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爾仁尼琴:“我活也活了,罪也受了”

新京報 記者:劉超

索爾仁尼琴:“我活也活了,罪也受了。”

今年是索爾仁尼琴誕辰100週年紀念日。這位被稱為“俄羅斯的良心”的前蘇聯作家,曾在二戰中應徵入伍,任大尉炮兵連長,後在動盪年代遭遇流放,也曾因《古拉格群島》等著作的寫作獲諾貝爾文學獎。

100年前的今天,1918年12月11日,俄羅斯作家索爾仁尼琴出生於北高加索的基斯洛沃茨克。

這位被稱為“俄羅斯的良心”的前蘇聯作家,曾在二戰中應徵入伍,任大尉炮兵連長,後在動盪年代遭遇流放,也曾因《古拉格群島》等著作的寫作獲諾貝爾文學獎。

索爾仁尼琴:“我活也活了,罪也受了”

亞歷山大·伊薩耶維奇·索爾仁尼琴(1918年11月11日-2008年8月3日)

倘使一部20世紀蘇俄文學史遺漏了兩人,這部文學史勢必黯然失色、分量大減:一個是高爾基,一個是索爾仁尼琴——都是著述浩繁的卓越作家,都是思想繁博的文化巨擘;他們一個成長於沙俄、見寵於蘇聯,一個成長於蘇聯,又見證了蘇聯的覆亡和轉軌後的俄羅斯;一個是“與時俱進”的體制化文化人,一個是死不悔改的持不同政見者。

而今,物故已久的高爾基的生平已頗為清晰,其人格、思想的感召力卻日漸銷蝕;去世未久的索爾仁尼琴則吸引著越來越多關注和崇敬的目光。然而,他的種種,始終像謎一樣吸引著世人,卻總是教人走不近,摸不準,看不透。

索爾仁尼琴:“我活也活了,罪也受了”

紀錄片《對話索爾仁尼琴》(Узел. Беседы с Солженицыным 2000)畫面。

一封書信惹禍端

十月革命後的第二年,索爾仁尼琴來到了這個世界。18歲時,他以優異成績從中學畢業並考入大學,因為不願遠行,他沒有報考更好的大學,也沒有選擇他所喜歡的文科專業,而選擇了國立羅斯托夫大學數學物理系。在此,他結識了日後的妻子。在讀期間,他還被錄取為莫斯科文史哲學院的走讀生。隨著戰爭爆發,他於1941年畢業後被強徵入伍,直到二戰結束。然而,戰爭的勝利並沒有給他帶來解脫:在戰爭勝利前夕,他已被軍部的反間諜機構“鋤奸部”逮捕(原因是與朋友的私人通信中對斯大林有不敬之詞),從此開始長達八年的牢獄生涯。直到1953年,他才因病危而獲得了自由活動的機會。翌年,他開始做中學老師聊以餬口,他將幾乎所有業餘時間都傾注於私密的“地下寫作”。在他一夜成名之前,外界從未料到這孤僻的理科教師還有這一手。

索爾仁尼琴:“我活也活了,罪也受了”

《索爾仁尼琴傳》,作者:(俄羅斯)薩拉斯金娜,譯者:任光宣,版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2月

長達八年的牢獄之災,連續二十多年的艱難困苦,已足以把常人的稜角、心氣和才情消磨得一乾二淨;但他痴心不死,仍全力埋首於他的文學之夢,築造他的文學世界。按理,若非這多年的延誤,他應早已出道;但世事難料,這也難說,凡事自有天意。

大器晚成,巨星璀璨

索爾仁尼琴是命定的文學之子,這主要不是說他自幼便富有異稟,有過人的文學天分,而是說他自小就有成就文學大業的雄心和相應準備。如其所言,他自幼便有寫長篇鉅著的抱負,“……《戰爭與和平》的例子給予了提示,讓我知道了一部關於俄羅斯革命的規模恢弘的作品應是怎樣的。”

獨特的才情,獨特的經歷,造就了一個獨特的作家。隨著蘇聯“解凍”東風拂來,曾經的囚徒索爾仁尼琴也迎來了出頭之日。在赫魯曉夫的直接推動下,1962年,人到中年的索爾仁尼琴發表了他的處女作《伊萬·傑尼索維奇的一天》。作品甫一問世,作者即暴得大名,迅速擠入主流文學界的中心位置。詩人阿赫馬託娃甚至說“應當有一億人讀這個作品!”她還說“當我讀完《馬特廖娜一家》時,我哭了。要知道我是很少流淚的!”作家也迅速進入創作的黃金期。隨著一部部作品的問世,他眾望所歸地成為世界級文豪。

文學從來都是政治的晴雨表。在蘇聯,置身文壇第一線的他,命定地被捲入種種漩渦,文學的,以及政治的。甚至高層政治人物的進退,也牽涉到他的現實處境。

1970年,他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這對許多作家來說乃是無上的榮耀,但在他,這絕對是災難。作家由此而受到了更多更大的種種壓力。在巨大壓力之下,他不得不放棄出國領獎,但還是撰寫了獲獎詞。

索爾仁尼琴:“我活也活了,罪也受了”

