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底之薪散文ll《姨媽》

姨媽叫吳素娥,比我母親小兩歲。我母親兄弟姐妹三人,她是老大,姨媽居中,最小的舅舅是個遺腹子。母親三歲的時候,她的父親——我的外公就因病去世了。

姨媽和舅舅都是有單位有正式工作的人,是城裡人。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城裡人是個體面的稱呼,處處比土生土長的農村人高人一等。天知道我母親當初為什麼屈尊嫁給我父親這個鄉里漢子?不過,若不是如此,世上就沒有我了。

我小的時候,最開心的事就是到姨媽家做客。我家親戚數量龐大,過去那些嫡系旁支的七大姨八大姑,叔伯的叔公伯爺,統統保持正常的人情住來。不像現在,稍遠一點的就不再聯繫。偏偏我又是個喜歡走動的人,哪裡有什麼紅白喜事,能去的必定少不了我,而去姨媽家,正是我熱衷的事。

姨媽屋裡的家,最初是一棟私宅平房,灰磚青瓦,地點在株洲市東區荷葉塘,屬於城鄉結合部位,那裡留下我童年一段美好時光。

從我家裡到姨媽家有四十多公里路程,這距離不算遠也不算近。過去交通沒現在的方便,去姨媽家有兩種選擇。一是坐長途班車,車資是一元錢,從附近107國道茶鋪子上車,經株易路口,走白馬壠,最後到達株洲市長途汽車站。下了車還要走三、四公里的城市巷道,七彎八拐,曲曲折折,但我絕對不會走錯。只是,這條線路不常走,因為長途汽車價錢比坐火車要貴五角錢。

另一條線路,就是乘坐那種老式的綠皮火車了。我家地處湘潭市東郊,再往東走四公里,有一個四等小站,叫作十里衝火車站,是湘黔鐵路線的起點,每天上午和下午分別有一趟慢悠悠的列車停靠。這種列車逢站必停,時常要晚點。從十里衝火車站到株洲火車站票價是五毛錢,路程接近三十公里,中間有兩個小站,這是我常走的路線。

去姨媽家走親戚,是我們幾兄弟姐妹爭搶的事。寒暑假,尤其是過年的時候,我們都樂意去姨媽家拜年。姨媽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喜歡嘮嘮叨叨,人卻很好,每次去必不致虧待,做好吃的,有時還買一二件新衣裳,因而對她的嘮叨一點也不計較。姨媽白天要上班,到了晚上我就擠在表哥床鋪上呼呼大睡,有時姨媽就是想囉嗦幾句,也找不到機會。

姨媽是運輸公司的裝卸工人,是一份力氣活。姨爹是汽車駕駛員,跑長途貨運,他們倆個人在同一家運輸公司上班。姨爹是個悶罐子,不愛多言語,開車就相當穩重,一輩子沒出過交通事故,還是公司裡多年的優秀共產黨員和先進工作者。這兩種性格的人搭在一起,叫做優勢互補,一輩子相安無事,過得踏踏實實。雖然也有爭吵,有磕磕碰碰,每次作出讓步的,我相信一定是姨爹了。

姨媽身體一直不好,年輕的時候就有哮喘病。為何年紀輕輕就落下這種毛病?老輩子沒提過,我也沒打聽過。但我推測,肯定與遺傳脫不了干係。我外公三十歲不到就撒手人寰,卻把病根傳給了三個兒女,我母親和舅舅都有這種毛病。哮喘是種慢性病,很難根治,病人需要多休息靜養,輔以藥物治療。即使如此,也不可能徹底好起來。既然姨媽有這種病,為何找一份力氣活?估計也是無奈之舉,沒念幾天書的姨媽,能有一份穩定的正式工作就已經不錯了。

有哮喘病的人,一般很難得長壽。果然,姨媽五十七歲就去世了。那是1991年冬天,天寒地凍,雨加雪在空中肆虐。冬天是大部分病人最難熬的季節。那時候姨媽已經退休多年,她在五十歲的時候,單位照顧她回家養病,不用幹活拿一份工資。

姨媽去世,我心裡存了確切的痛苦的悲傷,那個時候,姨媽家已經搬到市區中心,賀家土某一個小區。她的葬禮放在一個狹小的弄堂,我帶著妻子和一歲半的女兒參加了整個過程。從入殮到下葬,我心裡始終有一種失去了最親近的人的感覺,眼淚情不自禁地流落下來。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姨媽待我如親孃,給我添置新衣裳,過年壓歲錢總比別人給的多。從她那裡回家,總是先買好車票,還不忘塞給我幾塊零花錢,表哥表姐穿不下的衣服挑幾樣稱心順眼的讓我帶回家。在她心裡,我就跟她自家孩子一樣。

