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年 7 月 19 日，核動力破冰船“勝利 50 年號”從地處北緯 69 度的摩爾曼斯克出發，一路向北，經過法蘭士約瑟夫地群島，歷時 5 天到達北極點。這是人類第 136 次乘坐破冰船到達北極點，迄今為止到達過北極點的人數總共約有 25000 人次。
左圖：天海冰之間的北極鷗像精靈一樣。
右圖：北極冰冷絕情，蕭瑟肅穆。
我們出發那天，摩爾曼斯克氣溫高達 32 攝氏度，當地人對此感到非常吃驚，這件事當然也上了國內的新聞。但進入冰區後，為繞過冰脊，船長依舊開得很謹慎——今夏冰層要比往年還厚。他拿著的一份 NASA 繪製的近年冰層曲線圖，圖像顯示自 2012 年起北極冰量已止跌回升。
左圖：一路上我看到了冰的各種形態。
右圖：船上的遊客看著冰通常會沉默。
我在法蘭士約瑟夫地島上遠遠看到了挪威探險家（Fridtjof Nansen）曾經搭建的臨時住所——一個坑上壘了些石頭，他在到達北緯 86 度之後被迫返回這個荒島，和同伴靠獵殺海豹和北極熊苦熬了長達一年多的時間，最終奇蹟般地被另一個經過此地的北極探險家相救。我們站在甲板上沉默地注視著那些石頭，在身後咫尺之遙就是溫暖的船艙，裡面有著新鮮的水果和食物。
左圖：天然結晶形成的石頭。
右圖：法蘭士約瑟夫地島，船上的俄羅斯國家公園工作人員持槍警戒北極熊。
一路上我們還在甲板上面對著冰原開燒烤宴，也在北極點冬泳、徒步，這些都是標準的現代旅遊項目，同樣這也是我們能夠到達北極點的唯一方式，這樣輕鬆愜意的過程在本質上就是一次郵輪之旅，只不過目的地是高冷的北極點。
左中圖：北極點的冬泳，海水深度 4000 米。
右圖：北極點，船上的工作人員正在準備燒烤的設備。
過了北緯 82 度後，船便進入了浮冰區。核動力破冰船以 18 節的速度碾壓、擠碎厚達 1 米多的冰殼，看起來就像掰碎餅乾一樣不費吹灰之力，但同時船上的人又能聽到咚咚的撞擊聲，冰塊在海水中翻滾，碎冰噴濺至十餘米開外。一路上天氣多變，大霧和晴天總是在隨時切換。極晝時期的太陽一路尾隨，讓人產生時差上的錯落感。由於沒有網絡，加上在浮冰區度過的四五天裡，窗外永遠被一片單調的雪白佔據，因此即使船方組織了包括直升機巡航等等的多項活動，北極點之旅仍然有些枯燥。
左圖：破冰船舷邊是被劈開的厚冰。
但回到家我才認識到，正是這種枯燥強化了某種體驗，那便是北極點的寂寥與絕情。連續數日我都在甲板上，或是透過舷窗看著冰海，看著冰塊呈現出不同形狀，看著海水在不同的光線下閃爍著深淺不一的光澤。北極點並不像北極圈旅遊項目有那麼多活動和觀賞性，這裡除了遊人之外沒有其他活物出現，而且無論用哪種方式到達北極點都成本高昂，這更近乎一種朝聖般的體驗，適合那些有著特定需求，以及想要解決某種特定的內心需求的少數人。
左圖：登陸歸來，黑紅相間的核動力破冰船。
那隻蜷縮在小冰山上的北極熊令我念念不忘，這是冷酷北極點記憶中柔軟的部分。它的一舉一動實在像極了寵物，它睡在那個像孤島一樣的小冰山上，一艘巨大的黑紅色破冰船輕輕地靠近了它。它猛然醒來，愣在了那裡——對面的鋼鐵巨獸想必也會成為它一生中的重要記憶。它停頓了一下後便決定匆匆逃離。這次邂逅實際上是救了它，因為當時它所在的小冰山正在漂往南方浩瀚的巴倫支海，那裡沒有它的食物，小北極熊睡過了站，必須要奮力游回法蘭士約瑟夫地島 。
左圖：一頭北極熊睡在浮冰上，睡過了站。
右圖：浮冰上的海象。
對於每一位遊客來說，到達北極點無疑是一個值得驕傲的里程碑——儘管是坐著“沙發”去的。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未發現的奇蹟了，一切都可以被納入遊客的視線，總有一天馬裡亞納海溝也會成為旅遊項目。那些幽深曠遠的絕境也許未必在乎闖入其領地的是探險家還是遊客，它們被人類觀看和讚歎，並會出現在社交網絡上，接受更多人的詠歎。
左圖：法蘭士約瑟夫地的努比尼巖上棲息的海鴉和北極鷗。
右圖：船員透過駕駛艙向外遠眺。
對我來說，北極點之旅是一種身體上的物理體驗，我想我會一直記住北極純淨冰冷的風掠過鼻翼、經過耳朵、穿過頭髮時的感覺。
左圖：為北極點劃圈做慶祝活動準備。
右圖：廣袤的北極冰原。
王軼庶
攝影師，2009 年馬格南基金獲得者，
其作品在國內外廣泛展出和報道，
曾出版《歸程》《可能》《Borderless》等作品集，
部分作品收藏於美國舊金山現代藝術博物館。
撰文、攝影 / 王軼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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