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溫糯是個廚娘，平城的人大多都聽過她的大名，因為她做的東西，實在是一流的……難吃。
溫糯的小飯館開在城西的江水旁，跟城中心的盛況不太一樣，城西偏遠又沒開發出來，鮮有人去。
所以對於溫糯做飯那麼難吃，地段那麼偏遠，每天還有人上趕著去吃，到現在也沒倒閉的這件事，平城樸實的人們實在百思不得其解，因此已經列入平城十大未解之謎。
溫糯雖然做飯難吃，但勝在脾氣好，和各路大姐大媽都能聊到一起。因此城東大媽每每和人說到溫糯時，就會嘆一口氣，說：“溫糯是個好姑娘，只可惜，唉！”大媽伸手指了指腦袋，“就是這兒不太好使，居然和沈湛那種人混在一起。”
沈湛是個土大款，家裡是祖傳的挖煤大戶，堆滿了金山銀山。
話得從十八年前說起了，沈老爺老來得子，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拿給沈湛，但沈湛幼時身體不好，又到處惹事，沈夫人索性送了沈湛去學武，增強體質。沈湛走的那天，沈老爺子在門口十送兒子，沈小少一步十回頭，父子倆淚灑當場，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沈夫人一邊安慰著沈老爺子，一邊嘴角瘋狂上揚，這個混小子終於給他送走了。
過了兩年，沈湛滿七歲，回了平城，仗著自己會打一點拳，那就更不得了了。今天在學堂欺負御史家的千金，明天揍哭林家的小公子。可沈老爺非但不加以管束，還教他打完架擺什麼姿勢才顯得帥氣，打不過的話放完狠話就跑，記住，腳步一定要穩，走位一定要騷。
末了，沈老爺拍拍沈湛的肩膀，“兒啊，你爹我可是把畢生所學都交給你了啊。”
可見，一個熊孩子的練就並不是一兩天的工夫，他身後必定還有一個比他還皮的熊家長。沈夫人對此頗有些憂愁，自己是嫁了個什麼丈夫，生了個什麼兒子啊？
原本沈小少可以在平城橫行霸道一輩子的，直到某一年冬天，飄著雪，沈小少出門沒看黃曆，遇見了溫糯。
雖然沈小少彼時才八歲，但當他見到溫糯的那一眼，就已經堅定自己是遇到了真愛，歡天喜地地迎了上去。姑娘穿著禾綠色的小襖子，人小小的一個，卻撐著大大的油紙傘。沈湛伸出手，戳了戳她白嫩的臉蛋，緊接著，就一頓猛誇：“你長得太好看了吧，我要做你媳婦兒！啊不是，你要做我相公。”
沈夫人看到這一幕，眼淚汪汪地咬了咬白手絹，這混小子才多大啊，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小姑娘？真是作孽啊！沈夫人恨不得找條縫隙鑽下去，幾步衝上去把沈湛提溜回來，又給溫糯父母道了聲歉，然後把沈湛拖回了府。
回了府上，沈湛大概預料到了自己接下來會被一頓胖揍的命運，開始扯著嗓子喊爹，沈老爺聽到，忙跑過來求情，“孩子還小，什麼都不懂，咱有話好好說，可千萬動手！”
沈夫人一個眼刀甩到他身上，“閉嘴，出去！”
沈老爺打了個哆嗦，沈湛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拽著他的衣袖，“爹啊，你可一定要救我。”
沈老爺低頭，慈愛地對沈湛笑，摸摸他的腦袋，“兒啊，你已經是個男子漢了，這點疼痛可以捱得過去的，賬房先生剛才來找爹了，爹現在有點事要處理，先走一步。”說完，就掰開沈湛的手，大步流星地離開。
沈湛追了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淚，抓住他爹的衣袍，“別，爹，你別走，我還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而已，我承受不來啊爹。”
沈老爺把沈湛推到沈夫人面前，對沈湛說：“兒，放心，你娘會看在我的面子上，下手輕點的。”
