停止過。他的嗓子肯定已經撕裂了,以至於他的嗥叫斷斷續續,無法延續成聲。

但是在第三天的早上,他們的嗥叫聲突然停止了。兩個少年,探頭朝井下看,那頭受了傷的公狼已經死在那裡了。他是撞死的,頭歪在井壁上,頭顱粉碎,腦漿四濺。那隻凍硬了的黃羊完好無損地躺在他身邊。

那兩隻狼,他們一直在試圖重返森林。他們差一點就成功了。

他們後來陷進了一場災難。先是他,然後是她,其實他們一直是共同的。現在他們當中的一個死去了。他死去了,另一個就不會再出現了,他的死不就是為這個麼?

兩個少年,回村裡拿繩子。但是他們沒有走多遠就站住了。她站在那裡,全身披著銀灰色的皮毛,皮毛傷痕累累,滿是血痂。她是精疲力竭、身心俱毀的樣子,因為皮毛被風吹動了,彷彿是森林裡最具古典性的幽靈。她微微地仰著她的下頜,似乎是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她朝井臺這輕快地奔來。

兩個少年幾乎看呆了,直到最後一刻,他們其中的一個才匆匆地舉起了槍。

槍響的時候,停歇了兩天兩夜的雪又開始飄落起來了。

畢淑敏:提醒幸福

我們從小就習慣了在提醒中過日子。天氣剛有一絲風吹草動,媽媽就說,別忘了多穿衣服。才相識了一個朋友,爸爸就說,小心他是個騙子。你取得了一點成功,還沒容得樂出聲來,所有關切著你的人一起說,別驕傲!你沉浸在歡快中的時候,自己不停地對自己說:千萬不可太高興,苦難也許馬上就要降臨……

我們已經習慣了在提醒中過日子。看得見的恐懼和看不見的恐懼始終像烏鴉盤旋在頭頂。

在皓月當空的良宵,提醒會走出來對你說:注意風暴。於是我們忽略了皎潔的月光,急急忙忙做好風暴來臨前的一切準備。當我們大睜著眼睛枕戈待旦之時,風暴卻像遲歸的羊群,不知在哪裡徘徊。當我們實在忍受不了等待災難的煎熬時,我們甚至會惡意地祈盼風暴早些到來。

風暴終於姍姍地來了。我們悵然發現,所做的準備多半是沒有用的。事先能夠抵禦的風險畢竟有限,世上無法預計的災難卻是無限的。戰勝災難靠的更多的是臨門一腳,先前的惴惴不安幫不上忙。

當風暴的尾巴終於遠去,我們守住零亂的家園。氣還沒有喘勻,新的提醒又智慧地響起來,我們又開始對未來充滿恐懼的期待。

人生總是有災難。其實大多數人早已練就了對災難的從容,我們只是還沒有學會災難間隙的快活。我們太多注重了自己警覺苦難,我們太忽視提醒幸福。

請從此注意幸福!

幸福也需要提醒嗎?

提醒注意跌倒……提醒注意路滑……提醒受騙上當……提醒榮辱不驚……先哲們提醒了我們一萬零一次,卻不提醒我們幸福。

也許他們認為幸福不提醒也跑不了的。也許他們以為好的東西你自會珍惜,犯不上諄諄告誡。也許他們太崇尚血與火,覺得幸福無足掛齒。他們總是站在危崖上,指點我們逃離未來的苦難。但避去苦難之後的時間是什麼?

那就是幸福啊!

