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喜馬拉雅
“亞洲銅 亞洲銅
擊鼓之後 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臟叫做月亮
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
——海子《亞洲銅》
Road To Heaven.
一個沉悶的正午，炙烤的季節剛剛過去，柏油路便恢復了硬度，同時預示著旅遊旺季的離去。懶洋洋地趴在路邊曬太陽的狗，絲毫意識不到自然的須臾變化後，它將面臨一個艱難的生存期。牛羊也將遷徙到新的領地，來應對漫長的冬季。晝長被突然縮短至十一個小時，這裡的人們還來不及調整生物鐘，就像無法適應喧鬧後的孤獨。河床枯竭，大地像被重新粉刷了一番，雪山開始泛白，輪廓清晰可見。珠峰的營地已經開始下移，318國道上的車輛星星點點，不合時宜的旅行季節。
印度拉達赫的喜馬拉雅偏遠的Bhimbat村
你揹著孤獨的行囊，獨自走在路上，路過的人對你微笑，你也對他們微笑，這彷彿再平常不過。時而錯過一輛車，飄過來一些歡聲笑語，讓你感到莫名的羨慕，又充滿焦躁。你的血液裡流淌著家族那種過了時的傲氣，一點兒也不願意服輸。目的地就在前方，知止而後有定，你堅持認為你的人生應該是不同的，可又沒有指路的人，只有倔強地豎起拇指，向著茫茫的雪山，向著霧氣初沉的大地，一條蜿蜒的路，將你帶去遠方。
站在山的徒步旅行者
你是一個與眾不同的搭車客，抱著厚厚的書卷，身後是淡淡的回憶。
搭車是一門藝術。若一心只想儘快地從起點到達終點，那估計是一種最糟糕的體驗。搭車路上有很多不確定性因素，製造出無窮的樂趣，讓你的人生第一次產生撞大運的錯覺。不過也有些人單純為了省錢，談不上什麼精神上的追尋。對他們而言，旅行只是為了離開一個地方，不是釋放自我，也並非要尋找什麼自由。
喜馬拉雅山中徒步旅行的人
我與Nicole搭乘著皮卡，一路被風吹得有些吃不消。短短的幾十公里，卻異常的漫長，甚至感覺毫無必要。
公路綿延向前。路的一側是傳統的藏式村莊，黑色烏鴉掛滿了院牆，將屋的影子延長。另一側是收割完的青稞地，更遠一些是已近褪色的山脈，細雲在那裡瘋狂地滋長。偶爾會聽見幾聲犬吠、小鳥的啁啾和拖拉機的聲音，接著便是更為恆常的萬籟無聲，時光彷彿早已迷醉，被永遠遺忘在了拉薩。
尼泊爾的微笑
車飛馳在平坦的國道上，過了定日，再翻越幾處高山埡口，海拔便一直維持在五千米以上，居高不下。在珠峰觀景臺等待著限速的時間，珠穆朗瑪抬頭便可望見，我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興奮，它本來就應該在那兒，況且我已經在紀錄片、書、明信片中從不同角度觀摩過它數遍。
在吉隆縣與聶拉木縣的岔路口，我們和豐田越野車分道揚鑣了。前方是埡口，一側便是希夏邦馬峰，不遠處的路邊有輛四輪朝天的大貨車，不知從哪冒出的一群人在清理著散落一地的貨物，司機不知去向。
Panoramic view from Tserko Ri, Langtang, Nepal
又是一場漫長的等待，等待總是叫人絕望，風颼颼地颳著，有種壯烈的感覺。一個小時後，公路的盡頭有一個移動的黑點，由模糊到清晰，是一輛正在發力爬升的大貨車。司機費了好大的勁才在我們前方剎住車，笨重的車身滑出有幾米遠。駕駛艙內是一名藏族司機，說只可以載兩個人到樟木，另外一個人必須趕在聶拉木檢查站前下車。我說“上吧”，總比站在路邊吹刺骨的寒風強。
Scenic panorama of Fedchenko glacier in Pamir
接下來是反反覆覆的盤山公路，車速果然變得越來越慢。翻上最高的一處埡口，突然豁然開朗，眼前的雪山層層疊疊、連綿不盡，傍晚的霞光正嫵媚地照射過來，像打開一把光線的傘。埡口最高的地方有一個觀景點，停了幾輛返程的自駕車，藏族司機下車檢查發熱的輪胎，作家也跟著跳下車，說要在這裡等日落，搭下一輛車。
Chandra Tal lake in Himalayas
太陽突然便墜入山谷，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路上，再沒車超上來。
黑暗中的路，沒有盡頭，也不知所終。笨重的車頭，在懸崖邊緣迅速的打著轉，彷彿只要稍晚了一步，便會墜入萬丈深淵。遠方偶見一束光，黯淡不明，在黑夜的靜寂中失蹤，半個時辰後，又呼嘯著從路的拐角鑽了出來，一閃而過。山的邊緣連接著星空，峽谷裡掛滿了玉簾，天空中一彎弦月，孤懸在天幕。此外，便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Nepal, Himalayas, Khumbu, Everest Region, Ama
一路的下坡，貨車的輪胎持續冒出白色的煙霧，司機不住地嘆氣，剎車冷卻水箱需要不斷地注水，所以時走時停。過了聶拉木檢查站，似乎進入了深山中的峽谷，海拔在急速地下降，檢查站也變得多了起來。不由得同情檢查站的士兵，要在這樣的黑夜裡耗掉幾年青春，也一樣同情老婆在樟木的司機，每月要來回十幾趟，若有半點閃失，便無緣相見了。
在喜馬拉雅山上的湖
通過最後一道關卡到達樟木時，已近深夜。樟木是個屬於山的城市，像高行健《靈山》裡寫的烏伊鎮——一下子就走進了童年。也正如《靈山》裡所說：如果不是命運的機緣，也許就在這小鎮上出生，長大，成親，也娶上個美人，也早給你生兒育女。
或許，只有山的精靈，才會將你留住。
摘選自：丁海笑《環亞旅遊》第一節
丁海笑
作家，旅行者。創作涉及遊記、小說、詩歌、影像等。2014年出版跨文體作品《搭車十年》。2017年出版跨文體作品《環亞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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