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春節剛過，對於前進人來說，這天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日子。這天，時任河南省人民政府副省長史濟春同志，在省國防科工辦主任楊海平同志的陪同下來到前進調研。
史副省長主管著全省的工業，也深知企業在改制中的陣痛。尤其是此次的徹頭徹底地改，涉及人員多，加上情況複雜又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眾多因素加起來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考驗。他這次來，是帶著省委、省政府的指示專程來的。
嚴格地說，這次改制，前進將從此由姓“國”改為姓“私”，將完全退出國有企業，實行股份制經營模式。
一路上，史副省長的表情很嚴肅。
他對這次國有資產完全退出的改制，還真有些不放心來，憂心如焚。能不能改，如何改，改到什麼程度，他很認真地聽著陪同人員的介紹，也不時插話表達自己的感想體會。
車子在飛速疾馳著，幾個小時的路程，陪同前來考察的楊海平主任，在腦海裡一刻也沒閒著。他把所有的可能都認真地想了一遍。他甚至還想到，就在前些日子裡，他還剛剛批示過一個文件，文件要求下崗職工自強自立，不斷完善自我，更新知識，增強競爭意識，積極參與培訓，以適應新形勢的需要，從而使自己能儘快重新上崗……當時，他還覺得這個文件不錯，所以，特意批示給了有關單位，要求下發給各個廠礦組織討論學習。
然而，當面對著這些職工幹部時，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批示和想法有點不切實際。就像眼前的這些在前進廠幹了一輩子的工人，他們也一樣是計劃經濟下的產物，一輩子為黨為國家，一輩子靠黨靠國家，他們就是這麼想的，也真是這麼幹的，一輩子就是從車間到家，再從家到車間。多年來，對他們我們要求的也是兢兢業業，忠於職守，幹一行愛一行，甘做一顆螺絲釘。
而如今，面對著這麼多離開自己崗位，可以說是一無所長的工人，你能就這麼毫無責任地把他們推到市場上去嗎？你能這麼心安理得地要求他們自強自立自尊自愛嗎？
天地之大，黎元為先。只有民生的根基“穩”了，經濟才能更好地“進”，改制也才會更有底氣，從而凝聚更廣泛人心，為企業的長遠發展注入最深厚的偉力。想到這兒，楊海平主任突然記起了不知什麼人說過的一句話：……你不能找一個多年鐵鏈鎖腳的人，將他釋放，把他帶到起跑線上，然後說，你可以自由地與別人競爭了，而且仍自信你做得完全公平。
確實如此，你忍心這麼做嗎？
說實在話，民生無小事，枝葉總關情，何況這又是牽掛到幾千人的生計大事，一步棋走錯，可能就會導致不可想象的後果。
這天上午，史副省長破例在前進廠停留了一個上午，並親自主持召開了公司中層以上管理人員會議，傳達省委、省政府關於加快國有企業產權制度改革的精神。
會上，他憂深思遠地說到：
……前進是省裡的軍工老企業，近幾年之所以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客觀上來講市場搞活帶來的，但也有我們體制上的問題，包袱太重，成本太高，機構太大，管理機制太死，個體和鄉鎮企業同我們的競爭太不公平等等。但這能是惟一的原因嗎？同我們的情況一樣的大型國有企業有很多很多，像陝西、像山西、像湖北，像山東，人家的那些大企業為什麼都能越搞越活，越搞越好？而我們卻每況愈下、越來越差，以至停工停產，資不抵債！
我們的技術不行嗎？我們是軍工企業轉型過來的，有技術員、有大學生，要人有人，這是任何一個鄉鎮和個體企業根本無法相比的。我們的設備不行嗎？從建廠起，我們的改造工程幾乎就沒有停止過，即使到了今天，我們的一些設備也是一流的，再用三五年，甚至更長時間，它也不算是落後，這也同樣是個體和鄉鎮企業根本無法相比的。
我們沒有市場嗎？別的不說，但就前幾年，我們的產品不也遠銷四面八方，不也有過供不應求的時候嗎？從質量上講，更不成問題，我們的產品始終有著極高的信譽，老百姓對我們的產品還是非常信賴的。這一切，也都是其他企業根本無法相比和難以企及的。包袱太重，我們完全可以想辦法減輕它；成本太高，我們的質量優勢可以抵消它；機構太大，我們不是正在精簡機構嗎？一句話，造成今天的局面就是我們機制存有問題，羈絆太多。
