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下,日本新宿歌舞伎町一番街,又開始了一天的熱鬧。
李小牧西裝革履地走在街上,兩旁路過的人,不管長得多橫多蠻,都會停下腳步,向他鞠躬,表示尊敬。李小牧笑容可掬地點頭回應。
《奇遇人生》裡,李小牧帶李誕走在黃金街上。
這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中國人,在東京混跡30年,一不小心就在歌舞伎町混成了扛把子,黑白兩道通吃。
在日本最魚龍混雜的地帶,李小牧從打工仔、皮條客頭目、商人,一直走向“政治家”的道路,背後到底有什麼“陰謀”?
1988年,28歲的李小牧隻身前往日本留學。盤纏付完房租和學費後,李小牧身無分文,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工作。
不會日語,沒有老闆願意僱他。李小牧沒的選,只好到歌舞伎町的情人旅館,當清潔工。
“清理客人留下的體毛,撿起還帶著體溫的安全套。”
這是李小牧每天3小時的日常,時薪600日元。
為了多賺點錢,李小牧同時打幾份零工,到餐廳兼職、給人妖伴舞。想要活下去,就必須逼自己一把,沒有什麼比錢更重要。
李小牧夜以繼日地賣命打工,卻仍支付不起高昂的生活費,惆悵不已。這個時候,“金主爸爸”出現了。
一天夜裡,李小牧一如往常地站在歌舞伎町的街頭派發廣告,一個香港人用粵語問他:脫衣舞場怎麼走?
李小牧在深圳呆過4年,聽得懂粵語,就給那人指了路。沒想到這隨手一指,香港人也隨手給了1000元小費。
或許是對金錢的極度渴望,對“生財之道”保有敏感的李小牧靈機一動:當新宿歌舞伎町的第一位外國皮條客。
新宿歌舞伎町,是亞洲最大的紅燈區。每天有大概30萬人,混跡在5000多家風俗店,魚龍混雜。
當時,在歌舞伎町做皮條客的,幾乎都是日本人,沒有一個外國人,但香港和臺灣偏偏又是歌舞伎町最大的客源。
這份工作對李小牧來說,最容易也最能賺錢。他放下最後一絲清高,將遊客引到脫衣舞場、俱樂部、酒店、小飯館,拿店家回扣。
只有不要臉,才能面對所有人,賺更多的錢。可惜好景不長,不出三個月,地頭蛇就找上門來敲詐:要麼給錢,要麼賠命。情急之下,李小牧吹牛謊稱自己是成龍親戚,躲過一劫。
狐假虎威,這是李小牧在歌舞伎町學到的第一條江湖規矩。
電影《新宿事件》裡,成龍扮演的主角原型,正是李小牧。
在《奇遇人生》裡,李小牧告訴李誕,自己在巷子里拉客時,就曾被人暴揍過一頓。
在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想要混口飯吃不容易,大多數人一定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李小牧偏不,他知道江湖艱險:如果自己這次服軟了,“皮條客生涯”可能也到此結束了。
對方估計也沒想到,這個看著瘦瘦弱弱的中國人,居然喊了另一夥人來為他報仇,把自己打得鼻青臉腫。
在歌舞伎町的江湖裡,李小牧不願意記仇,他深諳:想要在這裡混出一番天地,必須練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
紅燈區在日本是合法的,警察也都不咋管。李小牧想要站住腳,必須放下尊嚴,平衡黑白兩道的關係。
短短几年,李小牧混得風生水起,成了遊離在黑白兩道的“灰色人”,在灰色地帶左右逢源——黑社會靠他斂財,警察破案需要他提供線索,媒體想要了解歌舞伎町也要採訪他。
扛把子不是力量的壓制,而是維持微妙的平衡。
李小牧離過6次婚,後來的3次還是跟同一個中國女人。大眾無法理解,只覺得他是一個自私、荒唐的男人。
但李小牧不以為然,他對婚姻的要求,仍然是理想的,他在婚姻這趟水裡很自由:
“婚姻對我來說沒有約束。其實你結婚的時候已經想不結婚了,但是你為了某種形式要去結婚,所以我覺得婚姻這是不對的,這是不公平的……”
歌舞伎町的花花世界,帶給李小牧聲望和財富的同時,也讓他在婚姻中痛並快樂著:
