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幽默諷刺小說《機關貓》全本(17000字)

機關貓

——本文獲搜狐中國第二屆小說大賽金獎

文\胡楊樹

我們局養貓主要源於局長在食堂隨口開的一句玩笑。

那天局長中午在食堂吃完飯後,看到許多人用後的餐盤裡還有很多魚肉排骨,有的只吃了一口兩口,有的乾脆沒動,就生氣感慨說,這世界上還有五分之一的人沒飯吃,我們這都浪費了。又開玩笑說,倒不如弄只貓來,不然這些剩飯剩菜都扔了真是怪可惜的。

局長很少中午和我們群眾一起吃飯。我們局幾乎每天都有不同級別各色人等來學習交流檢查指導,迎來送往。和群眾一起吃飯是廣大群眾和局長本人都很期盼的事情。局長偶爾來吃飯,差不多都是12點以後了。等忙完,或者把最後一批客人送走,基本都是12點以後了,而這時機關大部分同志已經吃完了。我們機關十一點半開飯。

五位副局長每天等到12點,沒有聽到辦公室或局長的要陪客人吃飯的電話,才動身到食堂。同時觀察哪位局長和科長沒在。我們的副局長和科長基本上按分工輪著和局長出去陪客人吃飯。有時局長下午有會兒,就責成副局長科長陪客人。但除此之外局長絕不端架子,絕不看來客級別,或有沒有用來決定是否要親自陪同,絕不因來客級別不夠或不重要或沒用的人就不親自陪同。因此他在我們局的上級機關和許多關係單位中我們局長的口碑最好,被譽為最沒架子最可親可近最隨和的一把手。

局長隨口開“弄只貓來”的玩笑這天,分管後勤的王局長和分管工青婦的李局長兩位副局長沒有出去開會也沒有被派去陪客人,就和局長一起來到食堂吃飯,就聽到了局長的這個玩笑話。

李局長是位離婚單身沒有子女的女局長,心思敏捷辦事細緻,尤其是她直覺特別準,她判斷事情有的時候雖然沒道理,但往往很準確。那天吃完飯回到辦公室,她沒有像往常一樣鋪床睡午覺,而是立刻把婦聯的劉姐喊到辦公室,以非正式和開玩笑的語氣說了局長在食堂的玩笑。她沒有責成劉姐弄一隻貓來,是怕落下是她讓弄貓來的口實。因為一旦局長就是開玩笑就是隨口說說而已,誰弄貓來機關就會有責任。在機關多年她是最講究語言藝術的。她總結自己能脫穎而出當上副局長其中語言藝術發揮了重要作用。當領導以後她更加駕輕就熟,說什麼事一定不會肯定或否定,也就是絕不會落下口實,“誰誰讓我做的”或“誰誰不讓我做的”,要靠下面人自己領會。劉姐就在李局的口述玩笑中領會了要弄一隻貓來的意思。

李局說還是領導認識問題深刻,你坐下小劉,你說我們局雖說基本上沒有老鼠,鋼筋混凝土澆築蓋成的鐵板一樣的大樓老鼠根本進不來。院子裡也全部進行了硬化並劃分出停車區域和黃線,就是有老鼠它也沒有藏身之地。你看我們兩辦,黨辦政辦,每月兩次聯合行政科後保科(後勤保障科)安保(安全保衛)科,以及團委、工會、婦聯、信息科、人事科,我們六十多人的隊伍幾乎全員出動進行衛生掃除和垃圾死角清理。財務科秘書科司機班的同志拿大不肯加入,也沒人和他們計較,我們沒有義務提醒他們自高自大脫離群眾和不熱愛勞動是沒有好處的,你說是吧。我們清理後的衛生達標標準是什麼?機關大樓各樓層大廳裡的水晶垂燈的燈泡上面一摸不能有塵土!這樣的高標準使我們局連續七年獲得市先進衛生單位。這樣的單位怎麼能有老鼠?可是錯了,小劉,我們錯了,老鼠是個無孔不入的傢伙,我們大樓裡有廁所嗎?有洗手盆嗎?有涮墩布的盆兒和洗澡間洗衣間嗎?狡猾且智力比六歲兒童還高且極具組織紀律性和探索精神的老鼠怎麼就不會順著那些管道爬上來呢?最關鍵是我們的食堂,我們的食堂是個大食堂,一百多人吃飯,吃早中兩餐的食堂還不算大食堂嗎?我們的食堂應該說在全市機關裡是最好的食堂,老鼠怎麼能不來?最關鍵的是我們每天剩下大量的食物,饅頭米飯不說,那些炸雞腿、野生魚、鹽水鴨、米粉肉每天都剩下很多,都順垃圾扔掉了。她加重語氣,說,我們不要忘記,全世界還有五分之一的人口沒飯吃!

轉天,劉姐就弄來一隻小貓。白貓,全身通白。叫起來聲音細弱惹人憐愛。劉姐說她昨晚遛狗去,途中就遇到蜷縮在草叢深處的這隻小白貓。她說她家貝貝就是機靈,三十米以內有活物它一準能發現。她說可惜咱局不讓養狗,要是讓養狗,她就忍痛割愛把貝貝抱來。她說她家貝貝拿耗子也有一套,捉到好幾只了。她散步的途中的耗子只要聽見她家貝貝來了就遠遠地藏進洞裡,膽子稍大的也就只敢在洞口探頭兒。

分管行政的王局長是看到那隻小白貓在院子裡溜達,局長下車的時候還蹲下愛撫那隻悄然走過來的小白貓的毛,才決定讓後保科的張姐也弄一隻貓來的。不是王局反應遲鈍,沒有及時領會到局長那天在食堂說的關於貓的玩笑話,而是裝愚守拙是多年養成的習慣,奉行凡事敏於思而訥於言的處事原則。他認為凡事別冒尖也別落後是最好的處事之道。凡事要一慢二看三通過才是立身之本。

他打電話把張姐喊來,先問了問張姐的血壓血脂什麼的,並和張姐探討了食堂飯菜放鹽的問題。他說鹽對人體沒好處,可要是不鹹,這飯菜就不香。他說可不要小看這個問題鹽的問題,這是一個大問題,怎樣才能做到既讓群眾不犯口舌,嚷嚷食堂的飯不香,又能讓大家少吃鹽?這是個大問題!他說鹽是心腦血管病的最大罪魁禍首,是健康的萬惡之源。而身體是革命本錢,沒有好的身體怎麼能幹好工作呢?!

張姐對鹽也是深惡痛絕愛恨交織,舉了好幾個鮮活的例子佐證王局說的鹽的問題是最為重要且當前最為迫切的問題。是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們機關幹部身體都誇了誰來幹工作?!

