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怡翔1962年生,山東海陽人。1981年考入西安美術學院,1985年畢業並留校任教。現任西安美院副院長、國畫系花鳥工作室主任、教授、碩士生導師、博士生導師、省級教學名師。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陝西省美術家協會理事、陝西省花鳥畫研究會副會長。
姜怡翔 晴空 240cm×124cm 2016年
夜讀姜怡翔的《岡仁波齊》,一如進入神諭之地:岡仁波齊孤峰之上,天光雲影,容與徘徊,斑駁的光亮,遊魂似地從層層雲靄中透出,河湖如鏡,橫亙於雲山之間。暮光彌散時分,黢黑的雄鷹,魅影般地掠過凝重的天際……高原的尋常之境,在畫家燥潤相間的墨韻中,彷彿歷經了一次巨大的精神洗禮,迷離中幻化為神秘深邃的宗教聖地。在那裡,遊動的光暈與幻影,猶如古老民族的胎記,引導人們直抵時間之源與生命之門。
姜怡翔 岡仁波齊 247cm×123cm 2017年
怡翔的作品,我所讀不多,但對他善用枯筆構象造境的本領,卻印象殊深,雖逾仕歲而不忘。《岡仁波齊》之所以讓我心頭一震,就在於怡翔在枯潤互鑑之間,於漲墨渴筆時帶飛白之意中,開絕大之境界。在《岡仁波齊》中,枯筆的運用,雖然並非畫面主體,但卻被怡翔處理得恰到好處:用筆乾枯槎枒間,絲絲縷縷,芊芊莽莽,既是雲靄遊弋、光影徘徊的蹤跡,又是筆墨燥潤互生的方式。所謂“潤含春雨,乾裂秋風”,已被怡翔若不經意地轉化為現代水墨語體。如果說文人寫意傾向於以線條節律來呈現物象的生命意象的話,那麼,《岡仁波齊》則偏重於以水墨肌理來營構畫面的樣貌與精神氣象。而實際上,這兩種語體在傳統水墨寫意體系中,曾經並行不悖。後來古人們更偏重於選擇前者,則是因後者“不見筆蹤”(張彥遠語)這樣的評騭而退居次要地位,後幾至式微無聞。近代以來,後者以回應西畫之態,再度復興崛起。需要稍做提醒的是,在怡翔的創作中,以水墨肌理為主體的作品並不多見,以我所識所聞,《岡仁波齊》幾乎是一個孤例。怡翔創作的真正著力處,或自成一體處,是以線條節律來呈現物象骨力與生命意象的枯筆花鳥。在這個領域,怡翔俯仰萬物,積好在心,盡得磊落奇蟠於胸中,且
以“本源主體”“中外相生”的認識論和“形意互為”的意象觀為基礎,在孤寂而反覆的實踐中,完成了枯筆焦墨語體的現代性轉換,將這一語體推向了孤清凜冽的境界。在眾家之外,別開既剛健篤實,又愴怏即美之枯筆花鳥的新體格。姜怡翔 觀春 240cm×124cm 2016年
怡翔是山東人,但未及弱冠即入西安美術學院,畢業後執教至今,已漸有秦人(西安人)之氣象。那麼,何謂西安(長安)?何謂西安(長安)人?多年前,在“長安論壇”上我就說過,所謂西安(長安),就是任何藝術家到此都要小聲說話的地方。為什麼?因為四大文化傳統在此交替相生:周秦漢唐古典文化傳統、遍地錦繡的民間文化傳統、延安文藝為代表的紅色文化傳統,以及“長安畫派”“黃土畫派”傳統——這樣的文化區域,在中國是唯一,在世界也是唯一的;所謂西安(長安)人,我也有一個解釋,即表象敦厚朴拙、內心卻極為孤傲之人。因為文化本錢厚,西安人內心的傲慢,是可以理解的。這種傲慢,作為優點可釋為文化自信,作為缺點就是誰的賬也不買——這一缺點,幾乎無藥可醫。但事物都是
