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案紀實之逃亡15年的“悍匪”

大案紀實之逃亡15年的“悍匪”

新的案列講述方式,同樣的案例,別樣的精彩,希望新老朋友一如既往的支持,老崔也在這裡謝謝大家了。

2010年,50歲的謝明娃被押出看守所,腳上的鐵鐐十分沉重,以致在平坦的地面上,他也走得深一腳淺一腳。

十幾米長的過道,由三米多高的鐵欄杆牢靠地封鎖,轉過一個拐角,進入一間審訊室。獄警一聲喝令,謝明娃抬了抬手銬,十分老實地坐下來,目光不躲閃也並不犀利,笨重的枷鎖鏽跡斑斑。

抓到這個人很不容易。周至縣的刑警說。

眼前這名看起來很瘦弱的老男人,其實揹負3條人命,為躲避公安追捕,在秦嶺的深山老林,過了15年"野人"一般的生活。假如不是因為他思念兒子,下山尋子,被陰差陽錯抓到派出所,恐怕現在也不會落網。

"好幾次,他在半山坡,你在山底下看見了去追,等你追到半山坡他已經到山頂,等你到了山頂人家已經到了對面的半山坡了。"多次參與抓捕謝明娃的周至縣公安局刑警趙雲鶴說。

當時出警的隊員,大多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格鬥技能都是一流的,一直想幹脆利落地抓住謝明娃,戴上手銬,拖他下山。可看到這樣無從下手的場景,十分無奈,於是一次次眼瞅著謝明娃快速地逃開,然後消失在茫茫原始森林中。

殺人

謝明娃說起來的確像是一名"野人"。

除了留在公安系統裡的案底,所有能顯示謝明娃作為一名社會人的標籤幾乎都不存在。他沒有親屬關係,父親與哥哥都死了,知情人說,是早年被謝明娃推到山溝裡摔死的。母親也死了,這個"死"是謝明娃自己推斷出來的,"母親前些年就身體不好,都八十多歲了,活不長的。"實際上他已多年不知道母親的消息。他原來有個妹妹叫謝芳琴,但15歲時,被謝明娃用一千塊錢另加幾百斤糧食的價碼賣給了人販子。

他也結過婚,老婆還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但有了兒子的謝明娃卻跟同村另一名女子好上,兩人帶著謝的大兒子"小娃"私奔到山東。在山東,女人被人綁架並且賣掉,女子的父親恨他,要報復他,又把他老婆偷偷引走,賣到江蘇去了,並帶走了他剛兩個月大的小兒子。

賣人與被賣,從謝明娃口裡說來,似乎就跟吃飯睡覺一樣稀鬆平常。

到目前為止,警方也未找到謝的家屬。周至公安局刑警大隊長宋志俊說,"下一步我們出去找他家人,準備想辦法聯繫他兒子。"15年前,謝明娃帶著年近8歲的大兒子逃亡,但在5年前,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無法忍受"野人生活",獨自下山謀生,至今下落不明。警方相信,這個無辜的孩子也是父親當年殺人的目擊證人。

謝明娃甚至沒有法律意義上的身份證明。"他連第一代身份證都沒有。"周至縣刑警齊俊紅說;他的戶籍資料也已被全部註銷。

謝明娃住的地方,是秦嶺腹地的九峪鄉九峪村,從周至縣城前往九峪村,直線距離40多公里,但有一多半里程是需要徒步行進的山路。這裡不通電,也沒有手機信號。

當謝明娃從山東回到周至縣老家時,已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只有當初帶出的"小娃"還跟在身邊。"從那以後我就是挖藥為生,到處流浪。"秦嶺的深山老林中,生有豬苓、柴胡、木通、天麻等藥材。每當藥材收集到一定數量,他就在林間空地上攤開來曬一下,乾透了的藥材攢滿一編織袋,差不多有百十來斤的樣子時,他就離開臨時搭起的窩棚,背下山去賣給收藥的販子們換些錢。

那幾天,窩棚裡的糧食、油、鹽都不多了,謝明娃叮囑"小娃"拿上50塊錢下山,到九峪鄉金牛坪村的小店,買一些吃的回來。

走了十幾裡山路,臨近山腳時,孩子被幾名伐木工人攔住了,在玩了一個小把戲後,他身上的錢被騙走。騙錢的這幾個人,是從漢中地區的鎮巴縣到周至縣林場打工的。

沒了錢,買不了東西,害怕被父親罵,孩子滯留山下四五天,沒敢上山去。

苦等兒子不上山,沒吃沒喝,謝明娃決定下山看一看。三兩句話之後,謝明娃怒打了其中一名林場工人。但對方人多,他被反撲過來的工人圍起來暴打一頓,而且對方要他出錢給先前那個捱打的工人看傷。