然後沈老爺像是丟了個燙手山芋似的，疾步離開，到玄關的時候，他還貼心地轉過頭，對沈夫人說：“夫人，我給你把門帶上，你待會兒注意不要把手打痛了，屋裡有搓衣板、榴蓮之類的，或者你要不要什麼其他的東西，我給你拿？”
沈夫人：“就你話多，還不快滾！”
沈老爺頷首微笑，“好的夫人，我這就滾。”
沈湛：……靠山山倒，靠爹爹跑。
接著，整個沈府都能聽到沈小少的哭喊聲。據悉，那些被沈湛欺負過的公子們，都趕來沈府，在外面直播聽沈湛被打。
沈小少雖然被揍了一頓，但完全不見悔改之心，在床上趴了半個月，嬤嬤給他上藥，他一邊哼哼唧唧地喊疼，一邊朝嬤嬤打聽那個小姑娘的名字。
要不是沈老爺攔著，估計沈夫人又得衝上去揍他一頓。
2
常常有大媽來找溫糯聊天，勸她離沈湛那個混小子遠一點，溫糯正在擇菜，搖搖頭，說：“才不是，沈湛才不混呢。”
溫糯家是做絲綢生意的，她十四歲那一年，爹孃去京都送貨，遭遇劫匪，被劫了財，要了命。
沈湛得了消息，趁著夜黑，偷偷翻了牆，他穿得厚實，還差點從牆上摔下來。
溫糯之前其實並不待見沈湛。
紈絝子弟，仗著自己家有點錢，為所欲為，還總愛調戲她，今天捏捏她的臉，明天趁機牽牽她的手。
冷風把喪幡吹得動了起來，溫糯跪在靈堂裡，眼睛和鼻子都通紅。她聽到聲響，抬起眼，嗓音有些沙啞，“沈小少。”
他走到她旁邊，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只好和她一起跪在一旁。
她拽拽他的衣袖，吸了吸鼻子，“沈小少，我餓了。”
沈湛看著她，說：“好。”
好一會兒，沈湛才回來，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下來，從懷裡掏出一包桂花糕，他拆開油紙，把桂花糕遞到溫糯面前，有些僵硬地說：“吃。”
桂花糕被揣在懷裡，已經有些碎了，溫糯看了他一眼，眼底含著淚水，小聲說：“沈小少，以後我就一個人了。”
沈湛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樣，戳戳她的臉，手伸到一半的時候，頓了頓，落在她頭頂，輕輕揉了揉，說：“溫糯，以後，有我呢。”
躲在暗處暗中觀察的沈夫人差點就衝了出去，卻被沈老爺捂著嘴，拽了回去。好不容易拖了回去，沈夫人卻嚷著要回去揍死沈湛，“這個臭小子，才多大歲數啊？就敢半夜幽會人家姑娘，傳了出去，他不要臉沒什麼關係，人家姑娘可怎麼辦？”
沈湛回府，免不了要挨一頓惡打，沈小少跪在祠堂，背脊挺直，抬起頭看沈夫人，“我以後長大，想娶溫糯。”
沈夫人白了他一眼，“可別了吧，就你這德性，別糟蹋了人姑娘。”
雖然沈湛遭受了沈夫人的打擊，但他卻開始思考怎麼成為一個受大家喜歡的人。沈小少思量半天，決定先向從前揍過的人道個歉。
於是沈小少就踏上了去林府的路上，途中，遇到了付家的公子，付公子挑釁了他幾句，說：“沈少，準備去找溫糯啊？我勸你還是少和她在一起，剋死了爹媽，晦氣得很！”
沈湛沒忍住，衝了出去，揪著付公子的衣領，沒給他說話的機會，一拳打在付公子臉上，然後和他扭打在一起。沈湛眼睛猩紅，“我警告你，不許說溫糯！”
於是去道歉這條路行不通，沈小少開始重新規劃，思前想後，沈小少又決定成為一個令人景仰的英雄。
比如說林大娘家的鵝總是亂跑，每天傍晚就聽到林大娘在吆喝她的鵝回家，為了幫助林大娘，沈湛一個反手揍斷了鵝的腿，並告訴大娘，她的鵝再也不會跑了。
大娘徒勞地張大嘴，用手拍著胸膛，給自己順著氣，沈湛朝她笑笑，“雖然我知道自己偉大，但大娘您不必過於感動，我這個人一向如此樂於助人。”
再比如，教書的夫子每日抱怨早上被雞鳴吵醒，早早地就要到學堂，沈湛二話沒說，把夫子家的雞拿去燉了湯，以至於夫子連續遲到幾日。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平城遭受過沈湛“幫助”的人，都通通到了沈府，紛紛勸沈湛做個好人。
沈小少眼淚汪汪：又得另謀他路了。
3
溫糯頗有些苦惱，她按了按太陽穴，看了眼面前沉迷於表演的沈湛。
沈小少是個戲精。