辯證的,四大傳統是西安藝術家的資源與本錢,但用不好便有可能成為自我囚禁的四堵圍牆。我以為,這種帶有憂患色彩的危機意識,是西安優秀藝術家維新的起點。事實上,在西安這個地方,一直存在著一個隱匿不彰的文化景觀:文化傳統的圍城與維新者的突圍:在那些優秀藝術家的身上,其貌似堅守傳統的外表下,大都蟄伏著一顆變革求生、自成一格的美學野心——這就是為什麼西安文化傳統沉厚,而變革者卻甚眾且成就突出的根本原因。具體到姜怡翔,他在西安的精神成長路徑也大抵如此。姜怡翔 歸途 180cm×96cm 2015年
一個突出而尖銳的問題在於,突圍者的方法、能量與智慧源於何處?在西安的優秀藝術家那裡,答案是明確的,那就是“生活”——這是唯一的秘鑰。姜怡翔當然也不例外。
在劉文西先生的一次研討會上,我曾說,黃土高原的生活不僅為劉文西提供了題材、對象,也提供了美學形式。那些看上去不知來由的結構、光影、線條,不是源自於生活的啟示,就是既有形式元素在生活中磨礪後的再生。這些話,也同樣適用於姜怡翔。怡翔的畫筆,儘管不寫巍峨險峻的華山、奔騰咆哮的黃河,也少繪逶迤起伏的黃土高原、邊關大漠及秦嶺山林;但是,大西北崎嶇、蒼涼而又壯闊的自然之魂魄,早已化生於他的枯筆焦墨和西北風物之中,決定著作品的格局與氣象。可以說,怡翔筆下蒼樸、古拙乃至透閃出雄渾氣象的枯筆焦墨意象,無不與“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高原情懷有著秘響旁通的精神關聯。在怡翔作品的枯杉倒檜般的結構、如蟲齧木的線條以及枯淡澀勢的墨法之後,總是浮動著西北古塬、枯樹、游水鴨、寒鳥爪跡、直道車轍、橫風疾雨的原型;反之,對西北風物的發現、觀照、感知、捕捉、摘取乃至曲盡其態,則成怡翔“形意互為”寫意觀的基礎,正如王國維所說;“非物無以見我”。
姜怡翔 花祭 45cm×46cm 2016年
很顯然,如何處理和把握“物-象-意”之間的關係,成為姜怡翔創作的關鍵性課題。他的解決方案可以用四句話概括:以離形得似為手段,以似與不似之間為矩矱,以得意忘象為圭臬,以藝道合一為旨歸。這四句話看似簡單,卻是怡翔在創作實踐中反覆體悟所得,也是他對傳統寫意美學的當下領悟。魏晉時期的玄學言意之辨,在哲學的層面上建構起了“立象盡意”“得意忘象”“超言絕象”的思維方式與方法論,此實為中國“尚意”文化的一大轉捩。從內在學理上看,中國畫的“寫意”觀真實地呈現了玄學“言意之辨”的本質,“寫意”即為“立象盡意”,正如《易經》所謂“遠取諸物,近取諸身”,畫八卦(易象),“以類萬物之情,以通神明之德”。因而,所謂“意象”,必是“意象一如”之“象”,它不必拘泥於“真實”與“逼肖”,而是經過“意”的澄汰與陶冶之後,所上升到的“別有靈奇”的精神高度。
歷史地看,姜怡翔的枯筆花鳥可謂是傳統美學澆灌出的時代花朵。其筆下的物象,是“立象盡意”的結果,是“一種更豐富、更生動也更高於色彩實在的形象和一種更深邃的洞見”,是“形意互見”的精神之象。
姜怡翔 狼來了 45cm×46cm 2016年
挑燈細讀怡翔的作品,只覺滿紙靈性揮灑、機趣盎然,其筆墨結構無不暗寓著縱意所如、境由心生之理,天地萬象在此化解為點、線、面混雜交織的筆墨形式,幻化為率意超曠之境:或線條盤繞縈紆,如《觀春》;或墨色凝重沉鬱,如《吹泡泡》;或線面結合而風神自運,如《荷歡圖》;或似點非點、似線非線的混沌一片,如《暮色》;或筆墨塊面與大片空白對比而生成的版畫意趣,如《征途》。在其畫面空間、物象的變幻、蹈厲之處,似有音符奔突跳躍其間,餘響不絕,隱然斐亹畫外。怡翔對畫面的營構是刻意的,殫精竭慮的,但又分明隱含著“無意於佳乃佳”的自由浪漫精神,可以說在隨性中達到了匠心獨運與翛然自如的辯證統一。通讀下來,我覺得怡翔的創作過程是一個復歸本我的過程,只有在那裡,才能做到戛戛獨造,別故而致新。