這也正是政府當前要急於解決的，也是這次來調研的主要目的！”說到這裡，史副省長的聲調突然高了許多，情緒也更加激昂了起來，他一口氣例舉了湖北、山東、山西等多個國有企業成功改制的經濟。
……
他足足講了有一個多小時。從上午十點一直到中午一點多終止，會議室裡沒有一個人半途退場，他們很認真聽著史副省長的每一句話，個個是心潮澎湃。
在春雷一般的轟鳴聲中，史副省長結束了自己的講話。
也許他後面的許多話，在雷鳴的掌聲中，有好多人根本就沒有聽到，但這一切似乎已經對大家無所謂了，大家想聽的只是他的態度、他的立場、他的意見。大家渴望的並不是他究竟講了什麼，而是渴望著他講出了什麼。這樣大的一個企業，這麼多的職工和幹部，如果不盡快改制，就這麼一拖再拖下去，將來垮了的可就不只是一個企業本身，它的連鎖反應和社會影響都會是重大和久遠的。
這，也許就是人心所向，民心的所向。
會上，楊海平主任也明確表態，將按照省委、省政府部署，抓緊對前進公司組織實施產權制度改革，從根本上解決制約企業發展的體制機制問題，為企業發展衝出一條的血路，從根本上解決職工生存問題。
在這次會議上，有一個人一直沒有吭聲，那就是坐在史副省長對面的彭立，他不停地在筆記本上記著。他沒有說一句話，也顧不上說一句話。他沒有時間去思索，更沒有時間去詢問，惟有的是心靈上受到的一次次強烈的撞擊和從來沒有過的來自心底深處的震顫。他絕對相信史副省長的這次到來，是給前進送來新生的火種！他也從這掌聲中聽到其中飽含的信任和企盼！
莎士比亞說過，“是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當人們的熱情和忠誠最終像堅冰一樣徹底冷卻了，還有聽到這樣的掌聲嗎？若到那時，付出的代價也極可能是現在的十倍、百倍、千倍。是的，一切都還有時間，一切都還來得及，現在改制正當時。
史副省長的講話精神，在當天下午就被傳達到班組，傳達到每一位在崗或退休的人員當中。大家也紛紛表示，堅決擁護省委、省政府的決定，支持企業改制！
“擁護改革，支持改革”，幾千人一個聲音，從沒有過像現在如此思想統一過。這或許是因為大家都很清楚，唯有公司制改革方能拯救它，唯有公司制改革，方能讓它煥發出新的生機和活力。
道路決定命運，道路引領未來。前進的改制之路怎樣走，並且走得順利，走得成功，這才是至關重要的。史副省長一行離開後，公司當即就召集相關人員繼續開會。
彭立認為，他必須立刻完成一件事情：那就是對史副省長的講話中釋放出的訊號，立即消化吸收，抓緊部署下去組織公司所有幹部職工參與就改制事宜進行討論。
改制，改的是體制機制，動的是既得利益。
有道是，簡政放權被認為是權力的“自我革命”。有道是，改革破局談何易。西班牙《世界報》這樣評價：每一場改革不會輕而易舉地付諸實施，每一項改革措施都將遭遇既得利益者的反對。
方案的獲批，並不代表著改制的順風順水。即便是再平靜的湖面，湖底也會有暗流的不時地湧動。
國有企業民營化改制之後，原國有企業、集體企業職工，除符合內部退休條件的職工尚有生活保障外，其他將全部失業。尤其是改制後，實行承包制，層層承包，這就意味著多勞多得，不勞不得，有過去相當一批閒人面臨著下崗失業，原有的福利待遇被取消。
這些失業人員中，年輕、有技術、學歷較高的人比較容易“再就業”。所以說，對於年輕的、有文化的來說，改制讓他們有了更多的適應當今瞬息萬變的社會競爭的機會，而對於那些一輩子都在廠子裡的老工人而言，尤其是那些被稱為“4050”的年過40歲的女職工、年過50歲的男職工，則是陷入了非常嚴峻的生活困境，其中最大的壓力不僅是來自於心理上的落差，還有情感上的難以接受。
長期以來，這些同志以廠為家，企業是他們賴以安身立命的家園。雖然工作期間工薪待遇一直低廉，基本上僅夠當時養家餬口，一般是沒有積蓄的，但是隻要積極認真、遵紀守法，就不會有失去飯碗之憂。因此，他們始終充滿著主人翁自豪感，以樂於奉獻、艱苦創業的精神為社會所公認。
然而，正是這些社會主義建設的生力軍，在把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歲月獻給祖國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之後，在企業改制中，他們很有可能是首批被拋向社會自謀職業的人。
