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過去了，那些曾經當紅的香港明星們已經逐漸消失在我們的視野。
可能有人會問，他們都去哪兒啦？
但最近，我在抖音和快手上發現了他們的蛛絲馬跡。
01 寂寞的人
他們人到中年，生活富裕，不需要尋找一個契機東山再起，只是需要一個通道用來彌合現實的差距。
比如51歲的周海媚，曾經因為臺版《倚天屠龍記》的周芷若一角大紅大紫，直接定義了周芷若的人物形象。
金庸看過《倚天屠龍記》曾說，早知道是周海媚來演周芷若，我一定把結局改了。
曾經周海媚是無線臺的當紅花旦，但後來得了極為罕見的紅斑狼瘡，因為治病息影數年。等到復出時，早已換了人間。
△ 年輕時的周海媚
如今的周海媚早已在北京買下一套高級公寓，每年接一到兩個工作。
閒暇之餘，在抖音上發發視頻。
分享的內容也無非是美食、寵物、喜歡的衣服。
然而安穩富足的日常生活其實都不是重點。
最重要的是，在抖音濾鏡下她就像任何一個好看的女演員。
她的青春沒有被白白浪費過，仍然美麗如昔。
不一會兒，視頻底下就會出現許多留言。
這些誇讚通常呈現出一種趨同性。
例如女神、童年、不老這幾個詞出現的頻率極高，幾乎所有人都會用到。
而周海媚很喜歡回覆留言，即使有時，留言會把她和童年影像記憶裡的其他人弄混。
與周海媚人生軌跡相似的溫兆倫，曾經主演過很多無線劇集，曾經因為《我本善良》中的齊浩男一角，在內地極受歡迎，港媒評論“齊浩男之後，港劇再無可戀之人。”
△ 《我本善良》齊浩男
1996年，溫兆倫離婚時向妻子陳梅馨追討分手費，卻爆出自己出軌的新聞，形象跌至谷底。
據說當時不少觀眾投訴他正主演的《900重案追兇》，直言不想看到這樣的人。
溫兆倫因此失去了大把工作機會。
就這樣沉寂了很久，再次見到溫兆倫是在抖音。
在身份認證一欄，我看到他已經是北京一家文化傳媒公司的總裁，定居在朝陽區。
就像周海媚一樣，溫兆倫每年保持極低的產量，擁有足夠安逸過活的資產。
在抖音上，他分享的無非是自己的家庭成員、生活日常、橫店拍戲趣事。
在橫店拍戲時，53歲的溫兆倫會向粉絲撒嬌，自己在38度下的高溫拍了一整天。
視頻下有將近6000條的評論。
他們對溫兆倫噓寒問暖，對他的付出感到心疼。
即使已經年過半百，幾乎每個視頻溫兆倫都會打開美顏磨皮。
我想可能是因為曾經在香港，溫兆倫以長相俊美聞名，有著長長一列女友名單。
他的成名與隨後的波瀾都是因此而生。
今年中秋節時，陳慧琳和張智霖一塊代言了美心月餅。
當陳慧琳在抖音上重新唱《記事本》，讓我夢迴2001。
那之後不久，在香港電影的最後巔峰《無間道3》裡，陳慧琳飾演一個心理醫生。
那年車載電臺還很時興，另一個歌手在歌裡記錄，那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都晚一些。
△ 《安娜瑪德蓮娜》金城武與陳慧琳
還有一個憑藉抖音翻紅的港星，孫耀威。
他或許是所有港星裡融入抖音敘事氛圍裡最為融洽的一個。
曾經他是“香港四小天王”之一，觀眾對他的記憶點還停留在童年時代的《懷玉公主》和《烏龍闖情關》。
現在他是抖音上的哈莉·奎茵。
在抖音上，他們的一條懷舊視頻偶爾能達到百萬次，和鹿晗，吳亦凡的號召力差不多。
而在微博上，她們的回覆寥寥無幾。
就像普通人一樣，他們刷刷抖音，熱切地回覆網友留言，用來打發寂寞與無聊。
在這親切的互動中，老牌香港大明星和我們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曾經的觀眾是需要仰視他們的，覺得他們是生活在遙遠天河中的星辰。