姜怡翔 暮色 230cm×144cm 2016年
怡翔的用筆和線條我是極喜歡的,常以擊節而和之。其結體、造型以枯筆、枯線為主體,輔以溼筆潤線,如果用一句話概括其用筆和線條的特性,那隻能是“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枯筆、枯線,鐐銬以舞,自由掙扎,勁利中帶有和厚之氣,而線形、線質、線性則不拘一格,變化無極。在怡翔的操墨運筆中,線形即是物象。彷彿一切物象皆可被隨心所欲地打散、抽象、變形、重塑,並以隨物婉轉、奇詭多變、粗頭亂服的筆線予以表現。怡翔並不刻意追求以書入畫的效果,但用筆卻半含草意,半帶皴味,有力有韻,呈現出粗細相間、剛柔相濟、燥潤互妍、負陰抱陽之趣。其線質,或如錐畫沙之滯澀,飛白之處,似如沙石;或如蟲蛀木之蒼古,自然成文,中有劍脊,旁同鋸齒。其筆意所至,線性或雋逸疏秀,或沉雄奇崛,或古拙逸宕,或縱橫爭折,皆無定相,以氣概而成章。其靈心妙指,斷不為町畦之所拘。
姜怡翔 柿子樹上 45cm×46cm 2016年
枯墨與枯筆的互構,枯墨與溼墨的互用,是怡翔花鳥畫獨有的筆墨之法。其枯墨法,與枯筆法是內在統一的,枯筆焦墨,形成了怡翔花鳥畫在視覺觀感上的突出特徵。雖為枯墨,卻潤澤如玉,密實處的虛白與天地雲氣共吞吐,有疾澀、飛白之美。枯筆穿插、周遊於其間,翻轉騰挪,勾皴帶染,如舞者亂節而忘形,這是筆墨法其一;其二,怡翔往往以枯筆焦墨,表現花木的枝梗和花瓣,而以大片溼墨或以幹破溼、以濃破淡的墨法,繪出花木的葉子,使整個畫面呈現出乾溼、濃淡、燥潤的豐富變化,火以炎上,水以潤下,形成水火既濟的獨特效果。《荷歡圖》《邀舞》《荷塘月色》等作品堪稱水火既濟的代表之作。
姜怡翔 明湖 45cm×46cm 2016年
枯筆漲墨互生的玲瓏透瑩,簡逸為宗造型所洋溢出的清明高遠,讓怡翔的花鳥自由無礙地昇華至簡淡、枯逸的美學境界。怡翔觀物取象,結構多刪繁就簡,遺貌取神,蹈虛揖影,猶如九方皋相馬,遺其牝牡驪黃,而又神意迥出,涵魂蒼茫。其畫面結構也緊隨意象之簡而損之又損,計白當黑,奇趣橫生,在與枯筆焦墨互為表裡的呈現中,而奕奕照人。由是觀之,怡翔的花鳥,其簡逸疏朗之形,蕭散清空之意,無不與老子“為道日損”的哲學精義翕然暗通。清畫家王昱曾以為“清空”二字,乃是畫學之三昧,若心領其妙,便能跳出窠臼,如禪機一棒,粉碎虛空。明代惲向則謂:“畫家以簡潔為上。簡者,簡於象而非簡於意。簡之至者,縟之至也。”宋代蘇軾也有“發纖穠於簡古,寄至味於澹泊”之論。灼灼之言,其意旨無不指向簡淡枯逸之境的終極所在:簡象而至逸,遺形而得神,枯之又枯,而至澹然無極,“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之”。在那裡,畫面擁有了一種令人痴迷的自在的韻律與和諧。同時,簡淡枯逸,也是藝術家主體人格的心襟氣象,寓含著“虛無恬淡,乃合天德”的精神旨趣。
姜怡翔 月夜 52.5cm×70cm 2016年