談話時間持續了大約四十分鐘,最後說起食堂的糧米肉蛋,最後說起防鼠的問題。王局長說這是一個比吃鹽更重要的問題。耗子藥不安全,一不小心再混到面裡米里就壞了大事了。耗子屎也是個大問題,到處溜達的耗子隨處拉屎,這些耗子屎要是混到米麵肉菜當中,我們豈不天天吃耗子屎?他說對了,今天婦聯的小劉弄來一隻貓,局長看來很喜歡,下車的時候反覆順小貓的毛。我覺得養一隻貓挺好,不僅能吃每天食堂剩下的飯菜,還能節約出一大筆錢!什麼錢?你看我不說你們不知道吧,這叫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每年我們都要向市容委繳納衛生費,其中三千元是滅鼠費,如果養一兩隻貓,我們就能不繳納這筆費用,因為我們不用購買滅鼠藥,那他們就沒有藉口要這筆錢了。最後,在端茶表示送客的時候王局說愛屋及烏,小劉沒準兒這次能調成正主任科員.

轉天張姐也抱來一隻,巧的很,是隻黑貓,全身通黑皮毛錚亮,而且是隻公貓,和劉姐的白貓正好是一對兒。張姐說是她孃家哥哥家的貓,不想養了就讓她抱來了。劉姐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跟大夥說,說那是張姐自己家的貓,她去她家時看見過。當然她說這話時張姐還沒進食堂。她跟大夥說這些,背後暗含著說張姐為取悅領導把自己的寵物都拿來了。劉姐說張姐就是歲數大了,不然會自己獻身裝貓。此前,張姐曾經在劉姐不在食堂時說劉姐的白貓是劉姐從市場花錢買來的,暗諷劉姐為取悅領導不惜花錢。劉姐背後說張姐是對張姐曾背後說她的反擊。

我們局這次調正主任科員全局只有一個職數。劉姐和張姐她倆都四十九歲。正是關口,五十歲以後就沒有機會了。她倆都是初中畢業招工,後轉幹,後自學了大專、大本和研究生。工作簡歷也都在辦公室、工會、婦聯等部門工作過,也是同一年晉級為副主任科員。機關上下都說,這叫不是冤家不聚頭。

王局長關於,局長喜歡劉姐的貓,愛屋及烏,劉姐這次有可能晉級的理論,得到廣大群眾的一致認同,到張姐也弄來一隻貓,大家一致認為,好戲正在拉開帷幕!

黑貓比白貓大,就像一個十八九的青年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黑貓身形敏捷,躥蹦跳躍既高且準,落地如雪悄無聲息。張姐從食堂里弄來飯菜,端到傳達室旁邊,一喊黑黑,黑貓就從傳達室裡迅疾竄到貓食盆子邊,抬頭盯著張姐從碗裡一筷子一筷子地挑魚頭魚骨頭。她只挑貓愛吃的。張姐邊從碗裡挑食,邊說,你快吃,盯著我幹什麼。你這隻饞貓,吃著碗裡的還看著鍋裡的。

張姐說類似這樣的話時基本都是恰巧劉姐也端來一碗飯菜喂她的白貓的時候。有傳言說劉姐前頭要競聘副科長。也就是說劉姐有心從副主任科員轉為副科長。但聽說有正主任科員的職數,就轉頭來爭這正主任科員。副科長雖帶長,但也是副的。正主任科員雖沒有行政權,但是正的,工資福利都從正科。這樣一看,當副科長就是虛榮心了。而虛榮,早已不是劉姐這個年齡追求的東西了。

劉姐說你這隻黑貓真是饞貓,挑食兒,它在農村你哥哥家恐怕也不會這樣吧,這都是你給新慣的毛病。你看我這咪咪,給什麼吃什麼,從來不挑肥撿瘦。說著就把一碗飯菜倒進貓食盆子,咪咪果然順邊兒層次清晰地吃起來。劉姐就愛惜地胡嚕咪咪的毛。

張姐說你這隻白貓特別會來事兒,只要一有人,立刻裝得可憐賤兒的,要是個女人也是個狐媚痞子。

劉姐就笑笑說,就是,它特別知道節制飲食,減肥,吃個七八分飽就停了,再有什麼好吃的也不吃了。城裡的貓就是有素質有教養。

劉姐掌握著談話的進程,一旦取得勝利,哪怕只是階段性勝利,或是某句話佔了上風,就即可收兵回營。說到這,她覺得她的話已經諷刺到了她的對手,雖然有點牽強,但她覺得恰到好處,就起身向大樓走去。

張姐想說你這隻白貓只能是個寵物,捉老鼠是不行的。可劉姐已經走了,再把這話追過去就會顯得疲軟無力了,就像強弩之末,不會產生很好的殺傷力。她準備留在以後說,反正機會有的是。語言的武器在心裡藏得時間越長,釋放出來會越有力量。就像毒針,浸潤打磨得越久,放出來的時候越是致命的。

咪咪確實很會來事兒,每天局長的車一進院兒,它就湊過去,親吻局長的腳。局長就俯下身來順它的毛,從頭順到腳,反覆多次。臉上掛著很少見到的天真的笑容。局長坐車走的時候也是這樣。有一次局長說你說真是奇了,好像它認識我這車會聽這車的聲音,只要大馬(司機:身高一米九一)一發動車,它準湊過來,看見車一進門它就知道,你說這真是奇了!

這種情況絕不是誇張,我們許多在陽面辦公室的同志從窗戶裡隔著玻璃都看到過。就說這咪咪的智力比六歲兒童的智力高很多,要是去捉老鼠一準不費吹灰之力。它不僅能算準老鼠出入的時間,摸清老鼠的習性,還能以持久的耐力守候著老鼠,所以會毫不費力,以逸待勞。

咪咪經常進到辦公樓裡溜達。先是圍著大廳裡的栽植著名貴花草的雕龍描鳳的大花盆轉,東聞西嗅,南藏北躲,自娛自樂。後沿階匍匐而上直至六樓樓頂。中間遇到有人上樓下樓,就臥在牆根兒或扶手一邊兒,將頭刻意埋進雙腿之間,等人過去。有真真假假愛心濃郁者蹲下來愛撫它,它就害羞似的露出一隻眼睛,恐懼羞澀之狀盡在眼裡,勾起人們深藏在心底多年不見的無限愛憐之情。有二十三個人都因此想起了自己的初戀的情人形象。有七個未婚女孩一個初婚男孩都在此刻被忽然湧出的淚水模糊了雙眼。

六樓是檔案室和榮譽陳列室、圖書室、監控室之類的房間。寂靜而空曠。咪咪開始放開手腳肆意徜徉。走著走著還蹦起來滾一個身。圖書室楊姐看到後就把它抱進來,放在講臺樣的桌子上呢喃說話不停愛撫。她說她每天都到監控室從屏幕中找尋它的身影,看著就那麼愛人就那麼讓人稀罕。今天你終於上來了,我的小貓咪小寶貝!楊姐說你從今後必須每天來看我一次,我給你從食堂裡帶魚蝦!