謝明娃不同意,對方再追打他。他一口氣逃回到住地,從窩棚裡取出狩獵用的土槍下了山,當即打死姓鄧的一人,其他幾個人見勢嚇跑了。

"我自己就夠可憐了,他們打了我,還要訛詐,簡直把人逼得沒辦法。"謝明娃說。那杆可以放倒野豬的土槍,是事出前幾年,他在一個集鎮上用一輛舊自行車從別人手裡換來的,當時作價100塊。

這是1995年,謝明娃第一次殺人。殺人後,他牽著兒子退到山上的窩棚,匆匆取出被子、鍋、盆、鋤頭等物件,快速逃離現場,一個猛子跑出去五十多公里,在另一處深山找了個洞穴藏下來。他至今記得,那個洞裡常有雨水滴漏,為了防水,他先是把塑料布展開,用幾根木棒子撐起來。當晚,父子倆在山洞中間的平地上一覺睡到天亮。

穴居

由於害怕有人給警方通風報信,謝明娃切斷了與老鄉、朋友、親屬們之間的一切聯絡,帶著兒子在秦嶺深處廣袤的叢林輾轉,蟄伏在陡峭的懸崖峭壁上,從一個山洞到另一個山洞。"我選擇山洞,主要是看看周圍有沒有藥材,還有就是安全不安全。挖到最貴的藥材是豬苓,一斤十幾塊錢,連翹一斤也有十幾塊錢。還有一種野木耳,長在死了的樹上,有的時候碰到那個樹,頂上結得很多,一曬就能曬好幾斤,那個也能賣一些錢。"

因為常年到深山挖藥,謝明娃對山林裡各種草木特徵瞭如指掌,對大山的路線也很精通,"我一直在原始森林裡,迷失不了。確定方位就是看方向,比如這個山和那個山的大概位置。天氣陰的時候,看不到目標,就不出去,下雨也不出去,就躲在山洞裡。"

當地警方曾跟著謝明娃的蹤跡,先後十多次組織警力抓捕,但因為謝"從小練就走山路攀峭壁如履平地的本領,屢屢僥倖逃脫。"

周至縣公安局政工科科長張長良說,"我們上山後,發現了謝明娃編的藤條,又粗又長,很結實,從上面樹上垂下來。他可以從峭壁一端,用藤條一蕩,盪到幾十米外山谷的另一邊去,中間是萬丈深淵,別人肯定不敢,掉下去肯定粉身碎骨。但人家有這個本領。這不是我們猜測,當地村民有人和我們講述過。的確他在山上是行走如飛,咱們這些幹警還不行。"

在深山老林中,謝家父子與野獸飛禽為伴,餓了挖野菜,渴了喝泉水。野豬是經常出沒的,個頭大的有一百多斤,如果能夠打到一頭,夠他們吃上些日子,四五十斤重的馬羊也能在山間谷地碰到,但這些動物都不容易命中。野雞倒是常有,每打下一隻,父子倆就可以飽餐一頓。

但謝明娃得時刻提防著豹子、豺狼和黑熊的襲擊,"豹子、黑熊我見過很多次,它們常常來我的山洞偷吃我的饃,很多野獸的骨頭在山上有很多,也見過。幸好它們沒有攻擊過我。"最危險的威脅,來自擀麵杖粗的大蛇。"碰到過大蛇,有擀麵杖這麼粗,一口咬在我的褲子上,嚇了我一跳,我回過身來拿採藥的鋤頭壓住它的頭,還沒有打死它,它就跑掉了。"

謝明娃更害怕的不是猛獸,而是公安。雖然他還是以採藥為生,卻不敢貿然下山賣藥。萬不得已要到山下前,他都要提前想好路線,摸黑出去,摸黑回來,整個週期絕不超過兩天。"我就是在山下買點面啊,買點米啊,買點油買點鹽,在山上弄點野菜,做點,早上飯一吃,弄個袋子,把鋤頭一拿,就上山去採藥了。晚上回來做點飯一吃,就睡覺了嘛。"謝明娃說,他也知道公安在抓他,但,"那也得生存啊,怕見人也不行。"