《古拉格群島》,作者: (俄)亞歷山大·索爾仁尼琴,譯者: 田大畏 錢誠 陳漢章 等,版本: 群眾出版社,2015年8月

諾貝爾文學獎是對作家終身成就的獎勵,但很少作家獲獎後的作品能達到甚至超過獲獎前的水準。他則不然。他發表第一篇作品後僅僅8年就問鼎此獎,此後更有近40年的文學生涯,佳作依舊汩汩噴湧,不僅數量上遠勝從前,質量亦更上一層樓。《牛犢抵橡書》、《古拉格群島》、《紅輪》……等極重要的作品都是在這之後誕生的。直到2004年,他仍在撰寫電影腳本。其創造力之盛,令人感佩。20世紀蘇俄文學史確乎高峰林立,但索氏立足其中仍顯卓爾不群。在蘇俄文學界,他不是孤立的存在,但絕對是非常獨特的存在,甚至頗顯異類。若硬要尋找他的同類,我們勉強可以想到的,或只有納博科夫。

1974年初,作家被捕入獄,之後被驅逐出境,從此開始了近廿年的漂泊生涯。

索爾仁尼琴:“我活也活了,罪也受了”

《流放的靈魂:索爾仁尼琴》,作者: (英)約瑟夫·皮爾斯,譯者: 張桂娜,版本: 上海三聯書店,2013年9月

蘇俄之殤,索氏之痛

索氏一生都受困於矛盾之中,在出國後,他不可避免地成為“兩扇磨盤間的穀粒”,對“文明的衝突”感受尤深。1978年,索氏應邀到哈佛大學演講。當這近兩萬畢業生和嘉賓雲集哈佛時,他們沒有聽到任何鼓勵話語,也沒有聽到對美國的讚美之言,甚至沒有任何客套話,聽到的反而是警告的話:“真理往往少有甜蜜,而幾乎總是苦澀的。”場面不無尷尬。幾天後,卡特總統的夫人立即做出官方回應:在美國不存在任何的精神衰微,而只有一派全面繁榮的景象。此後數月,他收到了許多報刊的憤怒回應和美國人的私人來信。此後的種種,打破了作家對西方這個“自由民主”世界的幻想。由此,他更是不可救藥地陷入了對祖國的思念。

蘇聯在歷史上曾是個超級大國,但它縱使在極盛之日,仍是畸形的、不夠和諧的。政治上的過度集權,經濟結構上的嚴重失衡,皆是其軟肋。上世紀80年代末開始,隨著“公開性”、“新思維”的施行,一系列亂象接踵而至。最後,在“休克療法”等因素的促成下,那個令人詛咒的極權體制崩潰了。可是老百姓並沒有得到他們原本期待的自由、民主和富裕的生活,他們所迎接的只是混亂無序,是巧取豪奪。私有化一旦實行,一小撮政治寡頭被削弱後,代之而起的是一批政商勾結的新寡頭;老百姓仍在被剝奪、被損害。誠可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隨著年歲增長,他思鄉之情愈益迫切。他說:“要死——我就死在俄羅斯。但要趁早——趁我還有精力的時候回到俄羅斯。”1994年夏,他終於履足故國。

索爾仁尼琴:“我活也活了,罪也受了”

《俄羅斯的良心:索爾仁尼琴傳》,作者: 喬治·尼瓦,譯者: 孫超,版本: 新星出版社,2016年8月

雖已離去,難被淡忘

2007年6月12日,在慶祝俄羅斯獨立的日子裡,在克里姆林宮舉行了授予索爾仁尼琴國家獎的頒獎儀式,表彰他“在人文活動領域裡做出的傑出貢獻”。索爾仁尼琴則把國家最高的專家委員會頒發的這個大獎,視為國家對自己畢生創作的認可。在頒獎儀式和招待會後,普京親自登門拜訪索爾仁尼琴,進行了近一小時的封閉式私人會見,詳情和內涵值得我們好好玩味,只是,外人對此所知還太少。

及至暮年,他說:

“無論如何,我都牢記著羅蒙諾索夫的一句名言:‘我對死亡並不感到傷感:我活也活了,罪也受了,並且我知道,祖國的子孫後代想起我時會感到惋惜。’”

無論如何,他確已離去;但無論如何,他都難以被淡忘。

2008年8月,作家因心肌梗死撒手人寰。人們感嘆:他是“當代社會的最後一位偉大作家”,他的離去意味著“整整一個時代過去了。”作家逝世後,俄羅斯總統梅德韋傑夫和俄羅斯總理普京等國家領導人和一大批社會賢達都前來為他送葬。這是作家所能得到的最高禮遇。

此書出自薩拉斯金娜之筆,但嚴格說卻是薩拉斯金娜與傳主通力合作的結晶;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有索氏的政治傾向和價值判斷。對此,作者也並不諱言本書實為“辯護性傳記”。既如此,它也就難免“先入為主”,有某種預設前提在其中。書中的某些論斷或許因此而可以商榷。然其蒐集的史料、提出的問題,及提出問題分析問題的方式方法,自有其不菲的價值。對於索爾仁尼琴的研究,這是個新的起點,而不是終點。但一部書能稱其為一項奠基性的工作,不也已經足夠了嗎?何況此書已足可成一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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