現在,姨媽過世二十多年了,還是會有惦記。我記得八、九歲的時候,有一次的陰曆臘月二十九,第二天就是除夕,我不知是哪根神經出了問題,突發奇想的要去姨媽家裡,把這意思跟母親一講,母親當然是極力反對。母親說,都過年了還往外跑?我們那兒有一種不成文的習俗,過年講究閤家團圓,有錢沒錢,回家過年,一家老老小小圍著一張大方桌吃團年飯,還要舉行祭祖儀式,點上香燭,燒幾片紙錢,放幾掛鞭子,然後挨個在列祖列宗牌位下磕頭作揖,還得按照輩分來。平常日子過得緊巴巴,過年總不至馬虎,總要隆重熱鬧一點,魚肉酒菜多少備著一些。我們那兒的團年飯,沒特殊情況,都是在晚餐時間,吃過團年飯,全家老小集體守歲,圍著一堆篝火取暖敘家常,到了零點時分,家長燃放迎新年大炮仗,然後逐一給小孩子派發壓歲錢。

母親的反對沒能阻止住我的思想和行動,我清楚的記得那一天,我是一個人偷偷溜出來的,走幾公里路到十里衝火車站,列車到站時間是下午兩點半。我身上沒一分錢,票當然買不了,列車門一打開,我像條泥鰍一樣鑽了上去,哪裡有空的位置,一屁股坐上去,那時還不到改革開放時期,沒什麼流動人口,因此車廂裡並不會擁擠,空坐位多得很。

中途遇到了一次查驗票,一男一女兩個列車員問:“細伢子,你的車票呢”?

我眼睛不敢看他們的,逃票是犯錯的行為,我低頭怯怯地回答:“我身上冒得錢,”

“你要去哪裡”?

我說:“到我姨媽家裡去,我姨媽在株洲火車站過去一點點”

“那裡曉得怎麼走嗎?”

“曉得呢,這條路熟悉的很”

後來,列車員也沒有為難我,讓我順順利利坐到了株洲火車站下車。到姨媽家裡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姨媽見我一個人頭一回在過年前夕跑過來,自然驚訝,就照直罵了我幾句,並問:“輝伢子,你出來跟家裡打招呼了沒有”?我搖搖頭,又連忙補充“跟母親說了呢”。這是真話,雖然沒有和母親當面辭程,但當母親發現我不見了,肯定知道我去了哪裡。

姨媽問了我一些事情,我一一據實回答。晚飯後,姨媽在廚房地面上生起一堆柴火,她要親自為我洗澡呢。那個時候我還小,不懂得講究個人衛生,家裡條件也有限,冬天氣溫低,洗澡是個大問題。因為怕冷,常常十天半個月不洗澡。那次姨媽給我搓澡,從我身上搓下來一層汙泥,膝蓋上形成一層黑色汙垢,洗了二十多分鐘,換了兩腳盆水。洗過之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個溫暖畫面,足可以溫暖我整個的人生。

有生必有死,是大自然的規律,我們每個人都要接受這個自然規律的安排,無法抗拒,也不必諱言。人生一世,經歷無數的人和事,大多隨時間流失而逐漸淡忘。但有一些不可能徹底忘記,會在記憶中留下深刻印象,尤其是身邊至親的人,父母和子女,主要的直系親屬,這些總是我們牽腸掛肚的根源。因為,親情是人生的財富,是生命可以吸收的營養,是我們必得好好去珍惜的一種緣分。就像我的姨媽,壽年雖然不長,又喜歡嘮嘮叨叨,但終究是個樸實善良的人,樸實和善良,相信這是很多人喜歡的品質,樸實是處世的基本,善良是做人的前提。

作者簡介:言輝煌,筆名釜底之薪,湖南湘潭人,詩韻墨語簽約作家、主編,遼寧丹東文學院第一期進修結業。早年當過兵,從小愛好文字,作品包括詩歌、散文、小說,已有數百篇文字在各網絡平臺面世。

釜底之薪散文ll《姨媽》

總顧問: 田彬 潘瑜

總策劃: 任瑞新

主 編: 莊筱濛

副主編: 牧哥 翁袞山 國豔

編 輯: 葉子 隱逸 靜子 白墨 席雍 空谷幽蘭

釜底之薪散文ll《姨媽》


分享到:


相關文章: