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父親的前妻,她恨了我媽一輩子,晚年卻說我們都是她孩子

娘是父親的前妻,她恨了我媽一輩子,晚年卻說我們都是她孩子

老家南三節地的高崗處,有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榆樹。樹幹兩人合抱不攏,樹下的墳塋地埋著我的曾祖父、祖父、父輩們。這裡是我家的祖墳,離祖墳不遠有一座新立起的墳,那裡躺著的是我同父異母哥哥的娘。

哥哥的娘我也叫娘。是今年六月份剛去世的。我回老家去弔孝,娘臉上蒙著一塊紅布,哥說娘死的時辰不好,犯“裡呼,”不讓我看,我還是堅持看了娘最後一眼。

娘雙目失明十幾年的的眼睛沒有閉上,雙拳緊握,面帶著憤怒和聲討,好像要訴說命運的多舛。她生命最後一刻,深深地長嘆了一聲,就再也沒有迴音了......

我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生人,從懂事的時候起,便知道有一個哥哥,娘和哥哥住在離我家不遠的西火車道西側一個叫西富的村子裡。父親經常想把哥哥要回來送去上學,娘死活不肯的。有一年父親去接哥哥,娘就把哥哥藏了起來。父親在回家的路上,不慎掉入河裡,差點送了命,他就和娘吵了起來,後來達成協議,只有年節可以回來。在過年或者過節時候,哥哥都要回來和堂兄弟一起上墳祭祖,完後接祖宗回家過年,尤其我大伯,總是在我哥哥磕頭的時候叮囑著“孩子,記住,這裡是你的根”。

娘我從來沒有見過,我只能從母親的嘴裡得知娘有過三個孩子,最後活下來的只有哥哥一個,兩個姐姐為何沒有活下來,誰都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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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長大了一些,偷聽了嬸孃們聊天,才知道我的姐姐們是怎麼死的。再後來,我的嬸孃們都進入耄耋之年,她們就毫不保留地和我講起了娘和父親人生的境遇。

娘小時候家裡很窮,十一歲就做了我家的童養媳。十七歲和我父親完婚,婚後娘先後生了我的大姐和二姐,還有我同父異母的哥哥,父親和娘是兩地生活的,父親當年為逃避國民黨兵役,十六歲就孤身一人去了大興安嶺林區, 招工參加工作。父親從城裡郵錢物,由奶奶統一長掌管分配,奶奶三十九歲守寡領著五個兒子過日子,嚴謹持家。奶奶在在分配布匹的時候,往往少給娘兩尺,少給二孃兩尺,因為二孃個子矮,娘年齡小。那個時候叫夥上,輪到娘做飯的日子, 兩個姐姐就沒人幫看著,有一天,娘做飯,一個七歲一個三歲兩個姐姐跑野地裡玩耍。天空突然烏雲密佈,霹雷閃電,嚇壞了兩個姐姐,回家後,大姐因驚嚇得病抽搐高燒死去。二姐不久也很快沒了。

父親聽到噩耗以後急忙趕回家,傷心和痛苦之時,作出一個一生都不原諒孃的決定 :離婚。父親再也沒有回頭,娘也含著不捨和恨離開了這個家。娘和父親離婚以後就帶著哥哥遠走他鄉了。哥哥十九歲結婚以後就又回到我們大家族身邊。大伯連連說:“就是,就是,你是咱家的根。”

我家和哥哥家住前後院,娘改嫁後偶爾來哥哥家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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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認為,我母親奪走了她生命中的愛,她經常在傍晚夕陽落山,農婦們攆雞鴨上架的時候,嗓門要高出平時的幾倍溜達出幾句話:“天高難把太陽遮,喜鵲奪了鳳凰窩”。她隨手摺一根柳條,使勁轟趕著,直到大蘆花公雞撲啦啦飛上土牆頭。我母親在打醬缸,這話也聽見了,她扔下醬耙子進屋去了,雙肩聳動起來。父親出來把那個木頭大門關上了。娘還不算完事,繼續做著轟雞鴨的動作,嘴裡嘟囔著:“沒良心的東西”。“上窩,上窩!”。父親急了,他對著在地上走的豬崽兒喊了一聲,“進圈,進圈!”隨後拿起燒火棍捅了豬崽的屁股一下,小豬吱的一聲跑遠了。

娘指桑罵槐的事情,經常發生,時間地點有變,只有罵人的那套嗑不變:“天高難把太陽遮,喜鵲奪了鳳凰窩。”娘罵完人趾高氣揚地抱著膀斜視著我們。

我的母親從來不去接娘罵人的話茬。有時候兩人走了碰頭,總是娘走大路,我媽走小路或者繞著路走過去。娘有時候還“呸”地吐我母親一口,我母親也裝作沒看見。

其實, 我母親也很委屈,她是經人介紹嫁給了我的父親。介紹人是母親的表哥,和父親同在林區工作,他隱瞞了父親的婚史。直到我三歲時候,父母回老家探親,母親見到我的哥哥,便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母親哭過,也經常回姥姥家常住。姥姥有句勸告:“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好好過日子吧!”我的母親很聽話。她把一生的心血都用在培養我們讀書上,我們姐三個陸續都上考上了大學,都成了國家幹部。

我母親非常善良,對我同父異母的哥哥非常好,她常和我們說“你哥哥”不容易,如果將來我們姊妹幾個出息人,多照顧一下哥哥。你們是一個根。”

娘也說過這句話,是在她雙目失明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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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娘在地裡幹活,不小心被樹枝扎壞了右眼,當時沒錢醫治,慢慢波及左眼,最後導致雙目失明。失明後,哥哥心疼娘,就把改嫁的娘接回來養老了。娘從看不見東西以後,脾氣似乎不像以前那樣壞了。也不怎麼罵人了。

父親在2008年8月突發肺栓塞,昏迷在醫院。娘聽我嫂子說我父親病情很嚴重,趁家人都下地去幹活,她拿起一炷香,磕頭作揖求各路神仙保佑。嫂子回來了,娘又裝作若無其事樣子:“今天初一,我給老仙兒燒炷香。”

父親終因醫治無效離開了我們。

父親臨終前和我談起娘,他從不說誰錯誰對,稱娘為後院的那個:“你們姐三個條件好,以後你們照顧一下她,還有你哥,娘倆一生不容易。”我點了點頭:“你放心吧。”

第二年,我帶著倆妹妹回老家給父親燒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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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踏進哥哥的家門,娘聽見了聲音。她突然高聲地問,“誰呀,是梅回來了嗎?”我說:“娘,我們回來了。”我觸摸到了孃的手,她突然使勁抓住我的手,我感覺她粗糙的手上帶有毛毛刺兒。孃的手觸摸到了我的臉,連連說“像,像,你們都像你爹,個子都高,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有三個姑娘兩個兒子呀”。

這一夜,我躺在娘身邊沒怎麼睡。娘一陣陣咳嗽聲讓我時不時醒來。望著窗外藏滿我童年故事的青紗帳和遠方父母的墳塋,月亮的光輝灑在無垠的原野上。那熟睡的雞鴨們,你們的夢裡有我嗎?我的根在這塊古老的土地上。人說有媽就有家。生我的母親在我父親之前就離開了人世,但是,我還有娘。

弟弟因為癲癇最後導致精神失常,弟媳婦也跑了。哥哥,娘把我的弟弟收留去了。當我看見弟弟和娘睡在一個炕上的時候,娘有時候用那雙粗糙的手摸索著給弟弟蓋被子時候,我的眼淚就忍不住流了出來。

這是母親,這是媽,這是親孃地舉動。

去年過春節回家看望娘,娘拉住我的手,回憶著父親生前的往事:“你爹是好人呀,一輩子賺錢給哥兄弟成家立業,孝順老人,你爹有德壓,積下了這一幫有出息的兒女。”娘還說,它經常做夢,夢見在夥上,大家一起過日子,夢見我伯父和嬸孃們,娘一生留戀這個家。我曾經躺在她的身邊和她聊天,問她恨不恨我的父親。娘似乎情緒有點激動,清了清嗓子,加重了語氣:“我不恨你父親,不但不恨,還得感謝你父親,我和你父親留下你哥哥這條根。她說有了這個根,死後能進我家的墳塋。

娘好像有預感,像在交待後事,果真半年以後,她就離開了我們。但是,娘卻沒有進我家的祖墳。

她孤單一人躺在離家不遠的山坡上,因為我母親留給我的遺囑,不讓娘和父親合葬,怕娘欺負她。我感謝我的哥哥,他說等他百年之後給娘頂腳,和娘葬一起。我的娘一生愛恨交織,屍骨雖然沒有進我的家祖墳,但是,她的魂不走,她留的根都在。

祖墳和孃的墳相隔不遠,也不算孤。我在她的墳前許諾:“娘,等春暖花開的季節,我給娘立一塊碑,讓娘和我親生母親碑文落款是一樣的:兒女叩立。”

孃的墳前有輕風飄過,帶來一片兩片的榆樹錢,是從祖墳那棵滄桑百年的老榆樹上飄過來的。


娘是父親的前妻,她恨了我媽一輩子,晚年卻說我們都是她孩子

作者簡介:荊淑敏,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生人,大慶油田工作。中國散文家學會會員,黑龍江省作協會員,中石油作協會員,蕭紅文學院第十七期學員,喜歡文字,喜歡散文創作,散文作品曾入選2015年、2016年中國散文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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