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幹民警是如何走向“墮落”的?

我所在的派出所加上領導一共15名民警,地處城鄉結合部,每天大約40起警情。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是上級和同志們公認的“骨幹民警”。在加班無數、熬夜無數後,面對那幾斤落滿灰塵的獎狀,我正在努力將自己由一名骨幹民警墮落成混子,是什麼原因讓一名對公安工作充滿熱情的骨幹民警放下了手中的活?

所裡有兩名長年只來點名但是沒有具體工作安排的同志,據說是一個早年得過腦梗,一個得過心梗,他們只負責每天到派出所點名然後下班了,別說出警辦案這種激烈對抗和生氣的工作他們幹不來,就是像個木樁一樣戳在某地執勤,時間久了也會出危險的。

我剛到派出所的時候,悄悄問過同事:“既然他們不能勝任派出所的工作,也確實有醫院的病歷證明,為什麼不能給他們調換工作崗位,讓他們去分局、市局、省廳這種工作勞累程度相對低點的部門去呢?”同事看了看我,笑道:“你做夢呢?”後來看到局機關各科室的小鮮肉都是那種不是“長相硬的”就是“關係硬的”,真心覺得自己的想法太蠢了。

派出所再除去不能辦案的女同志和“無欲則剛”的同志,幾乎所裡的所有案件都壓在了我們兩個治安警身上。辦案也好、出警也好、維穩也好,“無欲則剛”的同志,所裡是安排不動的,分局更是不敢觸碰的,偶爾只會裝腔作勢的說句:“對於常年病假不來上班的就要辭退”,之所以說他們裝腔作勢,是因為現在誰蠢到不來上班,而對於出工不出力的“磨洋工”,他們無計可施。

一次帶回6名打架的嫌疑人來,忙不開,本想讓其他民警幫忙也做個筆錄,分管案件的副所長斗膽安排了另外兩名同志一起幫忙,一名同志直接就笑著說:“你看看,我不會做筆錄啊,我想幫也幫不上啊。”我內心冷笑了一聲,罵道:“媽的,發工資數錢的手法你怎麼能自學成才呢?”

副所長不甘心,又說了句:“大哥,現在做筆錄需要兩個人在場,你在辦案區陪著坐著就行,捧個人場。”這位同志說:“哎呀,不行啊,我剛想起來,我還和XX的書記約了談村改造的消防設施的設置問題,實在沒空啊。”

而另外一位被安排做筆錄的民警倒是沒有這麼大的怨言,帶著輔警在詢問室內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敲了一下午鍵盤,憋出了一份兩頁紙的筆錄,然後交差下班了。副所長把筆錄看完後,遞給了我,說了句:“撕了吧,咱哥倆今晚加班。”

忙到凌晨2點,所有的打架的人都被順利送進拘留所。次日早上8點,被一名輔警叫醒,說:“所長說讓你趕緊去會議室開會。”

整個會議室,除了昨天值班的同志外,所有的人都精神抖擻,當然還有我和副所長哈欠連天。突然想起來,今天是我值班,心裡又是一句MMP掠過。

散會時,所長又讓副所長和我留下,遞給我幾張紙,說是今天一早市局經偵給我們的一個線索,讓我們去抓人。一排黑烏鴉又從頭頂飛過,心想:“TM的市局經偵幾十口子年輕人,幹什麼吃的,你們的線索轉給我們幹什麼,要辦自己辦去啊。”

腦子裡正在大罵上級的時候,所長又問:“對了,前天轉給你的分局XX大隊交辦的線索,人抓了嗎?”我低聲說了句:“前天我在XX任務執勤,昨天一天都在處理那6個打架的,還沒空去辦。”所長說:“趕緊去辦,分局催的很急。”我木然的坐在那裡,儼然蝨子多不怕咬的狀態:急?分局XX大隊十幾口子年輕人,都坐在辦公室喝茶,沒見他們哪裡急啊?

副所長接了話:“我去辦,XXX(另外一名治安警)昨天被分局抽去搞慶七一大合唱去了,他忙不過來,我弄吧。”後來,人被傳喚來了,說真話,看著連證人帶嫌疑人又是4個人,我是不可能看著副所長一個人在那裡受罪的,也開始幫他一起做筆錄。

等做到第二個人的時候,值班組的班長推門進來:“你怎麼在這裡做筆錄呢?值班室出警出不開了,快去一起出警去。”我問:“巡警呢?忙不過來,叫支援啊。”班長說:“說了,指揮中心直接給擋回來了,說這種糾紛的警,巡警去了也處理不了,你們熟悉情況能力強,還得你們派出所去。”

扔下做了一半筆錄的證人,給副所長說了一聲就出警去了。也邪門了,從出了門就沒停過,連著出了4個警,直到中午11點50分才回到了派出所。看著副所長還在忙,也沒顧得上吃飯,兩個人一起又開始走網上辦案的程序。中午一點的時候,副所長外賣了兩份水餃,我們算是匆忙的把飯吃了。

晚上9點,經過了法制的再三研究,最終將犯罪嫌疑人刑事拘留。副所長可能看我累了一天了,讓坐在值班室看電視的一位民警去送刑拘。在給這位民警交代如何如何辦理的時候,這位民警總是重複問很多副所長已經講過的問題,我直接接話說:“算了,我去吧。”