從六樓溜達到一樓,大約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原因是它每到一層樓,都會被科室人員抱到屋裡放在辦公桌上親熱一番。並都許諾給它帶魚蝦排骨。

李局把咪咪抱在懷裡親熱是因為看到咪咪的人氣在急劇上升。局長的喜愛自不必說——雖然局長也就出來進去時招呼一下它——關鍵是許多群眾甚至一些業務科室的骨幹都和咪咪親密。自己再不站出來表示,就會有脫離群眾的危險。李局在院子裡,在大夥剛吃完飯,進樓的人比較集中的時候把咪咪輕輕抱起,讓它伏在自己的臂彎裡,右手去撫摸它的頭。要是換成那隻黑貓,這時候一定會傻傻地瞪著眼睛不知所措。要是換成一般的貓,最多也就是習性所致閉著眼睛接受愛撫。但咪咪就是咪咪,它在李局的手離開它頭部的瞬間,就勢,盡最大努力往李局胸部靠近,就像一個嬰兒對奶頭的渴望。同時用力堅挺尾巴,不讓李局順利捋完,也為頭部爭取更多蹭李局胸部的時間。好像它知道李局是一個離婚且沒有子女的的單身女人。李局就打它的頭,說你這隻貓可真是成了精了。語氣是嗔怪的,臉上洋溢著久違的羞澀甜蜜的青春氣息和無限的母愛。

咪咪到三樓的時候就常常到李局的辦公室,接受李局抱在臂彎裡的愛撫。同時接受她活魚活蝦的犒賞。那是李局讓食堂特意留下的。其他人如楊姐他們給它的都是它已經不愛吃或吃不過來的熟的魚蝦,至於雞腿、排骨、米粉肉,都是那隻黑貓熱衷的食物。

在咪咪萬千寵愛於一身,自由徜徉於各科室接受愛撫和甜言蜜語的時候,黑黑基本都在傳達室旁邊新搭建的木製房子裡睡大覺。這童話書裡才能見到的紅頂紅窗稜窗簷紅洞口的木屋是後保科科長在寵物市場上花一千元買來的。這木房子原本是用來養狗的,高矮和洞口大小都是按寵物狗(不是大狗,看家狗)的大小設計的。再小的狗也比貓大,因此兩隻貓住著很是寬敞舒適。黑黑晚上在食堂倉庫裡值班抓老鼠,白天就睡大覺。張姐曾和王局提出過讓咪咪也去值班,倒班,但被李局拒絕了。李局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跟王局開玩笑說咪咪還小,骨頭還軟,力氣還沒長全,怎麼能去捉老鼠?等它再長長,再大些你就是不讓它去抓老鼠它自己都按耐不住呢!一是貓的天性,二是憑咪咪的聰明絕不會好吃懶做。李局這是提職以來第一次用明確的語言發表意見,也是第一次感情用事為人說情,不,為貓說情。她在我們局我們系統裡是出名的鐵面無私不徇私情的。有好多人想向她行賄都被嚴詞拒絕了。她百試不爽的託詞就是我做不了主,你還是找一把手吧,一把手說了算嗎!

黑黑確實是抓老鼠的一把好手。也正值它像十八九歲青年一樣的好青春。它恪盡職守,從不躺著值班。從中午機關人員吃過飯走了,張姐也把飯菜給它帶過去它吃過以後,在食堂人員刷洗拾捯乾淨之後離開之前,它就順著貓道(專為它用過牆鑽掏的洞)進到食堂庫房,並一直趴在面口袋米口袋的鐵架子旁邊。它脖子支楞著,雙耳往前張,眼睛炯炯有神,看著牆角和牆根兒,一旦有老鼠出沒,便迅疾撲過去將其擒獲。到後半夜它躺下,打哈欠伸懶腰,有著六歲兒童智力的老鼠探頭看到,以為它睡著了,就出洞來。其實黑黑是在裝睡,等老鼠一步一步遠離洞口,一步一步走近,黑黑就一個側身起來,用右爪將其穩穩按住。

不到三個月,庫房裡的老鼠基本絕跡了。按照食堂管理員老趙的觀察和分析,庫房裡大約有五隻老鼠,庫房外面大約有十隻。後保科長說他的判斷沒有科學依據,僅憑著他進庫房的時候看到的老鼠的大小來判斷庫房裡老鼠的個數,和他在庫房外面牆角處看到的到處溜達的老鼠的個數。科長說他的判斷只能說明有五隻大小不同的老鼠在庫房裡出沒,十隻大小不同的老鼠在庫房外溜達,可是就不能有個頭兒相同的老鼠嗎?他倆的爭論隨著黑黑將一個個血淋淋死挺挺的老鼠不斷擺在地上而結束,當然是科長的判斷是準確的。三個月間,黑黑共捕獲老鼠三十五隻。老趙反駁說增加的數目都是剛從外面進來的。老趙說老鼠是個群體,一方有糧八方來搶。科長說恰恰相反,老鼠的群體相當有組織紀律,而且是個特別能戰鬥有戰略戰術的群體。它們中一旦有一個被捕獲或藥死,其它非本組織成員就會得到通知,不能來加入。並且原有成員也是隻派一個去試探,其它沒有命令就躲在洞裡不準出來。

黑黑取得的成績,正說明黑黑的能力和水平,以及極強的敬業精神。它把每一個出來試探的探子老鼠都抓獲了,導致他們領導不得不另派一個出來。他們領導得不到實地勘察反饋意見,一是不死心,二是更加強調不允許其它組織成員來此冒險的。

後保科長說我和老鼠打交道多年,深知他們的整個行動部署和作案方式。

後保科長吃飯的時候對咪咪直接進行了攻擊。那天局長親自來吃飯,而恰巧那天李局帶著劉姐去和市計生辦檢查組出去吃飯了,幾個喜歡咪咪的骨幹粉絲也沒來吃飯。而這樣的機會科長等了大約三週。應該稱得上是天賜良機。唯一遺憾的是那天張姐也沒來吃飯,不然可以送一個很大的人情給她。當然這事可以後補,有情後補嗎。

後保科長說這隻黑黑很能幹,勤奮敬業吃苦耐勞,術業專攻手段精良。短短三個月,就把庫房所有的老鼠都消滅乾淨。而且有力地震懾了庫房外的老鼠不敢進庫房半步。比起只會狐媚取寵的咪咪,黑黑理應被格外器重和獎賞。黑黑的存在,不僅使我們至少減少了米麵的損失,肉菜也不再遭踐踏,重要的是消除了人們對鼠藥和鼠屎的擔心。另外今年市容委再來要滅鼠費,我們就可以拒絕,因為我們這兒沒有老鼠了。

科長的彙報言簡意賅,深入淺出。在局長感興趣的眼神的鼓勵下,他的語言和表情的幽默都恰到好處。

局長饒有興致地聽了科長及王局和食堂管理員老趙等插科打諢的彙報,也以開玩笑的口吻說,你看,同樣是貓,有的就一心一意幹工作,幹專業,有的就無所事事到處閒逛。

王局接茬,說貓閒了也就是遛遛,這人要閒了就容易生是非。現在,有的同志竟然因為那隻白貓而爭風吃醋,說什麼咪咪總上誰誰的辦公室,而不去誰誰的辦公室,我想可別因了這隻白貓再搞出什麼不團結什麼的。

嗯?有這事兒?去誰的辦公室也能引起妒忌?