比如此時此刻，他捂著自己的右腿，一臉可憐地看著溫糯，“阿糯，我腿好疼啊，會不會被我娘一棍子給打折了？我會不會被截肢啊？會不會疼死啊？”
沈湛說著，嚎了一聲：“阿糯，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溫糯用手支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沈湛，沒接他的話。沈小少不僅是個戲精，而且臉皮極厚，他半點沒覺得尷尬，咳咳嗽，說：“阿糯，我是個將死之人，”他裝模作樣地嘆口氣，“我就有那麼一個願望，就是希望能娶一個妻。”
她沒搭理沈湛的話，輕輕問：“真的很疼嗎？”
沈湛狂點頭，捂著右腿，眼淚汪汪地看著她，“真疼。”
溫糯強忍著笑，說：“那好吧，那我去給你拿藥擦一擦。”
女子的手柔軟溫熱，黑髮從肩上滑落，落在他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有些癢。
沈湛看著她的側臉，難得地少了話。直到溫糯把藥收好，沈湛才回過神來，他捂著自己的心口處，頗為感動地說：“阿糯，你對我實在太好了，如此，我更加堅定了要娶你的決心。”
這樣的話他一天說個百八十來遍，溫糯沒放在心上，他又纏著她說了一大堆，什麼因為沒寫作業又被夫子打了手心，什麼今天小胖招惹他，被他打得連連求饒。
溫糯笑吟吟地看著他，把茶盞推到沈湛面前，“渴了嗎？”
沈湛停了停，端起茶盞一口飲盡，擦擦嘴，繼續道：“當時的情況你是不知道多危急，小胖居然在我背後使陰招，還好我反應迅速，足智多謀，武功深厚，一個迴旋踢就制服了他……”
直到夜色徹底降臨，沈湛才依依不捨地與溫糯告別。溫糯第不知道多少次對著他說：“好，我知道了，有空會想你的，沈小少，你真的該走了，再晚夫人會擔心的。”
她這樣說完，沈湛才不情不願地起身，他走了幾步，大概是忽然想起自己今天和溫糯說的腿被打折了，然後開始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背影看起來很是心酸。
到了門口，溫糯強忍著笑意的聲音傳到沈湛耳朵裡，“沈小少，你今天斷的是右腿，不是左腿。”
聞言，沈湛自然而然地換了一隻腿一瘸一拐，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我就知道我們阿糯最喜歡我，連我哪隻腿受傷都記得一清二楚。”
沈湛從後門偷偷溜進去，剛一進門就被扣下，然後被綁到了沈夫人面前。
沈夫人看著他，“喲”了一聲，“不是說腿被我打折了嗎？還能翻牆呢？”
沈小少大驚，“你跟蹤我？”
沈夫人冷笑一聲，“就你這個智商還想追媳婦？”
然後沈小少又被揍了一頓，沈夫人的原話是：“既然你有膽子敢在外抹黑我，就該知道你娘我敢揍死你。”
於是沈湛第二天帶著眼角的烏青敲開了溫糯飯館的門。
一方面沈小少喜歡打架，時不時就弄得身上有傷，另一方面，沈小少那是非常怕疼。所以溫糯給他上藥的時候，以沈湛為中心，方圓一百米都聽得見他的嚎叫聲。
溫糯沒法兒，只好換著花樣哄他，可沈小少就是嚷嚷著疼。
溼熱的氣息灑在沈湛的臉上，他忽然沒了聲音，疼也不喊了，眼睛也不敢睜。
那是女子才會做的事。溫糯傾身，往他傷口處小口小口地呼氣。以前，娘還在的時候，她不小心弄傷自己的時候，娘就是這樣哄她的。
她的頭髮落在沈湛臉上，有些癢，他動了動，臉頰擦上她的嘴唇。
沈湛耳根泛起了紅色，低低罵了一句：“早知道就讓我娘揍我嘴了。”
她聽得又好氣又好笑，伸出手彈他額頭。
他耍賴拽住她的手，道：“喂，溫糯，你可不能欺負傷員啊。”
溫糯掙扎開來，收拾好了藥瓶。好一會兒，沈湛還是愣在原地，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她皺皺眉，“沈小少，藥已經上完了。”
沈湛“嗯”了一聲，說：“我知道。”末了，他又補充道，“溫糯，我閉著眼呢。”