第二任中國妻子生下的兒子不是他的;
他也背叛了妻子,找了一人日本情人,毫無懸念地離婚 、再婚;
接著又背叛日本妻子,跟又一個情人再婚。
但最後,妻子離開他,倒不是因為誰出軌了,而是李小牧決定了:想要當政治家。這是他的另一種理想主義。
2015年,李小牧放棄了中國國籍,正式成為日本公民,參選東京新宿區區議員。
國人鄙夷他,罵他“賣國賊,去了就別回來”;日本民眾同樣排斥他。但李小牧從不在意這些謾罵,“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只管做好自己的東西,不需要跟別人解釋。”
第一次參選議員失敗後,李小牧沒有放棄,反倒悟出了官場的遊戲規則,為人處世更加八面玲瓏了。
混跡歌舞伎町30載,他本是走在街道上,就有人對他俯首哈腰的扛把子。如今,在熱鬧的街區裡,李小牧也同樣可以“不要臉”地向每一個過路人鞠躬,笑容可掬地介紹自己,宛如初到歌舞伎町的卑微。
在本該準備退休養老的年紀,58歲的李小牧並沒把自己當成一個即將退休的老年人。他有著自己理想的生活和目標,他的參政夢,才剛剛開始。
在外人眼裡,李小牧就是個極端的理想主義者。但在老鄉看來,李小牧的骨子裡,就是東京活生生的湖南人:
霸得蠻,耐得煩。湖南人的霸蠻,並非橫行霸道的意思,而是針對自身而言,竭盡全力,超越自我,不達目的不罷休。
這是天意。湖南三面環山,周邊多高山大澤,丘陵縱橫,自古是不被老天恩寵的南蠻之地。山河阻隔下的湖南人,十里不同音,連氣候也捉摸不定:夏天熱死人,冬天凍死人。
先天條件惡劣,一言不合就暴雨、洪澇、泥石流,明顯不適合農業耕種。先民想要活下去,必須吃苦耐勞、勇於鬥爭。漫長的自然環境篩選之下,湖南人擅長鬧革命,那都是天選之子的結果。
在中國近代史上,湖南人的出鏡率可以說居高不下。
曾國潘帶領的湘軍平定太平天國,敢於無視朝廷諭旨,無視八旗綠營在軍界的正統地位;
主導推進洋務運動的湖南人,敢於打破舊規,與世界接軌,喚醒了沉湎於“天朝上國”迷夢的大清帝國;
百日維新變法,讓殉難者譚嗣同名聲大噪。
湖南人尚武好劍,崇尚實幹,青睞從軍,以至於後來的中國幾乎是無湘不成軍。就連開國打天下挑大樑的首批領導,整整四分之一是湖南人。
在日常生活中,湖南人也是在“霸蠻”的加油聲中野生成長。一萬米長跑剩下一千米跑不動了,助威者會說“你霸蠻都要跑完!”;小孩子剩下半碗飯吃不完了,父母會說,“崽誒,你霸蠻都要吃咖!”。
李小牧一生中的前20年,就是在這樣“霸蠻”的環境中成長。
湖南人霸蠻,敢為天下先,這其實不是他們的目的,而是骨子裡與生俱來的性子,一種外在表現。
因為有著極端的理想主義,所以讓他們看起來敢為天下先。不過,湖南人最典型的標籤,莫過於無辣不歡。
“不吃辣椒的人不會鬧革命”,於是湖南人不管走到哪,就把湘菜館開到哪。李小牧當然也不例外。
11年前,李小牧貸款在歌舞伎町一番街開了一家湘菜飯店——“湖南菜館”。沒想到多年之後,這菜館也成了他“鬧革命”宴請賓客的主要場所。
早期,在接受採訪的時候,李小牧直言:我之所以想在東京參選議員,是因為我在那裡生活,看到也經歷太多不公平的事情了。
想要參政,想要擁有一張有分量的入場券。
在東京“鬧革命”,這是湖南人在異鄉的生活方式。如果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讓世界更像自己理想的世界一些,或許自古以來,就是革命的意義。
如今,李小牧競選議員,側重在改善邊緣人物的地位,誰也說不好是理想主義,還是精明處世。
有網友評價說,他是有骨頭的變色龍。只是,拋開這層層保護色,他不過就是在燈紅酒綠的歌舞伎町,默默努力著的一個湖南人。
不知道當年也是鬧革命的父親,如果還活著,會對兒子提點什麼建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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