後保科長說這還是小事兒。圖書室楊姐,每天吃完飯都弄一大碗魚肉帶走,說是去喂貓。後面來吃飯的人看到沒有飯菜了,就抱怨說,這幹活的倒不如一隻貓。

食堂管理員老趙說,誰知她是給貓帶的還是她自己帶回家了。

王局說你說這女人喜歡貓,女孩子喜歡貓,那信息科的小孫也喜歡貓,竟然還到女孩子們辦公室去搶。有時還爭得面紅耳赤。你還別說,這小子還是真是喜歡這隻咪咪貓兒,有一次看到小貓兒淋了雨,眼淚差點掉下來。

局長笑起來,大夥也跟著笑起來。

局長說都是閒的難受。不行把那隻白貓弄走得了。那天我在辦公室裡坐著,那隻小白貓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啃我的腳,把我嚇了一跳。

食堂管理員老趙說,白貓不光不抓老鼠,還經常來食堂找活魚活蝦吃,據說它現在只吃活的,做熟的連聞都不聞了。這麼多人搶著餵它,它都吃膩了。有人就專門餵它活的。

局長說是啊,咱們不辦食堂時,許多人勸我,說哪怕只管早點也行,早晨起來能喝點熱粥熱麵湯什麼的,對身體有好處。後來又有人建議中午也管點飯,說中午時間緊,跑回家再跑回來遲到的就很多。我一看群眾有需求,就建了食堂。關心職工是我們的職責嗎。現在你看吧,每天都有人嫌飯菜不好,不是鹹了就是淡了,還說什麼飯菜不綠色油太多不健康。這就叫人心不足,這就叫眾口難調。關鍵是浪費太嚴重!你們知道咱這個食堂每年要花多少錢?呵呵。有人向我反映,說每天業務科室的人來吃飯時,差不多飯菜都沒了,有也是殘羹冷炙都涼了。哦,這在辦公室忙一線業務工作的倒沒飯吃,閒著難受的,差不多一過十一點就端著飯盆來等著吃飯。

王局趕快接茬,(他隱約聽出局長有批評後保科和食堂的意味:開飯太早。而他是分管副局長難逃干係),說開飯開得早也是沒辦法,原先十二點開飯,這一百二十多號人擠在一塊吃,排隊,最後一個排上的就要到十二點半了。後來又搞盒飯,一個人一盒,結果不要緊,這一盒飯一盒菜夠全家吃的,都帶著回家,下午遲到的更多了。

局長說你看你看,這就是問題,這就是單位,單位裡我們總是有解決不完解決不了的問題。

保衛科驅逐咪咪是悄無聲息地進行的。

王局心細,考慮問題周全。說別小看了一隻貓。這小貓現在局裡有一大批粉絲,弄不好會引起不穩定因素。尤其是那些中老年更年期婦女,和那些有民主平等思想和動物保護主義傾向的年輕人。別讓他們知道了,悄悄弄走得了。免得生出什麼是非。

任務落在保衛科長頭上,也是他主動請纓,說不就是一隻貓嗎?就是一隻老虎也不成問題。

為了貫徹王局“悄無聲息”的思想,保衛科長弄來一隻紙箱子和透明膠帶。他拿魚引咪咪到跟前,把它抓住,然後放到紙箱裡,再用膠帶捆上,拎到我們局外面的街邊公園的樹林裡。安撫了幾句就離開了。他心善,想著要是有在公園玩的老人看見,也許會把咪咪抱回家。畢竟是個活物,弄死怪可惜的。可是沒想到,可能就是這些老頭老太太惹了禍!

第二天咪咪就跑回來了,而且顯得極為氣憤,在院子裡大聲喵叫,不是在罵街就是在抱怨。這引起許多人都從一至六樓的窗戶裡往外望。劉姐先是跑到樓下問長問短,說怎麼了寶貝,從昨天下午我就沒看見你,你到底去哪了?咪咪就在劉姐懷裡大聲喵叫,似有無盡委屈。接著楊姐和小孫也都跑下樓來噓寒問暖。小孫又一次流下滾燙的淚水。

這就使驅逐工作複雜化了,咪咪再不讓保衛科長及從沒餵過它抱過它的人接近了,任憑你拿來夲蹦亂跳的活魚活蝦。誰要強行湊近,它就大聲喵叫示威,做撲抓你臉的架勢,嚇得想弄它的保衛科長保衛幹事保安等誰都不敢靠前。抓不著就扔不掉,科長深恨自己當時心太軟,沒把它弄死。科長急了,說不行打死算了,免得麻煩。可是打死也不是容易的。咪咪靈如猿猴機警敏捷,十來個人拿棍子竹竿兒圍追堵截也不能傷到它一根毫毛。最厲害的是它能上樹上牆頭兒。大家累得氣喘吁吁不知如何是好。

弄死一隻貓比抓盜賊簡直難多了。

有人說讓張姐來,張姐是女的,而且對咪咪忌恨如仇。讓她來引咪咪,然後擒之,捆箱子扔到河裡。大家說對,就請張姐來幫忙。張姐先是很猶豫,說由我出面這樣不好吧,你看我弄來一隻貓,好好養著,人家弄來的貓就得被趕走,這傳出去,不顯得我心胸太狹窄了嗎。大夥說不會的,你弄來的貓幹活,為咱局做貢獻,這隻貓只會吃飯拍馬屁取寵,要之何用!我們不會說是你弄走的,你就放心吧。張姐故做謙辭之後就動手引咪咪,誰知她平時對咪咪不好,在樓道撞見還幾次用腳踢它,瞪眼睛嚇唬它。咪咪分辯出好人壞人,就不上張姐的鉤。張姐氣急敗壞兇相畢露,說乾脆,你們拿藥兒藥死它算了。

第二天,科長拿來一條魚,腹腔裡塞進了鼠藥,引誘咪咪吃。可咪咪就是不吃。它已經吃飽了,經過幾天折騰它很累很餓,一大早就順了捆綁在一起的電纜線閉路線電話線爬到了李局的辦公室窗戶外大叫,李局打開窗子放它進來,從冷藏箱裡拿出保鮮魚給它吃,說你真是吃饞頭兒了你個饞貓。看咪咪吃得狼吞虎嚥連魚刺都不吐,一失它往日的倩女風範,李局不禁驚奇,又聯想到是它沒走正門而是從窗戶裡進來就更加疑惑不解,說這是怎麼了這是,到底怎麼了?