但是在今日，他們身上那種高高在上的明星光環已然被消解，就像我們身邊的一個漂亮的普通熟人，家長裡短，兒女情長。
02 掘金者
有的港星來到並非是追憶昔日榮光，或多或少，他們出於更現實的目的，掘金。
我想或許有人聽說過黃一山接各種商演的事。
在九十年代初期，黃一山曾經是周星馳電影裡的黃金配角 ，後期因為周星馳對於專業上的苛刻，兩人不再合作。
由於大兒子患上一種罕見的絕症，先天性腦白質發育不健全，終生需要靠昂貴的藥物維持。
在內地，認得出黃一山的人不多，工作機會和收入也少。
每月的醫藥費，房貸，以及一家四口的家用需要三四萬。
黃一山只能四處走穴，鄉鎮企業、夜店秀場，給錢的他都去。
有次在酒吧看到他在臺上點頭作揖，臺下掌聲稀稀拉拉。
如今黃一山的快手號已經成為了周星馳影迷的考古地。
他會放出不少合影，與如花的，與黃一飛的，與梁家仁的；他們的臉龐構建出了一個生生不息的記憶系統。
黃一山會巧妙地用曾經星爺電影裡的喜劇橋段來提高觀看率，和觀眾建立一種情感連結，就像偉大作家的家屬可以靠版權費維生。
黃一山會在短視頻中模仿經典片段
這種感覺就像是曾經的奢侈品大牌，入駐了便民超市。
為了探討這個現象，我們先來說一個新聞。
今年三月，號稱“全網第一個古惑仔段子手”的快手主播表哥邀請了《古惑仔》裡的大B哥吳志雄，與銅鑼灣“大天二”謝天華一同直播。
當謝天華唱著歌為表哥慶生時，我想表哥心裡會有一絲恍惚。
他似乎已經成為那個業已消失的古惑仔領袖，人人敬仰。
吳志雄、陳惠敏，史稱古惑仔雙王。
吳志雄何許人也？
1987年吳志雄和周潤發一起演《監獄風雲》，導演林嶺東看中吳志雄，因為他一來就會帶一百多個小弟，拍戲的時候這些小弟去做群演，又省錢又真實。
然後是那部《古惑仔》。
1990年牛佬等人策劃了漫畫《古惑仔》，吳志雄成為了特別顧問，裡面的主角陳浩南及大佬B是以他為原型創作。
比如山雞到臺灣賣表的情節，取材自他的親身經歷。
△ 銅鑼灣只有一個浩南
△ 和浩南五官完全不相似的原型：志雄
然而時過境遷。
吳志雄曾經因為爛賭和投資不善欠下千萬鉅債。
當時身無分文，落魄街頭，全香港上下幾乎沒有人幫他。
古天樂借過他錢，從此視為他最好的兄弟。
有回吳志雄來內地酒吧商演，因為臺下起鬨，大B哥怒吼，“我是來演出的，不是來陪酒的。”
後來也有人傳說，這曾經的大佬，被人打了。
如果把奢侈品放入大潤發，不會有人購買，反而引起驚疑，產生一種陌生的觀看感，人們開始圍觀，發出一種將信將疑的附和——“我好像知道他”。
就像那數十萬湧入表哥直播間的人們，看到大b哥，他們更多的是憋出這個詞：“明星”。
不過大b哥也有死忠粉。
吳志雄也有一個快手主頁。
在快手這個平臺上，活躍著不少古惑仔原教旨主義者。
不少主播用古惑仔主題曲作為配樂，模仿當年在錄像廳裡觀摩的大佬言行，奉行著一套樸素的價值觀：兄弟在一起，有錢一起賺。
在快手上，吳志雄只需要簡簡單單一句：天黑了，古惑仔出來。就會有前赴後繼的人湧現，說：B哥，我想跟你。
閉上眼，他們仍然沉浸在二十年前的那間錄像廳，仍然意氣風發。
2017年，快手上著名的Sky peace club拍攝了一部正能量大電影，《Sky peace club之義字當先》。
電影裡，黃一山以周氏喜劇遺族的身份，扮演一個市井小民，負責仰望gangster。
那麼他們仰望的gangster是誰呢？
古惑仔雙王中的另一位，陳惠敏徐徐浮出水面。
據說Sky peace club的總舵主，Sky peace 永興去香港時，對自己沒有見到銅鑼灣的大B哥深表遺憾，但那晚，永興與尖沙咀的14K大佬陳惠敏成功會面，並隨後說服他加入自己的大電影。