享受幸福是需要學習的,當幸福即將來臨的時刻需要提醒。人可以自然而然地學會感官的享樂,人卻無法天生地掌握幸福的韻律。靈魂的快意同器官的舒適像一對孿生兄弟,時而相傍相依,時而南轅北轍。

幸福是一種心靈的振顫。它像會傾聽音樂的耳朵一樣,需要不斷地訓練。

簡言之,幸福就是沒有痛苦的時刻。它出現的頻率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少。人們常常只是在幸福的金馬車已經駛過去很遠,撿起地上的金鬃毛說,原來我見過它。

人們喜愛回味幸福的標本,卻忽略幸福披著露水散發清香的時刻。那時候我們往往步履匆匆,瞻前顧後不知在忙著什麼。

世上有預報臺風的,有預報蝗蟲的,有預報瘟疫的,有預報地震的。沒有人預報幸福。其實幸福和世界萬物一樣,有它的徵兆。

幸福常常是朦朧的,很有節制地向我們噴灑甘霖。你不要總希冀轟轟烈烈的幸福,它多半隻是悄悄地撲面而來。你也不要企圖把水龍頭擰得更大,使幸福很快地流失。而需靜靜地以平和之心,體驗幸福的真諦。

幸福絕大多數是樸素的。它不會像信號彈似的,在很高的天際閃爍紅色的光芒。它披著本色外衣,親切溫暖地包裹起我們。

幸福不喜歡喧囂浮華,常常在暗淡中降臨。貧困中相濡以沫的一塊糕餅,患難中心心相印的一個眼神,父親一次粗糙的撫摸,女友一個溫馨的字條……這都是千金難買的幸福啊。像一粒粒綴在舊綢子上的紅寶石,在淒涼中愈發熠熠奪目。

幸福有時會同我們開一個玩笑,喬裝打扮而來。機遇、友情、成功、團圓……

它們都酷似幸福,但它們並不等同於幸福。幸福會借了它們的衣裙,嫋嫋婷婷而來,走得近了,揭去幃幔,才發覺它有鋼鐵般的內核。幸福有時會很短暫,不像苦難似的籠罩天空。如果把人生的苦難和幸福分置天平兩端,苦難體積龐大,幸福可能只是一塊小小的礦石。但指針一定要向幸福這一側傾斜,因為它有生命的黃金。

幸福有梯形的切面,它可以擴大也可以縮小,就看你是否珍惜。

我們要提高對於幸福的警惕,當它到來的時刻,激情地享受每一分鐘。據科學家研究,有意注意的結果比無意要好得多。

當春天來臨的時候,我們要對自己說,這是春天啦!心裡就會泛起茸茸的綠意。

幸福的時候,我們要對自己說,請記住這一刻!幸福就會長久地伴隨我們。那我們豈不是擁有了更多的幸福!

所以,豐收的季節,先不要去想可能的災年,我們還有漫長的冬季來得及考慮這件事。我們要和朋友們跳舞唱歌,渲染喜悅。既然種子已經回報了汗水,我們就有權沉浸幸福。不要管以後的風霜雨雪,讓我們先把麥子磨成麵粉,烘一個香噴噴的麵包。

所以,當我們從天涯海角相聚在一起的時候,請不要躊躇片刻後的別離。在今後漫長的歲月裡,有無數孤寂的夜晚可以獨自品嚐愁緒。現在的每一分鐘,都讓它像純淨的酒精,燃燒成幸福的淡藍色火焰,不留一絲渣滓。讓我們一起舉杯,說:我們幸福。

所以,當我們守候在年邁的父母膝下時,哪怕他們鬢髮蒼蒼,哪怕他們垂垂老矣,你都要有勇氣對自己說:我很幸福。因為天地無常,總有一天你會失去他們,會無限追悔此刻的時光。

幸福並不與財富地位聲望婚姻同步,這只是你心靈的感覺。

所以,當我們一無所有的時候,我們也能夠說:我很幸福。因為我們還有健康的身體。當我們不再享有健康的時候,那些最勇敢的人可以依然微笑著說:我很幸福。因為我還有一顆健康的心。甚至當我們連心也不再存在的時候,那些人類最優秀的分子仍舊可以對宇宙大聲說:我很幸福。因為我曾經生活過。

常常提醒自己注意幸福,就像在寒冷的日子裡經常看看太陽,心就不知不覺暖洋洋亮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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