本來要悄無聲息解決的問題一下子變得很麻煩。保衛科長說沒辦法,我們只能先把住進樓的各個門口,不讓它進樓,然後再伺機行事了。

但門口是把不住的,它從一樓廁所窗戶進去,到各科室轉悠,從容不迫,看起來似乎還多了幾分囂張和炫耀。彷彿是一位經歷過戰鬥洗禮的女兵,陡增出幾分神氣。

兩個副科轉正科的工作經過群眾劃勾,徵求意見,個別談話等一系列程序結束後,就啟動了新一輪人事調整。本輪有一個副科長職位,有三個科員要轉成副主任科員,一個副主任科員轉成主任科員。副科長職位在業務科室產生。這不是瞎傳,領導為觀察群眾意見曾基本明確(但語言含蓄)地表過態,許多群眾也基本沒有意見。雖然小孫也報名了,但大家一致認為他只是個聾子耳朵,配搭。小孫不懂業務怎麼能到業務科室?(前頭說過,最早劉姐也想報名,後覺得不應再貪慕虛榮就退出了)三個副主任科員人選都是年輕人。轉正主任科員的資格人選就兩個人,劉姐和張姐。大夥又說這叫冤家路窄!

她倆都是各自分管副局長的得力干將,但和一把手的關係也都很一般。所以,群眾劃票對她們非常重要。領導也在食堂吃飯時(非正式場合)表過態,這次我們充分發揚民主,充分尊重群眾意願。正主任科員享受正科級待遇,工資、小工資、各種補貼,連每月發的衛生捲紙都多一袋,原因可能是科級幹部累,累了就吃得多,吃得多就拉得多。尤其最近我們市房改,由實物分房改為貨幣分房,正科比副科多十五平米的以市場價格定論的貨幣。正科的名兒她們不在乎,反正正科副科都是都是閒待著,這巨大利益是不能忽視的。

張姐以黑貓的勤奮能幹忠於職守技能高強為切入點,深入各科室弘揚正氣同時鞭撻邪氣。從貓的角度說起,顯示了她的談話藝術和幽默的一面。她在每個科室的談話基本分為三個層次。一是對那些不知道她黑貓功績的人細數黑黑的驍勇善戰和忠於職守。二是她說這隻貓是她農村大哥家的貓,有著農民的樸實和厚道。不像那隻虛榮狐媚的城市嬌小姐似的白貓,不務正業只會取寵邀食。三是展開影射和評論。她說這恰恰代表了我們機關有些人,整天無所事事就會拍領導的馬屁。結束語落到人上,說誰養的孩子像誰,同時,從孩子身上能看出他的家教和家風。寵物也一樣,我們機關有些不正之風,都是這樣的人鬧壞的。

保衛科請她幫助驅逐白貓之後,她又開展了新一輪競選拉票。這次較簡單,就以局長指示驅逐白貓、犒賞黑貓(這一點是後保科長補送人情時加進來的),保衛科長以落實局長提議為事實依據,闡述了一個“簡單的道理”和“永不顛破的真理”:正氣終將戰勝邪氣。她說我們的領導是英明的,絕不會讓狐狸成精。

張姐的巡迴演講相當於把保衛科驅逐白貓的事宣傳開來。尤其她力圖爭取那些白貓的粉絲。她以為不過是一隻貓,就是有些人喜歡,但在她有理有據的演講面前也會理智分析然後站在真理一邊。當她看到許多人為黑黑的功績睜大眼睛,紛紛說出溢美之詞的時候,她感到這個局還是有救的,多數人還是正義的。就是有一些在大是大非面前執迷不悟的糊塗蟲,她相信只要自己找準時機選好角度、反覆說說反覆,他們她們一定會擦亮眼睛迷途知返。

劉姐是通過楊姐的爆料才知道咪咪的處境的。她每天從食堂吃完飯後給咪咪帶一碗攪和好了肉湯兒菜湯兒的米飯出來,到傳達室旁邊的貓房去喂咪咪。星期一三五有魚的時候她就帶些別人不吃的魚頭。——她帶飯是真帶飯,給咪咪帶飯。而不是像有些人打著喂咪咪的旗號自己往家裡帶魚肉。她對這種行為極為痛恨,背地裡罵她們沒出息不要臉。——她每天早上中午站在貓房前一喊“咪咪”,咪咪就從傳達室後面出來吃飯。也沒發現什麼異常。只是好像眼神裡多了幾分堅毅。劉姐還對張姐說咪咪發育很快,不僅身體長大了有勁兒了,連表情也成熟了不少。張姐說是呢,你這咪咪特別愛動腦筋愛思考,要是人一準能成為一個八面玲瓏的外交家。養寵物還得養這樣的。不像我那黑黑,個頭倒是大,眼珠兒咣咣地轉,一看就是個傻貓。可你別說,捉老鼠卻是把好手。雖不中看卻很中用,不會擺花樣兒一門心思取悅人。

張姐終於把壓在心頭好久的話說出去了。但好像不是浸磨了很久的毒針,殺傷力並沒有很顯著,好像還是一隻之末強弩。

每天劉姐也在樓道里看到咪咪,蹲下摸摸,咪咪也沒什麼不同,照常伸出紅紅的舌尖兒舔她的手。——咪咪就是用這個看似本性的動作征服了那幾個女孩子和一個男孩子的心的——親熱完了,劉姐就尾隨咪咪的腳步到各科室閒聊。當然,作為一名有多年機關工作經驗的劉姐絕不會像以前一樣只是聊網上奇聞,她借找咪咪到各科室聊天,借聊天加強溝通增進友誼。有人把她的策略稱為“咪咪外交”。因為當人們聊著聊著就發現自己被牽引到正主任科員選票的問題。這當然是個含蓄的過程,劉姐以高超的語言技巧從貓說到自己,說自己這些年在機關是多麼不容易,然後說自己像這隻小貓一樣心地善良,“好幾次提職的機會我都主動讓出了”,你說到現在,局長一茬一茬地換,誰還記得那些無私奉獻呢!後來我年齡大了,換到婦聯搞計生工作了,有人就認為我沒本事不幹活了,認為我沒提職是正常的應該的。她說:我當年挑大樑幹業務的時候,王局還只是個司機呢!劉姐把王局推出來當靶子,是因為她已經知道王局正在極力推薦張姐上主任科員。她抓住許多人對王局有意見這個檔口,對王局進行正面攻擊。大夥對王局有意見主要是因為食堂的問題。費用額度大、米麵油進貨渠道不明、蔬菜不綠色、搭配不合理、鹹淡不均。尤其是餃子不是人工包的,皮爾太厚邊兒太大,煮的時間短,一口咬下去邊兒上還有白茬兒。以前劉姐說王局大致停留在這個層面,後來聽說王局讓保衛科長悄悄地除掉白貓時,還加上了“黑貓不過捉了幾隻小老鼠,真正的大老鼠誰捉得住!”這樣的狠話。有人聽了這話就勸她不要這樣說,這是政治問題。她說我不怕,我這把年紀還只是個副主任科員我怕誰?有人看勸不住就託詞說有事出去不再聽她演講,怕日後濺到自己身上血。有人根本裝聽不見聽不懂,打岔過去了。

在咪咪沒有被驅逐的時候,劉姐確實利用咪咪大幅提高了人氣指數。如果她有網頁,並且把抱著咪咪的照片貼在主頁,點擊率一定很高。但自從張姐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各科室宣講正義與邪惡的真理以後,她發現自己成了垃圾股,並一跌再跌。她分析是因為許多人怕與不幹正事只會獻媚邀寵的白貓歸類的緣故。黑貓專業技能強,白貓好吃懶做譁眾取寵。這個罪名誰都擔不起。尤其讓她傷心的是李局也拒絕讓咪咪進屋了,拒絕與她交流對白貓黑貓的看法了。她拉下臉硬著頭皮說到選情,李局也只是敷衍說沒問題,你多年辛苦工作大家是看得見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要相信群眾。一句實的沒有!