在《Sky peace club之義字當先》裡，讓陳惠敏扮演獄警也很有門道，因為陳惠敏是警察出身，他的名言是“當獄警的時候我就已經是黑社會了。”
在香港曾經最混亂的“探長”時代，即使幾乎所有警察都有涉黑案底。
但很少出現陳惠敏這樣直接不要“白道”身份轉向江湖的人，可見是個梟雄。
△ 1972年，28歲的陳惠敏代表香港參加東南亞拳賽將對手打敗贏得冠軍，江湖上開始流傳“拳有陳惠敏，腿有李小龍”的說法。
在最巔峰的時期，陳惠敏號稱14k的雙花紅棍，僅次於話事人。
14K號稱曾擁有20萬會員，成為全球華人三大幫會之一。
和銅鑼灣的吳志雄不同，尖沙咀的陳惠敏挑選小弟，不講人數，但講究頭面。
陳惠敏每次出街時只帶十來個小弟，但這些小弟都是長相英俊，高高大大。
一句話，要周潤發，而不是爛仔黑幫。
而隨著時間流逝，黑道逐漸漂白，就像古天樂在《黑社會》裡穿上的那身西裝。
連陳惠敏自己都說，我是商人，不是黑幫。
久而久之，香港已經不認駱駝哥。
△ 香港高登論壇留言
於是陳惠敏和Sky peace club這個搞笑商會走到了一起，各取所需。
前者給永興講起自己曾在尖沙咀殺到九龍半島，刀刃被砍軟的故事，聽得他們雙目圓睜，心馳神往。
可能有人要不屑了。
Sky peace club是做什麼的？
不就是一群做做物流運輸，給人紋身，倒賣手串的低端行業從事人員嗎。
但是不要忽視，這群江湖傳說已經被人遺忘了很久。
就像19世紀的美國暴發戶紛紛與貧窮的歐洲貴族聯姻。一個需要抬高自己的身價，一個快速扎金。雙方實現了互利共贏。
03 普通人
這些香港明星的出現一開始令人覺得特別新鮮，親切，但同時也產生了一種錯位和分裂感。
回過頭看，八九十年代的大學生崇拜詩歌、薩特、氣功、搖滾、disco、下海經商，彼此纏繞，錯綜複雜。
△ 1994年葛優被周德榮大師看牙的老視頻
曾經港臺文化也席捲一切。
那時錄像廳幾乎遍佈全國各大中小城市和縣城，錄像廳裡放得最多的就是港片。
剛開始的時候，錄像廳裡一張票要一塊錢，到了後來漲至兩三塊，看錄像的人群以青年人居多。
而當年一個人民教師的平均收入是92元。
在《江湖兒女》裡，廖凡飾演的斌哥對手下進行黑道精神文明建設時就用兩招：一是請出關公像。二是組織吳宇森黑幫片的錄像廳包場放映。
整個過程中，斌哥始終不發一言，手下們互看一眼，彼此心照。
長髮、蛤蟆鏡、喇叭褲、尖頭鞋成為時髦青年的標配。
戴蛤蟆鏡不準撕鏡片上的標籤，說話時必須摻雜著幾句粵語。
△ 蹦迪就是當時青年爭妍鬥豔的場所，這兒你的著裝決定了你將會泡到什麼樣的女朋友。
當時決定時代風向的，恰恰就是那些香港明星。
△ 從香港影像的黃金時代到港人北上的這二十年裡，不難看出，這些曾經在90年代大紅大紫的港星大都經歷過一段沉淪期。
他們出現在抖音快手這樣的短視頻平臺，而非大銀幕上，很多人會認為這是一種消費降級。
不過也有很多人想在上面看到更多熟悉的明星，比如我想看到鐘楚紅，看看《秋天的童話》中的那個女子最近怎麼樣了。
因為，絕大多數港星只是作為一種集體記憶存在。
無數人將他們的主頁當作觀光，進來拜上一拜隨後離去，又有無數新的人湧了進來，就像一個絡繹不絕的香堂。
但只要還有人記得他們的名字，臉龐，他們年輕時的影像與歌聲，這個儀式就不會終止。
△ 《今生無悔》溫兆倫、周海媚、邵美琪、黎明
他們會感覺到落差嗎？
不知道，至少從神色上看不出來。
畢竟郭德綱說過一句。“心有波濤，面含春色，此為江湖。”
當差距抹平，光環消失時，其實他們和我們一樣，也不過是帶著慾望的形形色色的普通人。
閱讀更多 前鋒社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