憑心而論，他們到勞務市場找職業沒有任何優勢，論體力、精力比不上進城的農民工，論文化比不上待業的大學生，只能應聘一些報酬最低條件苛刻的崗位，多數人面臨四處碰壁的極度窘境，為了溫飽，每天四處悽惶奔波，以求獲得偶爾打幾天零工的機會。尤其是一些職工夫妻雙雙下崗失業後，生活困難更大，“貧賤夫妻百事哀”，因此家庭不和、夫妻感情破裂而離婚的現象比比皆是。
也正因為改制不僅砸碎的是“鐵飯碗”，不光是生活的來源，還是身份的變化，等等。所以，其間艱難可以想象。
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和本世紀初，社會中曾流行三句話，一是“讓少數人先富起來，帶動全社會致富”，另一句是廠長“格言”：開除一個人比槍斃一個人還難！還有一句就是“工齡買斷”。
第一句好理解，是有少數人帶領一群人共同致富。而第二、三句卻讓不少人愁悵。說白了，開除了工人就是把他推到死路上去了。當時企業不僅負責發工資，還開辦了許多福利機構，比如免費分配住房，還有食堂、幼兒園、技術培訓中心、醫務室等等免費的服務，大家都不富裕，但人們心情舒暢，“大鍋飯”不愁吃穿，誰都不願意離開。
而第三句話，作為國有企業在改革過程中安置職工的一種辦法，按照一定程序由企業一次性支付給職工一定數額的貨幣，從而解除企業和職工之間的勞動關係，這個看似決絕的詞彙背後，卻是另一次新生的開始。
“鞋子合不合適，只有腳知道”。為了尋找這條道路，之後彭立一次次與領導班子成員一起思考著、籌劃著、決策著。在度過許多個不眠之夜後，他們明確了這條路，並一錘定音：
改，義無反顧地改！
改，齊心協力地改！
改，要早改，要快改，要不失先機改！
改，要只能成功，不能成敗地改。學費他們是拿不起的。
成就總是伴隨著責任。在經歷過大起大落的前進人，在這次改制中，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沒有怨天尤人，而是上下同心。
經過近一個月來充分醞釀和廣泛論證，一個由下而上提出的“分立式”改制的思路和模式悄然形成。與之同時，省國防科工委也將改制提上議事日程，快速推進。
2004年3月，湖北凱龍集團迎來了一批尊貴的客人。他們是由河南省國防科工委王宇燕副主任帶隊組成了由省國防科工委和前進公司的主要領導20餘人參加的考察小組，專程來到經過改制後快速發展的湖北凱龍集團進行考察。
白天參觀座談，晚上開會討論，幾天時間的學習考察，一路走，一路問，一路記，看到的聽到的，讓他們個個心潮澎湃。
彭立也是考察組的一員，考察回來後，他欣然寫下了《考察歸來思進追，平中見奇有作為》的感受。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在前進的資料室，至今還存放著這份具有高屋建瓴、內容詳實的考察報告。也正是這篇考察報告奠定了改制的信心，給全體前進人吃了顆定心丸，並在後來為前進的改制提供了牽引和鋪墊，也為企業發展指明瞭方向。
為確保改制順利進行，根據省國防科工委主要領導意見，省國防科工委成立河南省前進化工有限責任公司改制領導小組，由主要領導擔任組長，進駐到前進依法依據、一步一動地指導改制工作。
在工作組指導下，前進化工有限公司也成立了由董事長彭立任組長的改制工作領導小組，下設清產核資工作組、職工安置工作組、宣傳報道組、註冊換證組四個專業小組。
改制工作在緊鑼密鼓中進行著。2004年9月30日，經過反覆推敲論證，多次開會討論研究，一份承載著上千前進人的夢，最終形成的《河南省前進化工有限責任公司改制初步設想總體方案》，經省國防科工委審查後報送省國有企業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
盼望著，盼望著，春天的腳步近了，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2004年11月8日，省國有企業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正式批准《河南省前進化工有限責任公司改制初步設想總體方案》。
喜訊傳來，大家激動地傳誦著。至此，產權制度改革的大幕正式拉開，開啟前進公司的二次改制的艱難歷程。
閱讀更多 前平說事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