劉姐很氣憤,連續幾天回到家找茬和丈夫打架,挑新過門的兒媳的錯,害得她兒子不能正常過有媳婦的生活。她坐在沙發上越說越氣,幾次流下委屈的淚水。

到幾個業務科室(幸好還不是全部)的科長站出來說話,表態要堅決把好吃懶做譁眾取寵的白貓驅逐出機關。到這時劉姐感到了江山已逝大勢已去的巨大壓力和深深的無奈。她認為那幾個業務科長跳出來說話絕不單單影射局機關不幹活的閒人太多,影射光吃飯不幹活還生事,到處串崗閒聊無事生非。絕不單單是表白自己是隻黑貓,恪盡職守任勞任怨。她認為這是上層政治版圖要重新劃分的顯現,是科級幹部之間內部鬥爭的結果。(我們局業務科室權力還是比較大的,分管副局長自不必說)她預測不是局長要重新分工,就是有的科長要離開業務科室,或者是年終獎金不能平均分配(有聲音就是這樣說的)。等等,劉姐做了周密的分析和預判。她想這些人就像臺灣財團企業家在大選前出來說話就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一樣。劉姐氣憤的是城門失火殃及魚池,他們藉機生事把自己給害了。劉姐說我是無辜的!貓和我沒有關係!她坐在家裡的沙發上,又幾次流下憤恨的淚水。

但劉姐畢竟是個有多年機關工作政治經驗豐富的人。她覺得在這重大關頭關鍵時刻必須忍痛割愛亮明政治觀點,以作最後的抗爭。

她大膽而堅決的動作是將白貓封裝在紙箱子裡,交給了保衛科長。

她在給貓餵食的時候將白貓抱起,然後裝箱,並封上膠帶。她對保衛科長說:我是無辜的,這隻白貓是我遛彎兒時揀的,和我毫無血緣關係,你們找個地方活埋了得了。

保衛科長趕緊解釋,說劉姐劉姐,把白貓弄走不是我的主意,其實這隻小貓多可愛呀。

劉姐說嗨,你用不著解釋,我不會怪你,我誰也不怪,本來嘛,咱們這是機關,不能養貓弄狗,當時……嗨,別說了。你弄走就完了,省得別人拿貓說事。我是無辜的,這隻貓和我以及我的工作毫無關係。

保衛科長說真是的,不怕沒好貓,就怕沒好人。不過,我想大家是能分清是非的。貓是貓你是你,沒有關係的。

科長說劉姐說真的我也是心軟,上次把咪咪放在前面公園裡,那裡老頭老太太多,尋思著有好心人把咪咪收養了,沒想它又跑回來了。弄死它吧,我還真下不了手也不好下手。

劉姐態度堅決,說你就把這箱子扔到後院牆頭外面就行,哪裡是荒地,沒人去,餓死它得了!說完,堅決地走了。

正巧,那天科長百里之外的弟弟來找科長辦事,科長說正好,你把這隻貓帶走吧,半路扔到河裡算了。這隻死貓,就別提多狡猾多煩人,可把我煩死了。科長弟弟就把箱子抱到車上,說這事容易。

劉姐的大動作雖然受到一些粉絲的強烈指責(她僅剩的人氣資本可能也因此蝕光),但得到了李局的充分肯定和高度讚揚,說她識大體顧大局講團結揚正氣,並暗示了劉姐的做法是不給敵人抓手不讓敵人得逞,是對是非口舌小人最有力的回擊。

黑貓在完成滅鼠任務之後也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要怪只能怪黑貓自己,它迅捷的爪子和犀利的牙齒讓它在鼠輩中威名遠鎮。智力超過六歲兒童的老鼠都不敢再來庫房,哪怕腹中飢腸轆轆。它們決定忍耐,就像它們已經深諳人類鳥盡弓藏的道理。

沒有老鼠出沒讓黑黑感到寂寞而煩躁不安。最初它還有耐心守候,就像一個痴情人等候情人的訊息。後來慢慢就無聊困倦起來,躺在食堂管理員老趙專門給它弄來的的地毯上睡大覺。後來就到院子裡到處溜達。無聊,就上牆頭兒邊的樹上抓鳥。這傢伙還真是有本領,枝杈橫斜的樹冠對它來說就像水泥地面一樣平坦,濃密的葉子正好讓它藏身。它靜若處子動若脫兔,身手敏捷準確兇狠。一天下來準能抓個十隻八隻的。有時它飛身一躍咬住了樹梢上的麻雀,可自己也失去了支點落到地上。但它落地如雪悄無聲息。有時為了取悅大樓上從窗戶裡探出的一個個腦袋一雙雙眼睛一張張笑臉,它還故意就勢在地上翻滾兩下,把含在嘴裡的麻雀甩出去,偎臀聳肩做凝視狀,一會兒,再迅疾撲上去叼起來,好像怕麻雀跑了,其實那麻雀早就被切斷了哽嗓咽喉。這一連串動作神態博得窗戶裡的那些人一陣陣掌聲、笑聲和再來一個再來一個的起鬨聲。這一招玩膩之後它又生出新的花樣,它誠心弄傷一隻,讓它在一兩米高處飛,它就竄蹦跳躍去抓。麻雀受了傷飛幾米就落在地上,黑黑就過去威嚇它,讓它再飛。黑黑就再表演一次。到受傷的麻雀筋疲力盡,黑黑就雙爪把麻雀抓起來,翻身躺著地上,用力高拋麻雀。它拋的不高,麻雀很快落下,它伸兩個後爪做兔子蹬鷹,把死麻雀遠遠蹬出去。片刻,它放鬆身體,歪躺在地上伸懶腰。一場表演結束了。

樓上有人從市場上買來鯽魚,喊黑黑過來,從窗戶裡往外拋。黑黑就去追,在魚落地的瞬間,穩穩用嘴接住。就像女排隊員倒地救球一樣。幾次過來黑黑就厭煩了這種表演,認為不如抓鳥有趣。樓上人以為黑黑吃膩了活魚,就又有人從市場上買來小白鼠,分上下午一個個往外拋。黑黑對接住小白鼠沒興致,對小白鼠落地後飛奔倒是充滿興趣。它追小白鼠,不抓也不咬,在小白鼠要爬牆或鑽下水道的時候上前攔住去路,逼迫它折返跑。半個小時後,小白鼠氣絕躺在地上。小白鼠們不是被咬死的,也不是累死的,是氣死的。