"為了預防我們捉他,謝明娃住的山洞都在十分險峻的地方,洞口都是鑿在懸崖峭壁上的,他還在洞口放了很多的石頭,一旦發現有危險,他可以居高臨下地推倒這些石頭。"曾到過謝明娃所居洞穴的張長良說。

冬天時,山裡的水都凍住了,凍得很厚,基本弄不出水來,而且一部分動物也冬眠了,很難打到獵物充飢,謝明娃餓了渴了就經常跑到山民家裡去偷點饃什麼的,或者乾脆帶著兒子偷偷下山藏起來,"住便宜點的旅店,給他50塊錢就能住,不管你有沒有身份證。"

野性

謝明娃常常回憶起他的童年和少年,在生產隊被有權勢的村民欺負的經歷,如同烙印一樣刻在他的腦海裡:別人一天12個工分,他只能掙6個。一直委曲求全地過活,結果搞得自己的人生過得如此失敗,他逐漸發現,"好人其實是沒好報的。"

2000年農曆臘月廿八晚,大雪封山。看到別人都在準備過年,逃亡了5年多的謝明娃連個稍微暖和的山洞都沒有找到,糧食也吃完了。躲在懸崖峭壁間,他十分難過。

晚上8點,他帶著兒子來到在山裡開小店的沈茂武門前,他想在沈家借宿一晚,順便買點吃的,就當父子倆過年了。

山林外的鞭炮聲遠遠地傳來,年味漸濃,價格談好後,父子倆被好心腸的老人安排在另一房間住下了。臨睡前,謝、沈對聊了一會,中間並無爭吵。但謝明娃躺在溫暖的火炕上,反側難眠,對沈茂武又恨,又懼。

事後謝明娃回憶說,自己經常幫沈家小店乾重體力活,從來不收工錢,可沈茂武夫婦不但不領情,還常對他頤指氣使。而且,沈茂武賣給他的蜂蜜、豬肉都要比賣給別人的貴出一半左右,"老頭子很不地道。"更令謝明娃睡不著覺的是,沈茂武對他過激殺人的事情,略知一二。有一回,老人半開玩笑地問了謝明娃一句:"怎麼公安還不抓你啊?"謝明娃當即被嚇出一身冷汗,他慌慌張張地回答說:"他們不知道我在哪,怎麼抓得著?"

凌晨三點,謝明娃拎起一把沈家劈柴用的斧頭,摸黑走到另一房間。70歲的沈茂武與他的老伴還在睡夢裡,毫無察覺,三兩板斧砍下去,兩位老人慘死在血泊中。

刑警大隊長宋志俊分析說:"他為什麼在臘月二十九凌晨作案?因為快過年了,別人家都熱熱鬧鬧,這個時候卻是他最孤單最空虛的時候,人家過年,他無家可歸。所以殺人洩憤。"

如同打野豬一樣,謝明娃鎮定地將老人的屍體拖到院子木門的背後,"那是一個死角,旁人從外面看不到。"

謝明娃拍醒了兒子,同時不忘從老人身上搜出全部的七八十塊錢,父子倆邁過屍體,趁著大雪天的夜色,帶上行李藥材,經過七八個小時的急行軍,下了山。次日清晨七點,父子搭車逃離,到了更遠的山上。

"當時有些害怕。我又一想,打死一個也是死刑,打死兩個也這樣,就把兩個人都砍死了。"在大段講述自己殘殺沈茂武夫婦的細節時,煙霧中的謝明娃平靜得像是在談論別人的家事,沒有歉意,沒有悔悟,平靜得令人吃驚。

尋子

謝明娃繼續帶著兒子在大山裡流亡,逃竄足跡遍及潼關、周至、戶縣、寧陝、眉縣等多個縣市,方圓500多公里。

兒子剛跟著他進山時才七八歲,"那個時候我一直帶著他。他在山洞裡害怕,就跟我一路採藥,他還認得藥,有時候碰著藥了,他喊我一聲,說這有藥。我們一天跑的範圍就是二十里以內,也跑不了太遠。"