路上,我給副所長說了真話:“哥,你不知道,值班期間能合法的離開派出所,暫時避一避那些破事,都是一種幸福,可能回去派出所又坐滿了出警帶回來的當事人,無所謂啊,能躲一會兒清淨算一會兒。”

在看守所“招飛”式的查體過程中,我接到了一個外地的電話,是去年我列逃的一名逃犯被外省抓獲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還是很高興的,因為雖然出去帶逃犯不是什麼好差事,但是至少能在不耽誤下次值班前,離開這個派出所,離開這個城市2天,我也能麻醉自己式的心情好一天算一天。

快到凌晨1點的時候,送完人回到了派出所,果然又有一對互毆的當事人被扔在了辦案區沒處理,半小時調解完,雙方簽字後離開,準備想靠在沙發上閉眼休息會兒的時候,又接到了帶班所長的電話,稱某賓館入住了XX人,要求去核查,並在電話裡特意強調:“人家晚上11點就住了,不知道為什麼系統這個點才推送,還要求必須5小時內上傳核查錄像並回復,你辦事穩重,你去吧,一定要注意工作方式方法,別被人投訴了。”對上級開發的系統和制定的規則,已經無力吐槽了,基層小屁警只能老老實實的去為這些不合理買單。

後面的瑣事不再贅述,到了次日8點,又在會議室開會,其他的內容沒聽進去,只聽到了三件事的安排:

1、明天有一個關於治安案件辦理的封閉式培訓,一週時間,安排民警XXX去。看著他一臉不情願的樣子,我真的佩服領導的決定“英明”,民警XXX是一個“無欲則剛”的民警,從來沒碰過任何案件,安排他去學習辦案,無非是把對於我來說的一個“療養”的機會,讓給了一個對於派出所來說無關緊要的閒人去應付過去。

2、我列的逃犯被抓的事,由民警XXX和民警XXX去外地帶人。聽到這個決定我精神承重牆瞬間崩塌,這兩個民警也是派出所中“可有可無的影子”,我能短暫放鬆神經的“車票”也被別人“勉為其難”的強行拿走了。

3、我前天拘留的6個打架違法行為人中的一人的老婆撥打12345投訴,對處罰結果不滿意,由我去給她回覆,並讓她達到滿意。我艹,處罰決定書都給她了,不滿意去複議啊,去訴訟啊,乾淨又衛生還不花錢。會後,我提出了我的質疑:“我把他老公拘留了,怎麼讓她滿意啊?讓她複議、訴訟去不就行了,為什麼讓我回這個投訴件?”所長說:“別人不知道具體情況啊,你處理的案子,肯定你來負責。”

我抓起投訴單就走了,在辦公室給投訴人回了電話:“已經給你處罰決定書了,當天也給你講明白法律救濟途徑了,不服去複議和訴訟,打這種投訴電話沒用。”說完我就直接摔了電話。

緊隨而來的副所長看出了我的心思,把我推到了休息室,讓我消消氣,他接著走了,我也知道他是去給我“擦屁股”,併為達到“滿意率95%”的要求再去給投訴人打電話“磕頭作揖”去了。

晚上,下夜班,沒有遺留案件,副所長請我一起在地攤上擼了串,並和我聊了很多,他可憐我,我更可憐他,那天我們喝到凌晨才回家,不是我們嗜酒,只是惺惺相惜的兄弟情只有在酒中才能表達出來。

次日8點,坐在會議室內,心情剛剛平復的我被機關的一紙通報又打回了原形。通報稱大前天辦理的6人打架案件中,通過網上巡查發現,我在詢問嫌疑人時只安排了一名輔警坐在身邊,沒有安排正式民警。通報中還非常嚴肅的說,這是非常嚴重的錯誤,這樣的口供要被做非法證據排除掉,導致整個案件的敗訴,甚至會被監察委追責。鑑於執法過錯責任終身追究制度,“儘早盡小”的發現問題、處理問題,本次通報要扣辦案民警的考核分數,並責令辦案民警做出深刻檢查,視情況扣發本月對應的工資。

如同一隻蒼蠅飛進了嘴裡,還不讓張嘴!沒錯,我也知道要兩個民警詢問當事人,可是坐在辦公室吹空調看監控回放的同志,派出所有幾個民警在值班出警辦案?同時詢問6名嫌疑人怎麼達到2名民警詢問一個人,你自己心裡沒點B數嗎?

後來分局大會又通報了所有派出所被“網上巡查”出來的類似的各種問題,並嚴厲強調了這都是基層民警“思想不重視、工作不紮實”造成的,並對網上巡查予以充分的肯定,稱“非常及時、做的好”。

在給內勤去交檢討的時候,恰巧看到了桌子上擺著的工資條,我的名字和被派去培訓和出差的幾位“無欲則剛”的民警恰巧緊挨著,看著我們都是3850的數字,我臨時有了一個想法,並對內勤說:“X姐,公休假的表給我一張,我明天歇公休。”

或許,等我公休回來時,我已經由一名“骨幹民警”墮落成了“混子”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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