後來樓上有人在黑黑玩耍的時候就用電腦放歌:《可愛的藍精靈》。歌詞有兩個版本,一個是:沒有什麼可以難住我,沒有什麼讓我不快樂,在這茂密的森林裡,我們快樂的生活,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沒有什麼讓我不快樂,在這綠色的森林裡,我們幸福的生活,哦可愛的藍精靈,哦聰明的藍精靈,哦勇敢的藍精靈,哦團結的藍精靈,我們齊心協力鬥敗了格格巫,啦啦啦啦啦。

另一個版本是:在那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群藍精靈,它們活潑又聰明,調皮又伶俐,他們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綠色的大森林,哦可愛的藍精靈,他們齊心協力鬥敗了格格巫。樓上有人建議只放後一首,歌詞簡潔明快和黑黑比較搭調。

人做事講究度,經驗和教訓告訴人們說話做事不能太過,過了就會生出麻煩事端。貓好像不知道這個道理,可能是它們沒吃過虧。黑黑玩得起勁兒,庫房的老鼠不敢再露頭,樹上的麻雀也不敢再來了。有兩隻喜鵲不知江湖險惡總在陽光明媚的時候來樹上呱噪,叫得樓上的人心裡總是癢癢的,產生豔遇就要來了的幻覺。

黑黑將其中一隻捉住,並在其不馴服的時候索性將其咬死,把喜鵲毛兒揚得滿院子都是。無風的日子這些羽毛就或扎堆兒或散落在牆頭邊兒牆角,颳風的時候就在院子裡飛揚打旋兒,像喜鵲陰魂的再次凝結飄蕩。它咬死的是一隻雄性喜鵲,這下不要緊,那隻雌性喜鵲從早到晚站在樹上一個勁兒地呼喚,聲音淒厲哀傷,聲聲帶著血絲。聽後人們無不傷感,想起自己曾經錯失的愛人(沒有的也為自己想象了一個),都黯然神傷。

李局明確提出要把這隻喜鵲趕走,作為一箇中年單身女人,她聽不得這種叫聲。她認為罪魁禍首那隻黑貓應首當誅殺。她的提議得到許多和她一樣被攪亂心智的人的贊同,他們她們說已無法埋頭工作,喜鵲曾經甜美的叫聲已變成一種哀嚎,聲音大時像鬼哭,聲音小時像怨婦,而一個單位總有鬼哭怨婦就是不祥之兆,時間一長準會出事。

劉姐抓住時機站出來說貓是貓,喜鵲是喜鵲,和人沒關係。她說這話讓聽眾感到極為詫異。他們她們以為劉姐會藉機攻擊黑貓進而影射張姐,但劉姐辯證對待貓和人的問題。沒有像當初張姐那樣把人和貓混為一談。這使她讓許多人刮目相看。有明眼人看出,這個時刻她繼續闡明貓和人的關係其實是一把雙刃劍。一是想告訴那些明理的人,當初的白貓和自己沒有關係。那隻貓的不幹活取悅人的習性和她沒有關係。二是想告訴那些執迷不悟認為人和貓有關係的人,這隻黑貓惹下的大禍,根本是黑貓的主人惹的禍。你不是認為白貓像我嗎?那現在這隻黑貓又像誰呢?劉姐辯證黑貓,是一把雙刃劍!

選情出現了新變化,眼看逆轉成功的張姐人氣又跌回起點,甚至還不如當初。劉姐主動驅逐白貓,又適時準確推出人貓辯證論,這兩個重大決策讓她重新贏得群眾的信任。驅逐白貓是她亂局時刻快刀斬亂麻的重大舉措,表現了她極強的政治素質和駕馭局勢的能力。人貓辯證輪則顯示了她客觀公正不徇私情不打擊報復的高貴人品。有這樣人品和能力的人被提職是正確的,它體現了任人唯賢任人唯德的用人原則。

張姐沒有和丈夫吵架,也沒有找兒子兒媳的茬。不是不想吵而是沒法吵。丈夫五年前就離婚了,兒子不在兒媳的挑唆下和她吵就不錯了!張姐只能自己流眼淚,精神迅速恍惚,每天帶著硝酸甘油或複方丹參。生怕忽然心肌梗塞。

她決定自己也要主動把黑貓驅逐出去。雖然有些東施效顰,但亡羊補牢,表明態度很重要。

她拖著虛弱的身體和恍惚的精神拿著活魚去找黑黑,黑黑湊過來仰頭看魚。張姐舉著魚,蹲下劃拉黑黑,黑黑等不及就跳起來去張姐手裡搶。張姐就躲,說今天這魚可不是給你吃的。黑黑看到躲,就越發起勁兒東躥西跳,搶,鋒利的牙齒幾次險些劃破張姐的手。張姐一隻手無法抓住黑黑。無奈,只得放在地上讓黑黑吃,誰知黑黑並不吃,看張姐不和它玩了就有要走的意思。張姐喊幾聲你快吃快吃呀,你是吃一頓少一頓了。黑黑不吃,只瞪眼看著她。張姐來真的可黑黑就以為她在逗它玩。張姐過來抱它,它躲閃不讓張姐抓。張姐說過來,你以為我是跟你鬧著玩兒的?站起身去抓它。黑黑繼續嬉戲不讓抓。到張姐黑了臉要強行抓她的時候,黑黑一個箭步一丈多遠,走了。張姐站在那喊它,但氣息微弱,黑黑已躍上牆頭了。張姐大罵黑黑沒良心,哭訴著,你的良心難道被狗吃了嗎。

第二次第三次引誘黑黑張姐更具耐心。因為每過一個漆黑的夜她就對黑黑的問題認識得更深刻一些。她想起自己人生每一個重大時刻。工作、結婚、生孩子、孩子考學結婚。她從這些節點開始想,然後慢慢展開,像攤煎餅一樣展開,然後再深入下去。總結起來她覺得自己這一生特別不順,還不如在家種地的哥哥,雖然自己不用出苦力不用風吹日曬,每天到辦公室喝喝茶看看報就能掙到錢。在她哥哥嫂子侄子侄女眼裡自己還被說成有福,其實哪是這麼回事?!她覺得自己工作上每個關鍵時刻都充滿坎坷,要是心小的早就被氣死了!她想起每一任科長局長,她鬧不明白怎麼這些人就沒一個看重自己的呢?其中一個和她一起參加工作在一個科室的一任局長現在已經成了市領導!她的自信再次遭受沉重打擊。她決定做最後一次努力,不成就算了,一切都是命,反正不能把命搭上。

但黑黑的確已經玩慣了玩野了,不再喜歡這種摟摟抱抱的曖昧親暱了。

第二次三次之後張姐不想再堅持下去了。她請來一位射手。內蒙人,每天和他的同夥在路邊賣弓弩。張姐說我不買,你只要幫我把一隻黑貓射殺,我就付給你一副弓弩錢。

行動在週一上午八點十分進行。週一人到的最齊。人們剛從食堂吃完飯出來都來圍觀。這是她表明態度的最佳時機。內蒙射手在院子中央單腿跪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瞄準正在牆頭上逡巡的黑黑。一箭過去,黑黑翻倒到牆頭外面。有人發出一陣唏噓。張姐說,師傅你幫忙,把那隻喜鵲也射下來。射手說可以,另付一百元。張姐說必須保證射死。