然而,枯筆簡象並非墜入枯寂的黯淡、古舊與無聲,恰恰相反,枯而不寂,向枯而生,象簡而機趣橫生,筆枯而生機盎然,才是怡翔枯筆花鳥的終極追求。怡翔的枯筆簡象之下,實在是一個萬物含生、浩蕩不竭的世界:《深谷生生》中絲絃般的枝葉,在深谷無垠的寂寥中,彷彿撥彈出生命的和鳴;《寒氣襲來》有一種生命的抗爭與無奈,《群英圖》則是生意滔滔、神光煥發的,飛越天空的群鳥,一如生機的彌散與釋放;《雙鳥》是安閒的,《好吃的》則是幽默的;如果說《四隻水鳥》淡淡的傷感讓觀者有些落寞的話,那麼,循著《花田小草》的草間生活則可找到溫暖的補償;還有《月夜》荷塘中雙鴨戲水的呢喃私語,猶如璧月澄照下的抒情詩。真乃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國,萬千物象無不天籟鼓吹,洋溢出活潑新鮮的生命光華。
姜怡翔 寒氣來襲 48cm×48cm 2014年
公元750年左右,杜甫在長安的瑟瑟秋意中吟誦出千古名句:“高簡詩人意”。1200多年後,姜怡翔在長安再出高簡之作,為這座古老的都市賦予新時代的詩意。冥冥之中,杜、姜是否魂魄相通、精神相交?
在篇尾,我想說的是,姜怡翔的枯筆花鳥,以“枯筆破枯禪”,“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進而臻於“萬法無滯”之境,開枯筆花鳥大寫意之奇境。如此,“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豈非藝術之“無上菩提”乎?
作品欣賞
姜怡翔 四隻水鳥 70cm×69cm 2016年
姜怡翔 驚雛 136cm×68cm 2015年
姜怡翔 幽荷 136cm×68cm 2015年
姜怡翔 傍晚時分 45cm×46cm 2016年
姜怡翔 雕 45cm×46cm 2016年
姜怡翔 玩去吧 45cm×46cm 2016年
姜怡翔 胖蟾蜍 58cm×53cm 2016年
姜怡翔 荷間花 44cm×31cm 2016年
姜怡翔 吐泡泡 82cm×49cm 2016年
姜怡翔 燈紅滿秋 240cm×124cm 2016年
姜怡翔 寒陽 240cm×124cm 2016年
姜怡翔 戲水 92cm×49cm 2016年
姜怡翔 放風時間 50cm×50cm 2016年
姜怡翔 放舟 50cm×50cm 2015年
姜怡翔 狗世界 50cm×50cm 2015年
姜怡翔 河池雙清 50cm×50cm 2015年
姜怡翔 葫蘆 50cm×50cm 2015年
姜怡翔 教子圖 50cm×50cm 2016年
姜怡翔 山外有山 50cm×50cm 2015年
姜怡翔 夏雨 50cm×50cm 2015年
姜怡翔 仙桃 50cm×50cm 2015年
姜怡翔 小貓在家 50cm×50cm 2015年
姜怡翔 小淘氣 50cm×50cm 2016年
姜怡翔 懸石 50cm×50cm 2015年
姜怡翔 夜 50cm×50cm 2015年
姜怡翔 一線牽 50cm×50cm 2015年
姜怡翔 雨荷 50cm×50cm 2016年
姜怡翔 鍾馗 50cm×50cm 2015年
姜怡翔 伴 2016年
姜怡翔 冰山 2016年
姜怡翔 回家 2016年
姜怡翔 懶傢伙 2016年
姜怡翔 領地 2016年
姜怡翔 悽風 2016年
姜怡翔 樹蔭下 2016年
姜怡翔 疼愛 2016年
姜怡翔 聽春 2016年
姜怡翔 下潛 2016年
姜怡翔 月下 2016年
閱讀更多 聞是書畫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