謝明娃已失去了一名男人的能力。"很多年來都沒有功能了,得了性病,以前在山洞裡,一晚上就得塗抹六七次藥。"這倒省卻了因生理躁動而要下山找女人的麻煩。

謝明娃只是覺得愧對兒子。"孩子也沒有上學,將來也跟俺一樣,肯定不行,那怎麼辦?"他給兒子找了小學課本,"我自己給他講,教他認字,教他拼音什麼的。"公安張長良也證實,"我們通過當地村民嚮導,找到了他遺棄的山洞,在其中一個山洞裡,發現了他兒子用的書本。"

兒子一年一年長大,十四歲那年,謝明娃逃到了靈寶一帶,偷偷找了個山裡的礦口打工,還在山下給兒子找了個小學上課。

隨著孩子的逐漸懂事,他也知道了父親殺人的事情。"他問我,跑啥跑,我長大了咋整?"謝明娃說,"大山裡的日子很壓抑,受不了,有時候挖到野菜就放點鹽,有時候沒有野菜,幹木耳,吃那個野蘑菇,吃得上吐下瀉的,就是那有毒的野蘑菇。"

2004年,已經17歲的"小娃",徹底厭棄了謝明娃野人般的山林生活,在與父親的一次激烈的言語衝突後,一氣之下跑下山去,再也沒有回來。"小娃不聽話跑了。有人說他到了許昌,又有人說他去了廣東。那地方太大了俺也找不著,也沒去過。"謝明娃說,他一想到兒子"就心煩意亂"。

而久居深山,謝明娃的心理壓力也越來越大。周至縣刑警齊俊紅說,"他(謝明娃)已經逃跑了十幾年了,他已經對逃跑生活覺得比較苦了,據他交待說,他也偷偷地回過村子,但是不敢進,就走了。"那個他生長的村莊,其實已經沒有任何一位親人活著了。

今年年初,念子心切的謝明娃執意下山尋子,而下山後可能的結果,他是想好了的:大不了就被抓,抓了也就認了,"這還活著有什麼勁?"如果抓不住,就隱姓埋名地活下去。

除了尋子,下山後的謝明娃重操了舊業,到潼關半山腰的一處金礦上,他做了一個"打碾子"的礦工:礦石用粉碎機打碎,由他碾成像麵粉一般大小的顆粒,注水,老闆在最後一道工序中放進汞去,然後"一抓就是一坨金子"。

謝明娃以前躲在山上時,不知何故曾配了一部手機,兒子知道手機號碼。"號碼耍了兩年俺都沒敢換,但是小娃始終都沒打電話來,俺還跑去找他,找了兩回,花了幾千塊錢,都沒找著。"

落網

惶恐不安一直伴隨,在礦上的日子裡,他隱隱感到透不過氣來。

2010年4月28日晚,礦山民工窩棚。例行查驗身份證的公安們上門了。連第一代身份證都沒有的謝明娃,像以前一樣,他從容地從後門跑掉了。

逃出門去不多時,謝明娃看到山上山下公安穿梭,燈光晃動。他至今不清楚那天為什麼那麼多人,而且搞得那麼嚴格。那晚,他有些宿命地認為,可能這一回是在劫難逃了。於是轉身,回到工棚,用他的說法,是"自投羅網"。

沒有身份證的謝明娃被帶至潼關縣桐峪派出所。民警訊問他時,他先謊稱自己叫謝光輝,逼問不得已才承認叫謝明娃,是周至縣九峪鄉人。由於戶口早被註銷掉了,民警在網上查不到他的資料,而他確實是周至口音。

桐峪派出所民警致電周至縣公安局請求協助,刑警大隊聞聽這一消息頓時興奮了起來。

2010年4月284月29日早上8點,趙雲鶴等三名周至刑警驅車趕至潼關。在桐峪派出所,他們第一次面照面見到了他們搜捕已久的謝明娃。趙雲鶴說,與前些年從遠處見到的謝明娃相比,下山後的他蒼老了很多。

回到周至縣看守所,刑警大隊連夜突審。謝明娃主動交代了1995年的案件,本想抵賴沈茂武夫婦命案,最後,刑警隊員輪番上陣,4月30日凌晨,他全招了。

外界開始將他的逃亡生涯描述得像《人猿泰山》一樣充滿傳奇。而實際上,謝明娃從不知道這一部風靡一時的電影。

"隨便法院怎麼判吧,怎麼判我都認。"身高1.75米的謝明娃乾咳了幾聲。他只希望,公安能幫他找到兒子,"小娃來了,我要跟他說,千萬別像我這個樣子。俺妹妹要是來看俺也好,從被賣出去這二十多年,她從沒有回過這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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