她疑惑，“什麼？”
沈湛急急對著她說：“那你還不來親我，書裡不都這麼寫嗎？完了我好逼著你對我負責。”
溫糯：“……”沈小少彷彿拿錯了劇本。
4
沈小少真的很煩，無時無刻不給自己加戲。比如臨了中午，沈小少忽然給溫糯家的貓起了個名叫二狗，比如沈小少不想離開，卻又嫌棄她的廚藝。
然後沈小少就蹲在那隻貓面前，和它對話：“什麼？二狗你也不想我走？難道二狗你也覺得阿糯廚藝不好？噢，那我知道了，你是想讓我留下來做飯是嗎？”
黑貓看著面前的沈湛，莫名其妙地“喵”了幾聲，大概也是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明明是一隻貓卻被喊成二狗。
沈湛拍拍貓的腦袋，說：“好的，那我就去做飯了，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的！”
沈湛進了廚房，噼裡啪啦地忙活了一陣，才從廚房裡端出來兩碗焦煳的麵條。
沈湛手上被濺了油漬，他其實跟著府上的廚子學了幾日，可大概天生就不是這塊料。他把面小心放在溫糯面前，“嚐嚐？”
溫糯往後縮了縮，看了兩眼碗裡的焦黑，搖搖頭，義正辭嚴地說道：“沈小少，我雖然做飯難吃，但我做飯不會要人命，我懷疑你想毒死我。”
但是在沈小少的再三請求下，溫糯只得拿起筷子嘗一口。
“怎麼樣？”沈小少眼裡寫滿期待，指不定他的面只是賣相不好，實際上味道比得過天下第一樓呢？
“嗯……”溫糯沉吟了一小會兒，擱下筷子，真誠地看著沈湛的眼睛，“沈小少，真的特別難吃。”
沈湛也嚐了一口，說：“是挺難吃的。”
他忽然伸出手，落在溫糯頭頂，輕輕揉了揉，“阿糯，生辰快樂。”
起了風，帶著些微冷冽的氣息，灌進她的鼻子裡，她覺得鼻子有些酸，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爹孃的靈堂裡，他跪在她身旁，也是這樣輕柔的語氣，說：“阿糯，以後，有我呢。”
沈湛沒有食言，這些年，他一直陪著她，站在她身邊，看著她長大，看著她一步步走到今天。
陪著她忙前忙後處理父母的後事，看著她賣了府邸開始折騰小飯館。剛開始的時候沒幾個人相信她一個小姑娘能做好這些東西。
已經開張了幾天，來的客人卻都被她的廚藝嚇跑了。
夜已經深了，她有些苦惱地坐在沈湛面前，沈湛揉揉她的腦袋，說：“阿糯，睡一覺就好了，明天一定會滿座的。”
他說完，拍了拍胸脯，“我保證，明天，明天一定會有很多客人。”
大概是借了沈湛的吉言，雖然她的廚藝沒有絲毫長進，每天來吃飯的客人卻越來越多，她請了廚子，自己樂得清閒，生意卻愈加火爆。
“以後，我們阿糯就是大姑娘了。”
她眼睛泛酸，看一眼沈湛，吸了吸鼻子，掉一滴眼淚。
沈湛抬手捏捏她臉頰，清了清嗓子，“既然是大姑娘了，那可以考慮考慮什麼時候嫁給我了嗎？”
沈湛按照慣例偷偷翻牆回府，又按照慣例被他爹套了麻布口袋打暈送到了她娘面前。
沈夫人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戳在他額頭上，咬著牙，恨鐵不成鋼地說：“我不用問就知道你肯定沒有成功，你是缺心眼還是怎麼樣？哪有煮碗麵就給姑娘提親的理兒？我要是溫糯，非但不答應你，還要揍死你……”
沈夫人還想說什麼，就被沈湛截住了話，“阿糯答應我了。”
沈夫人愣了愣，然後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沈湛額頭上，“疼嗎？”（小說名:《廚娘有點甜》，作者：顧瞧。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公號：dudiangushi2018】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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