射手又單腿跪地,對準正在哀鳴的喜鵲。一箭射落。張姐滿面淚水,從口袋裡掏出錢,給了來自大草原的內蒙射手。

大家都很驚駭,氣氛立時凝固起來,都面面相覷不敢說話。他們她們都很同情張姐,從心裡默默祝福她神經儘快康復起來。

黑貓和白貓一起在機關牆頭上漫步的景象出現在三個月以後。這時機關人事工作已經結束。

由於一些人棄權,致使參加主任科員投票的人不足百分之六十。劉姐張姐都沒有過半數的選票。領導兌現了當初的諾言,尊重了群眾的意見,沒過半數這指標就作廢。領導很堅決,在大會上強調全體同志要團結不要搞分裂,要和諧不要搞鬥爭,要安心工作不要無事生非。

黑貓沒有被射死,它在利箭射中它的一瞬,迅捷地躲避,但還是晚了一點,利箭射中它的後腿胯骨,它倒向牆頭外面。利箭被骨頭擋住沒有插進它的身體。它在荒草裡躺了三天,(我們局前院外面是街邊公園,後院外面是一塊未開發的荒草地)然後一瘸一拐地離開了。後,它在各飯店門口和飯店後牆下水道處謀生,之後尋覓到菜市場,在賣魚處吃魚頭魚腸,半夜到燒烤店室外攤位下啃食羊肉串。三個月後,它恢復了傷情,需仔細看才能分辯出它右後腿有些瘸,不認識它的人根本看不出來。

白貓的命運比黑貓好的多,雖然它經受了生死考驗。

保衛科長當日把劉姐封好的紙箱交給了正好來找他辦事的老家弟弟。他弟弟是個做山楂片、巧克力瓦夫等小食品(專門賣給農村孩子)的小老闆,開了一輛二手小轎車。當時他把咪咪貓放進車裡,跟他哥哥說它不會回來了。

科長的弟弟走到半路打算把箱子直接扔到路邊的河裡。他抱起箱子到河邊就聽到裡面撕心裂肺的的叫聲。這叫聲彷彿在乞求和哭訴,彷彿在說我沒做什麼你們為什麼要弄死我?他一轉念,想,還是打開看看,看看是隻什麼貓這麼能叫還叫得這麼傷心裂肺?但聽叫聲可以肯定,這一定是隻淘神的貓。他在河邊打開了箱子,一看,忽然感到一陣心動。他看到的是一雙無限哀傷楚楚可憐的眼睛,他聽到的是生病的嬰兒一般細弱的叫聲。它伸著脖子,期待著救助。彷彿在說不要殺死我,不要拋棄我,我還想活著……

就這樣,科長弟弟心臟最柔軟之處被白貓的叫聲和眼神觸動了,他把白貓弄回了家。他的家離市裡將近一百里,他想反正它也跑不回來了。

在科長弟弟家,白貓吸取教訓,踴躍抓老鼠。它果真聰明,也是農村老鼠太多太傻,它每天都抓到十多隻老鼠。有的老鼠和它身形差不多大小,死的時候還怒睜著眼睛表示不服。

它吃飯的時候也不再挑食,反而把破了邊兒的瓷碗舔得乾乾淨淨。不是主人抱它,它從不上炕,小主人從炕上喊它它也矜持著做不好意思狀。而偎在主人的懷裡時卻極盡溫順體貼。另一個主人逗它,它就像小孩子一樣往主人懷裡鑽頭,再轉回來偷偷看逗它的人。女主人說它是狐狸變的。

只有一件事它顯得比較執拗,就是科長弟弟開車出去的時候它就非得跟著,不讓上車就不離開男主人的懷抱,耍脾氣。但它把握著度,實在不讓上了也就停止了。女主人說它是狐狸變的就是指它在男主人被窩裡的表現和強烈要求上車時的表現。男主人辯護說它講義氣懂得知恩圖報。有時沒什麼正事的短途,男主人就讓它在車上。它站到男主人的襠裡,兩隻前爪扶在方向盤上,伸脖子瞪眼往前望路。後來科長弟弟去哪幾乎都帶著它。

這天科長弟弟來局裡找他科長哥哥辦事,一開車門,咪咪就躥了出去。科長弟弟心想壞了,忘了哥哥曾說不讓它再回來的話了。就大喊它回來。咪咪不聽,他就追,可是他怎能追上貓?咪咪一會兒就不見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保衛科長使用鼠藥(裝在老鼠肚子、魚肚子裡、鳥肚子裡)、在牆邊兒下夾子,學魯迅用捕鳥的扣子網子,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想盡各種辦法,也沒能把這兩隻貓藥死或弄走。內蒙射手早就漫遊到其它城市路邊賣弓弩了。

命運多舛,幾經滄桑!兩隻貓終於又團聚了!

在一起時也許不夠珍惜,再重逢卻百感交集,尤其是都經歷了一場生死考驗之後!自此,兩隻貓如膠似漆形影不離!

它們在冬日的白天叫春,淒厲驚魂,哀轉幽咽。它們的叫聲和那隻喜鵲不同,它們是歡快的叫聲,是動情的叫聲,是腹腔深處發出的聲音,是痛並快樂著的聲音。它們唱的河北梆子或秦腔,跳的是貓步和慢搖迪曲。吃的是不知誰每天放在牆頭外面五百米外一個土坑兒裡的一個黃瓷盆子裡的活魚活蝦。

科長的弟弟週六日開車一百里來局裡,用打兔子的土獵槍打它們。週一機關上班,他就匍匐在牆頭外面的荒草裡射殺它們。他主要針對白貓,這隻白貓不僅讓他辜負了哥哥的期望,害得哥哥在領導面前挨批在群眾面前抬不起頭來——連一隻貓都管不了還當保衛科長?——重要的是白貓已經害得他兩個女兒一個“三胎兒”兒子整天哭鬧想它。

牆頭上佈滿那杆土獵槍的火藥沙子痕跡。牆頭外總傳來嘭嘭的土槍聲。

轉年春夏之交,牆頭上又多了三隻小貓,它們不是黑貓也不是白貓,一隻是全身黑,頭和尾爪是白的,一隻是全身白,頭和尾爪是黑的,另一隻則是黑白斑相間,乍一看跟一隻小老虎差不多。

威武壯觀的場面出現在每天的上午十點和下午四點,五隻貓一起在牆頭兒上走。動作整齊劃一,充滿韻律感。只是音樂不再是那首《可愛的藍精靈》,而是第二套市民廣播體操的旋律。

每天上午十點和下午四點,我們機關的幹部群眾都到院子裡來做第二套市民廣播體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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